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陈那之前的佛教逻辑[107]
正理派的基本经典是乔答摩(Gotama)的格言,其中包含了松散地混杂在一起的辩论轨范及一部逻辑指南,其中专门谈推理和演绎法的部分相对说不很重要。正理派的实在论的本体包含在其姊妹派别胜论学说中。《正理经》第一卷大部分是讨论公开辩论的方法。其中讨论了“善的[108]”及“恶的[109]”论争(即“论议”和“曲解”——译者)、论诘(即“坏义[110]”——译者)、无效的回答(即“倒难[111]”)、错误理由(即“似因[112]”)以及出现似因的场合,辩论人必须由裁判宣布失败(即“堕负[113]”)。同佛教的斗争促成了婆罗门系统的逻辑改造,在新的逻辑形式中,关于论辩的这部分被取代了,演绎的理论成为了中心部分。
正理经典初成的时代不能确知[114]。系统形式的正理哲学晚于其他古典派别。但就其辩论术教法官,可能很早就有了。小乘佛教这方面的材料没有保存下来,但极可能他们有过关于辩论术的著作。《论事》中关于补特伽罗(我)的公开辩争就具有高度的技巧,其中每一种论法都暗示出完全有可能存在过一些教授辩论术的指南[115]。当时论题的演绎形式我们不清楚,但辩论的手法是很丰富的。
我们所知佛教最早的辩论术著作有两部小册子,都保存在藏译佛经中,即龙树的《迴诤论》[116]和《论题的逐一破析》(《广破论[117]》)。两者都阐述并证明了进行辩论的唯一方法,即:揭示任何东西都不是那么肯定的。论敌的任何肯定命题都因为被证明其相对性而遭到辩证地破斥。世间肯定不存在不从某方面显出相对性的事物,因而一当其辩证性揭露出来,其最终真实也就给否定了。前一部小册子提到了正理派常用的四种证明法,而后者引述了乔答摩最早的格言并列举了正理经最早的十六句义。龙树挥起他相对主义的利斧,证明了十六句义是相待的,从而说到底是不真实的。因而我们可以断定,在龙树时代,正理派已经有了基本的逻辑经典。进而还可以假定早期小乘的派别中大概也有这类小册子,龙树不会是最早的编纂者。尽管如此,龙树引进或遵循了佛教作家们的习惯,专门写作了辩论术的小册子。我们可以看到,此后每个有名声的佛教学者都编纂了自己有关辩论术的小册子,教授公开辩论的方法。
之后的几世纪中,佛教徒在逻辑上并无多大进展。这是很自然的事,只要龙树的观点占支配地位,情况就不会改变。因为对绝对者的认识排斥了一切逻辑。而对经验界的实用目的说来,正理派的实在论逻辑也就够用了[118]。此时的佛教尚未感到批判或改造逻辑的必要性。但新的时代终于来临,龙树的绝对相对主义观点被放弃了,无著、世亲兄弟研究了正理派逻辑,并使它适合自己哲学的观念论基础。
无著大约首先将正理派的五支论法引入佛教加以运用,他也有一套辩证论的规则,本质上与正理派没什么区别,他在逻辑和辩论术方面似乎并无什么独创性[119]。
世亲则是著名的逻辑家,他写过三篇逻辑论文。这三篇著作没有藏译本,其中有一篇有不完全的汉译[120],名字叫《论诤的艺术》(Vādavidhi[121])。从现存部分判断,它与正理派基本经典相似,重要论点,现量及比量(感觉与推理)定义、关于声的论题等,陈那都引用过(在《集量论》Ⅰ.15等中)。但汉译本却没有发现这几点。现量定义说,通过现量,“来自对象本身”的知识被理解。由于强调“本身”二字,我们理解这是指最终的真实对象、事物有效能的真实性。它同表象中构造的对象不同,后者的真实性仅仅是有条件的[122]。这个定义的措辞虽然与正理派的说法区别不大,但仍然是佛教的。但陈那批评它表述不正确,认为这不会是世亲大师所说。这句话把后来的注家们弄糊涂了。胜主慧(Jinendrabuddhi)在他的《广博纯净疏》[123](ViŚālāmalavatī)中解释,他以为陈那的意思是说:这不像是世亲成熟时期说的话,因为后来的世亲批判力已达完善。世亲写这本书时还是毗婆沙论者。贾曹杰(Rgyaltshab)认为[124],这个定义可能被解释为承认极微(原子)的实在性。而认为事物是极微所成同世亲的极端观念论(唯识无境说)是矛盾的。所以陈那的话只能理解为:从世亲后来的观念论立场出发,他不应该下这么个定义。在另一部叫《论式》(Vāda-vidhāna)的著作中(书名与《论轨》意思相近,但形式不相同)据说世亲已经纠正了这一说法。婆罗门系统各派的逻辑著作都提到这个定义[125],并将其归到世亲名下加以批判。世亲所用的论证方法是正理派的五支作法,虽然这出在《阿毗达摩俱舍论》增补的一段文字中[126]。但我们知道他有时也使用一种简略的三支论式。从世亲的著作中。已经可以看出逻辑理由的三相(三方面特征——译者),而因三相是佛教证明不变共存关系的方法。佛教关于因的种类和逻辑谬误分类法与正理派通行的一套不同,但它原则上符合陈那开创而由法称发展的理论。如果我们补充说,关于纯然感觉活动的现量定义——这是陈那学说的一大特点——在无著[127]的书中已见端倪,恐怕就不能不得出结论说,为了适应一种观念论体系,陈那和法称的逻辑改造已经酝酿在对正理派的实在论和形式逻辑的改编工作当中,而这件工作开始于无著世亲,或许更早。
【注释】
[107] 关于这个主题,参见J.图齐(Tucci)的论文(发表于JBAS,1926年7月)第451页以下。其中有关于无著的和别的著作中有关逻辑的部分的情况介绍。不过他关于《思择论》(Tarka Śāstra)残篇内容的介绍并不同A.V.沃斯特里科夫(Vostrikov)以及B.瓦西里耶夫(Vassiliev)辑录的内容一致。
[108] Vāda.
[109] chala.
[110] Vitaṇḍa.
[111] Jāti.
[112] Hetv-ābhāsa.
[113] nigraha-sthāna.(www.xing528.com)
[114] 关于正理派的前历史可参见雅各比的《印度哲学早期历史》(ZurFrühgeschichte der ind.Phil.),S.C.维迪雅布萨那(Vidyābhūṣaṇa)的《印度逻辑史》第1-50页以及图齐的《陈那之前的经典》(Pre-Dignāga Texts)中的“导言”,在第27页。乔答摩·足目的《正理经》可能的时期可参见雅各比在JAOS(1911)第29页上,H.乌易(Ui)的《胜论哲学》第16页(RAS),L.斯瓦里(Suali)的《印度哲学》(Filosofialndiana)第14页,W.鲁本(Ruben)的《正理经》(Die Nyāya-sūtras)第7页,S.N.达斯古普塔的《哲学史》第五卷第277页以下以及拙著《认识论和逻辑》(Erkenntnisstheorieu.Logik,附录Ⅱ,慕尼黑,1924)等书。
[115] 这也是C.A.F.里斯·戴维斯(Rhys Davids)夫人的观点,见《宗教和伦理百科全书》中的“逻辑”;也参见维迪雅布萨那《逻辑史》第225-250页中关于巴利文经典的逻辑著作的探索,和第157-163页关于耆那教文献的调查各部分。
[116] Vigraha-vyāvartini.CP.丹珠尔(Tanjur)V.tsa.月称数次提到此书,现有图齐的梵文译本。
[117] Vaidalya-sūtra and prakaraṇa与上面的《迴诤论》都在图齐的“陈那之前的经典”(Pre-Dignāga Texts)中。
[118] 乔答摩与龙树的关系有些类似阇弥尼(Jaimini)和波达罗衍那(Bādarāyana)的关系,他们都曾相互引证过,参见维迪雅布萨那的前述书第46-47页。此外,《正理经》中的Vitaṇḍa(论诘)(见该经之Ⅰ.1.1)我们大约也只能理解为中观随应破派论辩法的含义,室利哈沙在前引的《诘蜜》中使用了Vaitaṇḍika(反驳者)作为中观派的同义词。从而可以得出结论:正理派和中观派显然较之乔答摩与龙树更早。
[119] 见维氏《逻辑史》第263-266页,他说弥勒写有《十七地论》,另见图齐前所引书。
[120] 关于这个复杂的问题,可参见:杉浦(Sugiura)前引书第32页;维迪雅布萨那的前引书第267页,埃因加尔(Iyengar)的JBORS,Ⅻ,第587-591页以及IHQ,第5页第81-86页;基斯(Keith),IHQ,第4卷第221-227页;J.图齐;JRAS,1928,第368页,1929,第451页以及IHQ,第4卷第630页;图齐认为《如实论》与《论轨》无关。但据列宁格勒佛教研究所的鲍里斯·瓦西里耶夫(Boris Vassiliev)的一篇论文,他论证《如实论》原是三卷本的《逻辑科学》,现存《如实论》是一卷辑出本。安德烈·沃斯特里科夫(Andrew Vostrikov)的另一篇论文,考证:1)现存《如实论》是两三个不同著作的片断辑出,其中有世亲的《论轨》。2)世亲写了《论轨》《论式》《论心》而第二部书是第一部的修订本。
[121] Vāda-vidhi《论轨》,据学者吕澂先生说,《论轨》即西藏《解释道理论》,见《现代佛学》1954年第2期。其余两部书已佚。——译者
[122] Samvṛtti-sat(世间的有经验的存在)。
[123] 丹珠尔.V.115.
[124] 出自他所注的《集量论》f20.a.5以下。
[125] 《正理释补》第97页也提到它,《严净论》(PariŚuddhi)第640-650页;基斯教授认为这个定义说明世亲并非敏锐的逻辑家(?)。参见ZHQ第4卷,显然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简洁定义的众多含义。
[126] 参见拙著《佛教的灵魂论》第952页。
[127] 参见图齐撰文,在IHQ第4卷第550页,无著的Uttara-tantra《究竟~乘宝性论》中已使用“分析性的”因(Svabhāva-hetu,自性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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