犹太哲学史：达吾德的灵魂学说分析

六、论灵魂

达吾德的灵魂学说是其物理学的一部分，其推理的方式则与较早些的查迪克如出一辙。

达吾德写道:石头、树、马、人都是物体。而树、马、人具有某些石头所不具有的力量和功能，这就是营养、成长和繁衍。而马和人又具有树所不具有的能力，即感觉、运动和想象。最后，人还具有所有动物所没有的智力、技艺知识和伦理。人之区别于也高于动物，正因如此。因为其他物体不具备这些能力，所以说它们不可能是物体本身的功能，也不是从物体产生的结果。所以，其根源一定是某种非物质的原因，我们称之为灵魂。由于灵魂不是由种、属构成的，所以无法给出严格的定义。于是，达吾德借用了亚里士多德的定义:“灵魂是生命有机体的隐德来希（entelechy）。”⁽¹⁶⁾

那么，灵魂属于实体还是偶性？达吾德证明，灵魂属于实体，而非偶性。首先，达吾德指出:胚胎产生于人的精液，而精液不过是来自身体热量的一滴。也许我们可以把一滴精液的部分凝固成骨头，而其他部分变为液体，如血液。但是，我们无法想象这滴精液能够形成心脏、神经、静脉，而且这些器官的数目在每个人身上都一样多；也无法想象从这滴精液产生出身体上各不相同但又完美无缺的部分。因此，一定有灵魂存在，它不是来自精液，而是来自更高贵的根源，是它赋予了胚胎以人的形式。其次，动物和人的生命可以维持几十年，有的动物甚至活过一个世纪，这表明其灵魂是实体，不是偶性。偶性是不会如此持久的。正如形式是事物的本质，灵魂也是所有生命有机体的本质。

达吾德把灵魂分为三类:植物灵魂、动物灵魂和人的灵魂，并做了细致的分析和阐述。

世界上的事物是由四元素组成的，而四元素本身是没有灵魂的惰性物。但是，它们的复合物则比较完美。第一次混合组成的物体是较为粗鄙的，它可以通过吸收食物的营养而成长。这类物体就是植物，即树木和草。其中的灵魂被称为植物灵魂，因为植物是借助于它而产生和汲取营养的。植物灵魂具有三种活动能力:一是通过营养功能而吸取营养的能力；二是通过增益而成长的能力；三是繁衍，即通过生殖功能产生和自身一样的种子，使之再生。

比植物灵魂高级的是动物灵魂。当元素混合物达到了更平衡、更完美的程度时，就产生了动物灵魂。动物灵魂有两种能力:一是行动的能力，因为此种能力，灵魂使动物运动；二是知觉能力，由于它，动物能够产生知觉。达吾德强调，这两种能力归属于同一个灵魂，所以，当动物因为有知觉而产生意欲或厌恶时，身体就会自发地产生趋向或退却的行动。知觉分为外部知觉和内部知觉。外部知觉由五种感觉能力构成，即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而内部知觉指的是记忆和想象。由于外部知觉和内部知觉的能力，动物可以产生各种感觉，而且记住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例如受过的袭击或损害，避免在未来重蹈覆辙。

比动物灵魂更高的是理性灵魂，也就是人的灵魂。动物中猿猴的灵魂接近人的灵魂，但尚未达到人的灵魂的高度。达吾德进一步指出，在月球以下世界的所有物体中，人的身体是最完美的，而身体是为了人的灵魂的缘故而存在的，因此，月球以下的世界是为了人的灵魂的缘故而存在的。

关于理性灵魂与身体的关系，当时流传这样一种观点:灵魂在身体存在之前就独立存在，后来与身体结合而成为现实的人，身体一经死亡，灵魂亦随之消灭。达吾德指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灵魂与身体结合就是为了与之一起死亡，那么，灵魂与身体的结合对灵魂就是有害的。⁽¹⁷⁾(www.xing528.com)

达吾德自己的观点是:在身体存在之前，灵魂并不存在。它是与身体同时产生，并依赖与身体的结合而使身体现实化的。种子或精子内有一种变成植物或动物的潜能，但是它们需要一个致动者（agent）使之从潜能变为现实。这个致动者可以是天使、星体或以星体为工具的天使。它们赋予身体以形式，取代原来的身体所具有的形式。星体是借助运动而产生这些形式或灵魂的，而运动则最终来自第一推动者。所以说，归根到底，是上帝的智慧使形式与身体结合在一起的，目的是利用身体以使灵魂得到完善。

达吾德阐述了理性灵魂的功能。人的灵魂除具备所有动物灵魂的能力外，还具有把握可理解者（intelligible or universal）或一般的能力。同时，还可以区别道德、政治、经济行为中的善与恶。这也就是说，人的灵魂具有理论和实践两种能力。灵魂运用其理论能力以理解单纯的实体，即理解《圣经》中所谓的天使，或诸多哲学家所说的“第二原因”与“独立的理智”。理性灵魂依靠这样的理解方式逐步提升自己，以求达到完善的程度。理性灵魂的实践方面则使之趋于高贵与道德的行为。灵魂的所有其他能力都必须服从实践理性的命令。而实践理性又需服从于理论理性，即让好的品质接受思辨理性的支配，以帮助理性灵魂更加紧密地与单纯的实体、天使以及上帝合一。

人们不难理解，人的理性能力既不是身体本身，也不内置于物质的主体之中。灵魂，即便是植物灵魂和动物灵魂，也都不是物体自身。这是显而易见的。达吾德需要证明的是，现实的人的理性能力是独立于身体的。他论证道:人具有一般的理念和命题。理念是不能一分为二或分为多个部分的。活动中的理性是由理念构成的。假如理性是内在于物质主体中的能力，那么，它就一定是可分的。以热为例，热是存在于物体中的力，它通过物体的广延而传递。广延是可分的，所以，热也应该是可分的。但是，这显然不适于一般性的理念。理念是不可分的，所以，由理念构成的理性也是不可分的，它与人的身体无关，是独立于身体的力量。

虽然理性灵魂是独立于身体的，但它和低级的灵魂一样不能在物体出现之前就存在。假如理性灵魂预先存在，它要么只有一个，而且供所有人使用；要么有很多，即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个理性灵魂。这里的第一点，即只有一个灵魂是不可能的，因为人有的智慧，有的愚昧，说所有人享有一个灵魂，无异于说这同一个灵魂既是聪明的，也是无知的；既是善的，也是恶的。这是不可能的。第二点所说的很多个灵魂也是不可能的，这是因为，各个独立的灵魂在本质上没有区别，所以才有共同的人性。也就是说，各个灵魂不可能是不同的。它们也不可能在偶性上有差别，因为灵魂是单纯的实体，不具有偶性。总之，理性灵魂既不是一个，也不是多个。它们不可能存在于身体出现之先。

我们也不能因为理性无须物质的器官就能够发挥思维的功能，而假定幼儿的理性灵魂就已臻于成熟和完善了。事实并非如此。人的灵魂在儿童期只有潜在的圆满，后来在神的帮助下，儿童获得了一些公认无误的原理，如几何学的公理和其他学科的某些基本原理。然后，他得以继续进步，学会了设定前提，组合三段论，以及从已知到未知的论证。也就是说，理性灵魂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是潜在阶段，理性在这个阶段被称为物质的或潜在的理智（hylic or potential intellect）。第二阶段被称为现实理智。第三阶段是获得性理智。理性在这几个阶段的发展都离不开身体。如果没有身体，就没有感官；如果没有感官，一个人就不能通过观察而获得量的偶性，身体是实体之类的知识；例如，如果一个人没有观察到衣服由白变黑，物体从热变凉，他就不会把性质和实体区分开来。一句话，理性能力的发展离不开身体及其感官。但是，理性灵魂一旦获得了一般性知识，它就可以无须身体而持续存在下去了。这是因为，灵魂不是物质性的能力，身体的死亡不会导致灵魂的消灭。

实际上，达吾德的问题在于，他一方面认为灵魂不是物质性的能力，而是由知识和理念构成的，另一方面又认为灵魂在身体之前不存在。如果灵魂不是物质性力量，而是知识和理念的组合，那么，它就可以像在柏拉图那里一样，既可以在身体之前存在，也可以在身体死亡后继续存在。其实，灵魂不朽也是拉比犹太教所要求的，作为犹太教的信徒，达吾德不会公开反对这一学说。总之，从达吾德的灵魂学说中，我们看到了阿维森纳和亚里士多德的影子。但是，他在谈到灵魂不朽时超出了认识论的范畴，即认为灵魂不朽不只指获得性理智或知识的不朽，理性灵魂本身就是不朽的。

和灵魂问题相联系的是天使和能动理智。达吾德认为他们是介于上帝与上界及下界（superlunar and sublunar worlds）的物质事物之间的灵性存在（spiritual beings）。这些存在在《圣经》中被称为天使，在哲学家那里被叫做“第二原因”（相对于作为第一原因的上帝而言）。达吾德指出:在致动者和被动者的事物系列中，每一个致动者都是被另一个致动者推动的。人的灵魂从可能到现实的运动变化，逐渐臻于成熟和完善，也是如此，它是依赖于能动理智的推动的。能动理智是更优越的实体，世界上所有的生物体，不论低级的还是高级的，其形式都是由它赋予的。人的理智也是从能动理智而来的。这种哲学家称之为能动理智的精神存在，被先知们称为圣灵（Ruah Ha-Kodesh）。如同光和人的视力的关系，如果没有光，视力只是潜在的，是光使视力现实化的。能动理智之于人的灵魂，也是如此:是能动理智使人的灵魂现实化，给予它初始但又是绝对无误的公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