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哲学史：人的生死、来世与复活

九、人的生死和来世

人有生也有死。但是，人何以生？何以死？又怎样看待这生和死？这是生死观所要讨论的主要问题，它们构成了哲学和神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根据《创世记》开篇两章的记载，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用泥土造人，并把生命之气赋予人类，使人成为灵魂与肉体的统一体。人为上帝所造，具有上帝的“形象”，在这个意义上说与上帝有亲缘关系。因为人具有上帝的形象，而其余的被造物无此“殊荣”，所以，人高于上帝所造的一切事物。《圣经》中这一人乃“万物之灵长”的思想在拉比文献中一再得以体现。

人由于有灵魂而有生命。那么，灵魂的本质是什么？在《圣经》中，灵魂被说成是气息和血。这一思想在《密德拉什》中得到了重申和发挥。《大创世记》（14:9）有这样一段话:“灵魂有五种称谓:Nephesh，Ruach，Neshamah，Jechidah，以及Chayyah。Nephesh是血，如经文所说，‘因为血是生命’（nephesh）（《申命记》12:23）。Ruach可以升起和降落，如经文所说，‘谁知道人的灵（ruach）是往上升？’（《传道书》3:21）Neshamah是气质。Chayyah之所以有这样的称谓是因为肢体都要死亡而它却生存。Jechidah，即唯一，它的意思是人身上的肢体都是成双的，而灵魂却独一无二。”⁽⁴⁷⁾虽然这五个希伯来语词都有灵魂的意思，但其中最主要的还是Nephesh与Ruach，它们最能够表示决定人之生命的本质要素，且身体死而它们不死的东西。在拉比犹太教看来，人乃是因为具有了这样的灵魂才成为“有灵的活人”的。同样，人的死亡也是因为灵魂离开了肉体的缘故。要言之，人是灵与肉的统一体，但灵魂是其决定要素，灵魂在而生命在，灵魂离开则生命将不复存在。

人的灵魂来自上帝，其肉体源于尘土，所以，就其本质而言，人部分地具有神性，部分地具有世俗性。有圣哲这样说:“凡天上创造的生灵，他们的灵与肉都来自天上，凡地上创造的生灵，他们的灵与肉，都来自地下；而人则例外。他的灵魂来自天上，他的肉体来自地下。因此，如果一个人遵奉《托拉》，并按其天父的意志行事，他便像天上的生灵，如经文所说:‘我曾说，你们是神，都是至高者的儿子。’（《诗篇》82:6）但是，倘若他不遵奉《托拉》，不执行其天父的意志，他便像地下的生灵；如经文上所说，‘然而你们要死，与世人一样。’（《诗篇》82:7）”（Sifre Deut.）⁽⁴⁸⁾人虽然有神性的一面，但是，如果不遵行《托拉》，其神性则不显现，结果便如同地上的其他生物。

《圣经·创世记》第二章阐述了人类始祖亚当从原本不死到有死的根源，即是说，死亡是在亚当违反神的禁令，偷吃了智慧之果之后上帝给予人类的惩罚。在塔木德时代，拉比们也是这样解释人之有死的缘由。《密西纳》说:“有罪必有死”（《安息日》55a）。当侍奉天使问上帝为什么处死亚当时，上帝回答说:“我给他定了一条很轻的律法，但他却违反了。”（《安息日》55b）按照这样的解释，假如当年亚当和夏娃没有违反禁令，人类就会是长生不死的了。因为死亡也是上帝创造的，所以也属于“甚好”的事物之列。

然而，人皆有死，这是一个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死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视同仁的。死亡，在上帝的造物中是最厉害的。山厉害，铁能化；铁厉害，火能熔；火厉害，水能灭；水厉害，云能托；云厉害，风吹散；风厉害，身能带（呼吸）；身厉害，有恐惧；恐惧厉害，酒能驱；酒厉害，睡眠解。“死亡比这一切都厉害。”⁽⁴⁹⁾虽然死亡的方式各异，死亡的本质则是灵魂脱离身体，其过程就是上帝令死亡天使取走人的灵魂的过程。

《圣经·传道书》（3:2）说:“生有时，死有时”，道出了生死皆有定数的见解。拉比文献《密德拉什》对这段经文的评论是，“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存在着死亡的可能性”。但是，这“死有时”却不是人能够知道或决定的。每个人何时死亡，都取决于上帝的决定。

虽然人人都知道死亡的必然性，而且自己对之无能为力，但是人都对死亡充满恐惧。也许是为了祛除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感，拉比们力求为死亡找出高兴的理由。在诠释《传道书》“死亡的日子胜过诞生的日子”一句时，拉比们突出了死亡的光明一面:“人生时，大家欢乐；人死时，举家悲哀。但事情不该这样。恰恰相反，人生时大家不应欢乐，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的命运和事业将会如何，他是正直还是邪恶，他是好还是坏。从另一方面看，人死去时如果其名声很好，且又安详地离开了世界，这反是应该欢乐的时刻。就像两条在海上航行的船，一条出航，一条归行。人们只为出航的船欢呼，却不为归航的船欢呼。站在旁边的一位智者对人们说，我的心情跟你们正相反。船出航你们不该高兴，因为谁也不知道它的命运将会如何，它将经历怎样的惊涛骇浪和狂风暴雨；然而当船回到港湾时，大家都应该为其安全返航而高兴。”（《大传道书》）⁽⁵⁰⁾死亡乃生命的终结，如同历尽风浪凯旋的航船，应该为之欢呼，而不该为之悲伤。由此，可见犹太教拉比对死亡的乐观主义态度。这与《圣经·传道书》中的悲观主义生死观形成了鲜明的对照。(www.xing528.com)

如果人死后归于尘土，不再复活，也就无所谓来世。但是，拉比犹太教相信复活和来世的生活。《圣经》中的《摩西五经》没有复活和来世思想，而有的《先知书》则包含了复活和来世的因素。拉比们是在和反对口传《托拉》的撒都该派的争论中，同时也是为了坚持彻底的神义论而发展了明确的来世思想。

对于某些拉比来说，人的今生如同通往来世的门廊，来世则如同大厅，是人希望进入的目的地。但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够进入来世。关于进入来世的资格，拉比们意见不一。有的说:“凡获得了《托拉》知识的人便获得了来世的生活。”还有人说:“以色列人在来世人人有份”，而异教徒则不得分享来世。有的则说，异教徒中的义人也可以进入来世。还有人说，凡是在以色列的土地上行走过的人都可以进入来世。大致说来，通晓《托拉》学问的人，有德行的人，包括犹太人和非犹太人，都是有资格进入来世的。而否认《托拉》的神性来源的人，不承认复活的人，伊壁鸠鲁主义者，以及从事某些特定职业的人，如书吏、巫士、圣堂差役和屠夫等，是不允许进入来世的。⁽⁵¹⁾

进入来世必须经过复活和最后审判，如《密西纳·先贤》所说:“生者必死，死必复生，复生则必受审判。”⁽⁵²⁾关于复活的学说，是拉比们根据《圣经》阐释出来的。有经文说:“你必同你列祖同睡，并且起来。”（《申命记》31:16）“我使人死，也使人活。”（《申命记》32:39）“属你的死人要活过来，他们的尸体要起来。”（《以赛亚书》26:19）通过拉比们的诠释，这些经文中的“起来”、“使人活”，都是复活的意思。

关于什么人复活，众拉比意见不一。有的认为包括所有的人，有的则认为只是以色列人；有的认为只是正直的人，有的认为也包括邪恶的人，有的认为只是死于以色列的人，也有的认为包含在以色列之外死亡的人。

让死去的人复活，充分显示了上帝的大能。人死后埋在地下，化为尘土。但是，不论一个人死去多长时间，上帝都能够使之复活；不论一个人死亡时是正常人，还是残疾人，是赤裸的，还是着衣的，上帝都能够使之复活为死前的样子。而且，“神圣的上帝使之复活后将永世不再归为泥土”（Sanh.92a）⁽⁵³⁾。

死人复活后要接受上帝的最后审判。上帝的审判是公正的。“在他面前，没有不公，没有轻忽，没有偏心，也没有受贿……要知道，一切都以善恶簿为依据。”⁽⁵⁴⁾上帝褒奖了以色列人，因为他们接受了《托拉》并致力于它的学习和奉行。上帝斥责了罗马民族，因为他们创造物质财富是为了享乐；上帝斥责了波斯民族，因为他们发动战争，强迫老百姓为他们劳作；上帝也斥责了其他民族。所有这些民族的一个共同错误就是拒绝接受《托拉》，唯有以色列人接受并致力于《托拉》，所以上帝在审判时褒奖他们，使之出人头地。

拉比犹太教是接受了基督教的影响而采纳了天堂和地狱的教义。这在圣经犹太教中是完全不存在的。《塔木德》这样说:“宇宙的主啊！审判，赦免，定罪，为恶人设地狱，为义人建乐园，这一切你都做得很公正。”⁽⁵⁵⁾“上帝创造了义人和恶人，伊甸园和地狱。如果一个人高尚正直，他便拿到自己以及同胞在伊甸园中的份额。如果他犯罪作恶，他便拿到自己以及同胞在地狱中的份额。”⁽⁵⁶⁾拉比文献对于上帝的审判以及乐园和地狱的描述纷纭复杂。但是，其中一以贯之的基本思想是，今生今世行善的义人，来世必然“上升”而进伊甸园享福，那些今生作恶多端的恶人，上帝在审判时必将把他们“下降”到地狱受惩罚。在这个意义上，拉比犹太教的来世学说，实际上是神义论的合乎逻辑的引申，或者说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