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皇城记录
既然山西高平神农镇(历代直至宋朝均为神农乡)庄里村炎帝陵庙“历代相传,载在祀典”,属国家级别的祭祀场所,为什么村民却称这里为“五谷庙”,而且仅有如此狭小的院落规模呢?
2008年8月,趁长治办事之机,再赴五谷庙寻访。此时守庙老人张根昌夫妇已经去世,谁还可能知道更多的炎帝陵故事呢?只能先找比较熟悉的张文秀,不料细问方知,张根昌的老伴张龙凤便是张文秀的亲姑姑,张根昌便是他姑父,这样的近亲,应该是目前最了解情况者。
此行的目的,是专程了解那个疑问,即五谷庙前的戏楼为何建筑如此之远,远在大几十米以外,远远大于一般学校的操场。而我国传统戏台的功能又一定是为了酬神。五谷庙碑刻记载戏台为“演奇楼”,即演绎人间奇闻轶事之所。那么“演奇楼”与五谷庙院落显然过于疏远,戏楼是否为了给另外哪路庙观神灵建造,根本与炎帝神农殿无关呢?按张文秀的看法,炎帝神农氏是我民族农耕始祖,没有哪个庙观神主有资格坐在炎帝神农殿之前,因此从来没有什么其他祠庙。
如果“演奇楼”确是为炎帝神农殿建造,二者之间如此远的距离作何解释呢?至此笔者已隐约感到,炎帝神农陵庙或许远不止我们见到的一座正殿、几间厢房这么简单。
这时,毕生研究汉字的太原师范大学汉字研究所所长白双法先生的研究成果“双法字理”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对“殿”字的字源解释,完全展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字源本意。“殿”字左半边是“展”字的省写。上为“尸”,代表人的身体;下边的古字形是四个共,表示相同、共同;“殿”字右半边是“股”的一半,就是屁股之意。因此,“殿”字表示人体服装皱褶最少、最平展一致的部位即臀部———“殿”。
到了秦汉时期,汉字字量突然增加,是因秦宰相李斯增加偏旁部首使汉字分类。“殿”字属人体部分,下边就增加一个“肉月”,进一步强调是人体部位而成为“臀”。臀部是人体最大最重的部位,端坐时是稳定的中心。而原先的“殿”字则主要用于建筑,表示建筑群里最大最重要的中心建筑稳定地坐在哪里。因此大型建筑常称“坐落”,有时因其是有顶的建筑写为“座落”。所以使用原本表示臀部的“殿”字,是因为臀部在人身体的后边,而殿一般也都在建筑群靠后坐镇的位置。军队撤退时后边掩护的军队称为“殿后”,与“腚后”音近意连,是极其巧妙的比喻和造字命名。
以人体比喻建筑的情况很普遍,如称呼正殿两边紧靠而较小的建筑时,是将正殿比作人脸,两边的小型建筑像耳朵,故称耳殿、朵殿。台阶两边的土壤称两腋,因被石阶横穿而过,称气脉不连等。如此称呼即使无建筑知识也一说便知,这就印证了张光鉴老先生曾给我们讲述的,“相似论”之思维“相似性”联想规律。
炎帝神农陵庙皇城遗址演奇楼
这里既然是一座“炎帝神农殿”,“殿”有建筑群中高大、庄重、中心、靠后座落的主建筑之意,那么前面就一定有许多其它建筑。戏楼的远距离存在,说明有诸多附属配套建筑,至少延伸到戏楼的范围。那么,这座陵庙曾有的附属建筑、占地面积与规模完全可能出乎意料。
为此,来之前已专门通过电话,请张文秀跨步测量了陵庙院落与戏楼的距离数据。正殿到戏楼50步,东西厢房之间12步。“步”字上半部是一个“止”字,甲骨文字形是一只脚;下半部是一个倒过来的“止”字。那么,字理表示的“步”就是左右脚都要跨步。古时左右脚向前各跨一脚为一“步”,长5尺。那么正殿到戏楼50步就是83米,院宽12步即20米。这样算来,这中间的面积约1660平方米,近二亩半,比原来认为的范围要大的多,完全是一个开阔的陵庙区域。
五谷庙正殿到戏楼之间距离83米,其间的建筑年久无存之后,就遗留一个场地,因商业发展形成一个巨大的商业市场、热闹非凡的年度庙会,“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因此就有“走扬州、下汉口,不如五谷庙里当社首”的民谣。
细访张文秀得知,他儿童时代即二十世纪中期所见,沿正殿与演奇楼的中轴线,还分为上下两院。从前至后分别排列演奇楼、山门、钟鼓楼、甬道、献台、三门牌楼、正殿等。因此演奇楼到陵庙正殿之间,确属陵庙范围。而目前演奇楼向北甬道两旁的三排民居院落,都是1991年村民建房占用的炎帝神农陵庙所属土地,此前正是一个宽阔的广场,一个属于帝王级别的宽广天地。千百年前有何建筑目前难以考证,因其宽广而成为每年一度炎帝庙会场所。
假如这里仅是一座五谷庙,就不可能拥有如此宽广的巨大广场。演奇楼应该更向正殿靠近建造。如果按中华第一大帝、炎帝神农陵庙应有的规格来布局,其间就一定还有其他建筑。只是由于沧桑演变,痕迹都已经消逝,仅留散落周围不少雕刻精美的雕花石条。
但是,当年迁来建造的炎帝庙究竟有着怎样的格局与规模呢?
在仔细查阅各祠庙的碑文过程中,笔者的视线落到了长子县熨斗台的炎帝庙建造格局。清顺治十八年《重修炎帝神农庙碑记》记载:“……增修正殿五间、寝宫五间,东西殿三间。周围蔽以长廊。围以砖槛。台之前香亭三间,东西钟鼓楼各一间。前增台,各三丈,长五尺;两旁砌石为梯各三重。台下增修入蜡殿三间,香亭三间;东西各楼二间,廊三间;前为舞楼三间。楼之南,重修公主殿三间,香亭一座,观音殿三间,子孙殿五间,山门三间。东阁建角殿一间……”
这几乎描绘了一幅熨斗台炎帝庙的建筑平面草图,粗看大格局,就已经是正殿前、正殿到舞楼、舞楼到公主殿、公主殿到三门之间的三、四进院落,另外还有中轴线上三进院里的三处香亭、增加的台及入蜡殿等,不仅占据空间,各建筑之间必然还相互保留着空间间隔。因此,碑文虽然没有整体尺度数据,但中轴线总长度却极为可观。
再看炎帝庙的整体宽度,不仅正殿面阔五间,左右还各有一个面阔三间的东、西殿,周围又有长廊,相互之间还要留出间隔,院落总宽度同样极为可观。
如此宏伟壮阔的一座炎帝庙,虽然是清顺治十八年“增修”,“栋宇规模,视古昔所做,稍宏敞而曼硕焉”,基本上是“易旧址而重构之”,规模与原来相比,稍有扩展。那么原来又是何时建造呢?
碑文有一句重要的记载“金天德四年,邑人建庙于熨斗台上”,这一点非常重要,它说明长子县熨斗台炎帝庙的建造,早于元初羊头山炎帝庙向换马岭炎帝陵迁建的时间。
元朝初期大型炎帝庙宇迁建,必然属于国家级别的工程。因此,迁徙并随后设计构建的祠庙,一定会对周边已有的祠庙进行参照,就一定不会逊色于“邑人建庙”的附近长子县熨斗台炎帝庙。那么换马镇炎帝神农陵庙正殿到演奇楼之间50步即83米的巨大间隔空间,说明那里一定容纳着被历史消磨去的无比辉煌,2.5亩空间一定会被早期建筑设计全部占用,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止陵庙范围仅到达演奇楼为止、根本就不止仅2.5亩的范围界限,因为这座陵庙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早年的“正门”。
在灭亡的金朝废墟上新生的元朝,最初的国家级工程的规模、规格和品位,应该不会低于左近旧政权设计建造的祠庙之下。庄里村炎帝神农殿一定是一个别有天地的更大造作。
五谷庙周围散落的雕刻精美的神台基石、御碑残片等,证实了这个猜测。(www.xing528.com)
遗失的御碑底座残片
最初策划写书之际,就讨论过最初发现炎帝陵时的旧事,说到当时看庙老人说过的“皇城”。
“有皇坟就应该有皇城”,米东明说:“当年我找皇坟,就是先从羊头山神农城开始。炎帝庙迁建庄里村,炎帝城应该一起搬了下来。”
记起1994年采访,看庙老人介绍:“儿时每天在此玩耍,大殿东西墙上原来都绘有陵庙及周围皇城的彩色壁画,可惜1953年墙皮被铲掉,现在年轻人都没有见过这些壁画。”既然当时已经看不到壁画,关于“皇城”就认为只是一说而已,没有特别留意。
这时忽然想起,当时正殿门前墙上镶嵌着一块约一尺长半尺宽的石碑,碑文里有一个“城”字,立即找出当时新闻报道的录像磁带查看,果然。随即电话联系张文秀帮忙抄写,被告知因是一块修水渠记事碑,修缮时已经从墙上取下,不知能否找到。刚燃起的希望又蒙阴影。
所幸,因是炎帝陵物品,乡镇有过保护的规定,老张当时就留过心,总算在物料堆中翻了出来。第二天发回传真,是一块《挑穵水渠碑记》。这个“穵”字琢磨了半天,后来一拍脑门,加个“扌”不就是“挖”吗?因此白双法先生最初出版的四本书,其中一本就是《一猜就对》,这套学说果然了得。
细看碑文传真,“本城东门有水渠一所……及观水渠低城濠数尺,挑穵无用……道光三年十月廿日”,真是若有神助。如果说看庙老人已经去世,难以对证,此碑文上一个“本城”、一个“东门”却是铁证,而且城墙有护卫城濠,“濠”字用的是偏旁“氵”之“濠”字,与“土”旁之“壕”不同。那么此“城濠”必然有水即为护城河,有护城河就必然有桥。有桥与城就必有城门,国家级陵庙皇城城门既不能常开,又不能永远闭锁,祠庙山门又有中门与边门不同的等级进出要求,就必有开门关门之管理,必有住持人员守护,百姓就不能随时任意出入,朝廷人员前来祭祀必有人员接待呼应。这样一座明代尚留“垣址”之城墙周环、护城河护绕,住持人员守卫维护的陵庙,如何不是规格一流,等级之最,如同一座都市城池一般?那般壮观景象仿佛就在眼前。
帝王陵庙有明确的规格,元初如此重大的搬迁重建之举不可能降低、而只会保持甚至提高规格,“皇城”只会建造的更壮观。“城”字就是“土”与“成”组合,陵庙土木建筑落成,就一定如羊头山“神农城”一样建“城”。未料打开皇城的钥匙,居然是这块挖水沟的碑记。
如果元代初期羊头山炎帝庙搬迁,那么明代音律学家、皇亲朱载堉所写的《羊头山新记》该有记载。忙找出原文,其中“今之长治县,即旧上党县也!山之东南八里,曰故关村。村之东二里,曰换马镇。镇东南一里许,有古冢,垣址东西广六十步,南北袤百步,松柘茂密,相传为炎帝陵。有石栏、石柱存焉,盖金元物也……今此坟侧,有神农庙,有司岁时致祭焉”,果然记载清楚。
这个段落中的“冢”字,上部“冖”是覆盖之顶,下边是“豕”字加一点,应该是捆绑了腿的猪。“冢”字在此何意呢?
商周时代以后,祭祀的祭品有“太牢”“少牢”的等级区别。以牛、羊、豕(猪)三牲祭祀为“太牢”,是古代最隆重的祭品,后来太牢专指以牛祭祀。“牢”字就是上有遮蔽之顶、专门圈牛的场所。后世将关押罪犯的地方也称作“牢房”,是因相似而延伸引用。以大牲畜来祭祀,说明祭祀的规格。“太牢”规格最高,“少牢”仅以羊或猪祭祀,规格略低。
庄里村传说在清末民国初期,五谷庙祭祀炎帝神农氏除了用黍、稷、麦、菽、麻五谷以外,还用蒸面猪,即是古代曾以猪祭祀的民俗遗存。因此,“冢”就是坟墓,而且常常是高规格的高坟。
前述所引《羊头山新记》段落里的“袤”字,是“衣”字中间加一个“矛”。过去穿的是长袍,衣即表示长;“矛”是长兵器,撑开“衣”字,特别强调其长,因此“袤”字泛指“长”。“东西曰广,南北曰袤”,写文章常有“广袤的土地”,正是此意。有此了解,这段文字就清楚了。
“垣”字,右半边“亘”为天地之间日月之运行恒久不变。加“忄”为“恒”,持之以恒。加“土”为“垣”,恒久不变的土建为“垣”,就是墙。房舍可以倒塌、重建。墙也能损坏,但墙垣标志的土地界限和范围却永远不会改变。
这说明,炎帝神农陵庙是有围墙的。“垣址”即根据围墙的位置步测到的范围。垣址占地东西60步合100米,南北100步合167米,面积则为16700平方米,占地约25亩。原来认为二亩半的正殿院落延伸至戏楼之间的面积,不过是陵庙范围的十分之一而已。米东明这时冒出一句方言“摊气大了”。
我们决心寻找“城”的遗迹。在张文秀的引领下,来到演奇楼后墙的东西延长线,果然隐约可见。虽然早已平整为庄稼地,但田埂高低界限,是依旧分明的城墙遗迹。
既然演奇楼后墙紧靠皇城城墙,就不可能有炎帝陵庙中轴线正对的南正门,那么皇城门在何处?共有几个城门呢?张文秀告知,本城共有两个城门,一个是东门,与碑刻记载一致。另一个是西南门,正对长畛村。
因炎帝陵坐落于五谷山,俗称的东门,实际测量偏向东南方向,陵墓面向则为西北方向。皇城除陵庙区面积外,大部分面积都在陵庙西北方向,就是西马场的方向。显然,这种布局是炎帝庙自元初由羊头山迁建而来之前的格局,现在已是大片的庄稼地。张文秀告知,这片庄稼地历来由陵庙住持张文秀祖上一家耕作,收获的一部分归社里所有,这个“社”不是指后来的人民公社,而是指原始之“社会”,即每年的庙会领袖“社首”之“社”。
陵庙残碑上记载有“……奇楼之处亦尽木朽……”,演奇楼就是戏楼,演戏就是“演奇”。不可能让炎帝神农始祖隔墙看戏,戏楼当然属于陵庙范围之内。
再联想明代《泽州府志》记载“羊头山东南炎帝陵……石甃尚存”,便是烧制陶片或砖石铺设的陵庙内硬化地面,在古代这就是最高规格。因此,远年的炎帝陵庙和所在的皇城建筑,是煌煌的规格,宽广的占地、恢宏的气势,远非我们今日所见五谷庙的狭小院落。而明代《羊头山新记》记载“相传为炎帝陵……石甃尚存”,作者的记载是依据“相传”,看到的是“尚存”的残留。以此证明,到明朝建国二百年之际,炎帝陵庙与皇城已经倾颓,当时建造陵庙已经三百多年,人迹罕至,“林木深阻久矣”。
尽管到明代炎帝神农陵庙与皇城早已倾颓,但直至清道光三年,仍然能够记载“本城东门……”。而“垣址”之“垣”似乎应为城垣。若是墙垣,则城更为广大。
至此,一座规模巨大的陵庙皇城,已经确凿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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