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涅(Heinrich Heine,1797~1856)是歌德之后享有世界声誉的德国诗人,是19世纪德国最杰出的民主主义诗人。海涅生活在欧洲政治生活动荡多变的时代,他经历了拿破仑战争、神圣同盟、梅特涅专政、维也纳会议,总之,经历了欧洲封建复辟时代。海涅还经历了1830年的法国七月革命,1848年的欧洲资产阶级革命。一句话,他也经历了欧洲资产阶级革命的时代。1844年他又经历了德国的无产阶级起义——西里西亚纺织工人起义。海涅在侨居巴黎期间结识了比他年轻近二十岁的马克思,并与马克思结下了深厚的友谊。1848年海涅还经历了《共产党宣言》发表这一伟大事件,《宣言》的发表意味着科学共产主义的确立和马克思主义的诞生。可见海涅生活的时代是一个社会矛盾错综复杂的时代——既是欧洲资产阶级革命的时代,也是封建势力垂死挣扎的时代,同时又是欧洲无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的时代和马克思主义诞生的时代。因此,在海涅的作品中,我们既看到他对封建势力和德国分裂、落后的痛恨,又可以看到他对资产阶级革命的欢欣鼓舞和向往,他的诗还反映了工人阶级的起义,表达了他对人类的未来属于共产主义这一信念。我们只有理解了海涅生活的时代特点才能正确地理解海涅。
从文学史角度看,海涅经历了欧洲从浪漫主义到批判现实主义的发展过程。海涅的创作一开始曾受到当时德国浪漫主义的影响,后来在他的诗中批判现实的成分越来越多,后期的海涅已经是一个优秀的民主主义诗人。
海涅一贯主张文学作品的艺术性与思想性的统一,反对空洞的口号诗(所谓“倾向诗”)。为此,他曾与德国文坛上具有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的作家——“倾向诗”的主张者伯尔纳有过激烈的文学论争。海涅在主张文艺要用艺术性来表达思想的同时,也反对过分拘泥格律、墨守成规因而束缚思想的假古典主义。为此,他也曾与贵族出身的诗人普拉顿(Platen,1796~1835)有过文艺论争。海涅不仅是一位优秀的诗人,还是一位别具一格的政论文作家和文艺评论家。这是因为他的政论与评论用的是诗人的语言和风格,不是枯燥的论说。因此,他的评论也有不够系统、缺乏理论概括的缺点。海涅晚年的许多诗有政论的特点,而他的评论又有诗人创作的特点,政治性与抒情性的交织正是海涅中期以后的基本创作风格。
1797年海涅生于杜塞尔多夫城,父亲是个穷犹太商人,因此海涅的童年生活过得很艰辛。但是他的叔父沙乐蒙·海涅倒是一个富商,住在繁华的汉堡,后来海涅在经济上一直受到这位叔父的资助。海涅的父亲希望他继承衣钵,因此1815年海涅在法兰克福从商,1816年到叔父处,1818年靠叔父的经济资助开了一爿布店。由于海涅没有做生意的天才,经商失败。他在汉堡叔父处学商未成,爱情上也遭受挫折。在汉堡他爱上了叔父的长女阿玛丽亚,然而这位美丽骄矜的姑娘却对海涅并不钟情。海涅的第一部诗集《诗歌集》(Buch der Lieder,1827)中的许多诗,便是描写这一时期单相思的苦恼的。1819年,海涅尊叔父之命去波恩大学学习法律。在波恩大学,海涅常去听浪漫派首领奥·施莱格尔的文学课程。后来又到柏林大学和格廷根大学学习。海涅在柏林大学听过黑格尔的课程,1825年在格廷根大学获得法学博士学位。1825~1830年间,海涅曾做过一些旅行,在国内去了柏林、波茨坦、慕尼黑、黑尔戈兰等地,后来又去国外游历了英国、意大利等地。他为他的旅行写了四部游记与旅行观感,这些游记合称《旅行印象》(Reisebilder)。这四部游记是海涅创作成熟的里程碑,显示了海涅杰出的讽刺才能,也显示了他对社会现象的敏锐观察力。1830年海涅在北海小岛黑尔戈兰疗养(从30多岁开始,他的身体已显示出瘫痪的征兆,这疾病后来使海涅完全卧床不起达八年之久,直到去世),当听说法国七月革命推翻了复辟的波旁王朝,他万分兴奋。与法国相比,他更感到德国的落后,向往革命的法国,于是在1831年到巴黎侨居,一直到1856年去世,海涅只短暂地回过两次德国。晚年海涅还加入了法国籍,并且他的一些著作也用法文出版。1843年海涅曾回汉堡省亲,同年回巴黎。这次旅行的印象促使他写了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Deutschland,ein Wintermärchen)。1844年海涅又曾回汉堡一次。海涅在巴黎居住了20多年,结识了一大批法国文豪,如贝朗瑞、乔治·桑、巴尔扎克等,并认识了激进的小资产阶级作家别尔内和波兰钢琴家肖邦,还与法国圣西门主义者交往密切。海涅在法国写了不少报道,给法国人介绍德国的情况,为德国的《奥格斯堡汇报》作通讯员,给德国人民介绍法国的情况,因此海涅是当时沟通德法文化的重要人物。由于海涅的作品反对普鲁士的封建专制、主张民主、尖锐讽刺德国各方面的落后,因此在1835年德国议会禁止海涅及“青年德意志”作家的作品在德国出版。1843年在巴黎与马克思建立的友谊对海涅一生的创作具有极大影响。1843年马克思因《莱茵报》被禁,从德国流亡到法国,后在法国办《前进报》,1845年《前进报》遭禁,马克思便流亡到了比利时。在巴黎流亡期间(1843~1845),马克思常与海涅见面,马克思夫妇经常倾听海涅朗诵他的诗篇,马克思也对海涅的诗提出中肯的意见。与马克思结识后,海涅写出了他政治上最成熟的诗篇。1845年马克思被法国政府驱逐出境,这才中断了他们两人几乎是每天的晤面。
1845年开始,海涅中年时代所患的瘫痪症恶化了。1848年5月海涅最后一次出门,那天他去了卢浮宫博物馆。他走进壮丽的大厅,站在“米罗的维纳斯”像前不禁伤心地哭了。海涅自己写道:“我在她的脚前待了很久,我哭得这样伤心,一块石头也会对我同情。女神也怜悯地俯视着我,可是她又是这样绝望,好像她想说:难道你没有看见,我没有臂膀,我不能帮助你吗?”自从这一天之后,海涅便卧床不起。他在床上躺了八年,海涅称这可怕的床是“床褥墓穴”。可是海涅在痛苦的疾病折磨下仍然顽强地坚持创作,不仅关心时事和社会,写下了许多政治诗篇,还写下了无比优美的抒情诗。这些作品简直令人难以相信竟出自一个残疾人之手。海涅在可怕的病痛折磨下并没有失去对人类未来的关心,他渴望着德国进行革命。海涅热爱生命,热爱生活,在失眠之夜竟写出了奇妙的爱情诗篇,1851年出版的《罗曼采罗》(Romanzero)就是这样的作品。我们对于海涅的勤奋创作和坚强毅力,面对死神处之泰然的态度,不能不表示由衷钦佩。
海涅一生贫困,他从1836年起由于经济窘迫,接受了法国政府给德国政治流亡者的津贴。一般德国文学史家认为这是海涅的一个严重错误。1834年海涅在法国认识了一个法国女工,与她同居数年后于1841年正式结婚。海涅在晚年的诗中把她化名为玛蒂尔达来赞美,妻子一直非常关心地照料着他,在海涅的传记中常有优美的插图描绘这一情景。
我们把海涅放在浪漫主义这一章,主要是因为海涅的早期创作是在浪漫派影响下进行的,把他的《诗歌集》列入浪漫主义作品也是完全适合的。此外,海涅的后期创作中也不乏浪漫主义因素,不过海涅的浪漫主义并无耶拿或海德堡浪漫派那样的怀古之情。海涅早期的代表作《诗歌集》包括五部分,即《青春的烦恼》(Junge Leiden)、《抒情插曲》、(Lyrisches Intermezzo)、《归乡》(Die Heimkehr)、《哈尔茨山游记中的诗》(Die Gedichte aus der Harzreise)和《北海》(Die Nordsee)。这部诗集是德国文学中最受人欢迎的文学作品之一,在海涅生前就印行了13次,每版最多印到5千册,诗集的主要内容是表达海涅对他堂妹阿玛丽亚的绝望爱情,此外还描写了美丽的大自然,诗集并没有多少政治内容,主题比较狭隘。但年轻的海涅和有些浪漫主义作家的区别就在于他描写的爱情是人间的,不是来世的,是生活中的爱情,不是梦幻中的爱情,他爱的是一个现实中的姑娘,不是仙人或墓中的游魂。海涅的诗清新自然、质朴可爱,如同现实生活中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他的诗毫无神秘色彩,充满了真正的诗人的热情。由于诗集的音乐性和民歌风味,许多作曲家为《诗歌集》中的诗篇谱曲,其中不仅有舒曼、舒伯特、勃拉姆斯、孟德尔逊等,还有鲁宾斯坦、柴可夫斯基、李斯特、拉赫马尼诺夫等外国作曲家。《诗歌集》中有的诗篇甚至被谱成几十种不同的歌曲。海涅的诗篇在德国本土据说就被谱曲五千首以上,在这方面即便歌德也不能与海涅相比。海涅的名声远播世界,多半还是因为他的这部《诗歌集》,而不是《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诗歌集》奠定了海涅的诗人声誉。诗集中的著名诗篇有《在奇妙的五月里》(Im wunderschönen Monat Mai)、《乘着歌声的翅膀》(Auf Flügel des Gesanges)、《一棵棕榈树在北方》(Ein Fichtenbaum steht einsam)、《罗累莱》(Lorelei)、《你像一朵花》(Du bist wie eine Blume)等。
请读海涅名闻遐迩的名诗《罗累莱》:
Ich weiß nicht was soll es bedeuten,
Daß ich so traurig bin;
Ein Märchen aus alten Zeiten,
Das kommt mir nicht aus dem Sinn.
Die Lust ist kühl und es dunkelt,
Und ruhig fließt der Rhein;
Der Gipfel des Berges funkelt
Im Abendsonnenschein.
Die schönste Frau sitzt
Dort oben wunderbar;
Ihr goldnes Geschmeide blitzt,
Sie kämmt ihr goldnes Haar.
Sie kämmt es mit goldem Kamme
Und singt ein Lied dabei;
Das hat eine wundersame,
Gewaltige Melodei.
Den Schiffer im kleinen Schiffe
Ergreift es mit wildem Weh;
Er schaut nicht den Felsenriffe,
Er schaut nur hinauf in die Höh.
Ich glaube,die Wellen verschlingen
Am Ende Schiffer und Kahn;
Und das hat mit ihrem Singen
Die loreley getan.
不知是什么道理,
我是这样的忧愁;
一个古代的童话,
总萦绕我的心头。
莱茵河静静地流,
暮色苍茫,微风清凉;
傍晚的斜阳里,
山峰闪着霞光。
一位绝色的女郎,
美妙地坐在山顶上,
她梳着金色的秀发,
金首饰闪烁着金光。
她一面用金梳梳头,
一面唱出歌声;
歌声着实奇妙,
而且非常感人。
小船里的渔夫,
为歌声勾起强烈的忧伤;
他不看那岩石暗礁,
他只向高处仰望。
我想那小舟和渔夫,
最终都在波中丧生;
这是罗累莱的女妖
用她的歌声造成。
全诗明白晓畅,韵脚自然(AB韵),诗意盎然,一气呵成,是初学德语者很好的背诵材料,可大大增强对德语语言的兴趣和感觉。
《诗歌集》除了描写爱情、月光、夜莺……之外,在表达对爱情失望的同时,也表达了他对社会的失望;在描写失恋中的孤独时,也写出了他在社会中的孤独。当然,社会的主题在《诗歌集》中还不占主要地位,诗集流露出的忧郁情绪主要是失恋的产物,但另一方面也是现实生活给他带来的苦恼的产物。
1824年海涅游览哈尔茨山,1826年发表《哈尔茨山游记》。这部著作是海涅创作上的一个转折,因为他在这部游记中已经摆脱了单纯个人的失恋之苦而面向社会了。在这部《游记》中,海涅第一次显示了他的卓越的讽刺风格和散文大师的才华。在结构上,《游记》把散文和诗交织在一起,常常是一段散文后插入一段诗。在内容上,《游记》把对美丽的大自然的描写和对丑恶的德国现实的揭露交织在一起,因此它是文艺和政治杂感的交织,是抒情和嘲讽的交织。通过这样的交织,可以说把美的自然和丑的现实进行了对比。在结构与内容上两方面交织的特点形成了这部游记的独特风格,因此这部《游记》既是游记,又是讽刺随感。
《游记》写海涅从格廷根出发,一路经过许多地方,最后来到哈尔茨山,并登上它的顶峰布罗肯峰。海涅一路描写他所见到的美丽风光,写了他对自然的感受,还对他在路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市侩进行了尖锐的讽刺,对德国的分裂和落后加以猛烈的抨击。当经过某煤矿进行参观时,他对矿工们的艰苦劳动深表同情,对矿主的剥削深表痛恨。海涅写这些矿工时,文字质朴,字里行间流露出他对劳动者的同情与关心。但当他写到市侩们的自以为是、鼠目寸光、安于现状和奴颜婢膝时,字里行间又充满了讥讽,用的完全是两种文笔。布罗肯峰是哈尔茨山的顶峰,这部分的描写也是全书讽刺的顶峰。在布罗肯峰上,海涅与一群市侩们同桌就餐,海涅对在座的市侩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进行冷嘲热讽,特别是其中有关芭蕾舞与政治的关系那一段,尤为出色。由于海涅写《游记》时还比较年轻,他还不可能有一个明确的反封建纲领,因此他嘲讽的矛头主要针对庸俗的市侩和狭隘不觉醒的德国市民阶层,同时也描写了劳动者的不觉醒和对剥削的逆来顺受。从内容上看,《游记》比《诗歌集》迈出了一大步,海涅已从个人小圈子中走了出来。这部游记是描绘19世纪20年代德国现实的一幅生动图画。发表这部著作时正是卡尔斯巴德决议严禁反政府的文字印行之际,因此海涅的讽刺有时不得不采用俏皮的开玩笑的形式,以逃避检察官的耳目。
《游记》语言上乘,风格多样,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的语言是德国文学中语言方面的光辉范例。
海涅的游记第二卷至第四卷分别为《思想——勒·格朗集》(Ideen—Buch Le Grand,1826)、《英国断片》(Englische Fragmente,1827~1831),有关意大利的游记则有《从慕尼黑到热那亚的旅行》(Reise von München nach Genua,1828)、《卢卡浴场》(Die Bäder von Lucca,1829)和《卢卡城》(Stadt Lucca,1830)。它们都已包括在四卷本的《海涅选集》中译本中。
《思想——勒·格朗集》是一本歌颂拿破仑的书。海涅少年时适逢拿破仑进驻莱茵左岸。在拿破仑进驻期间,海涅的故乡做了不少资产阶级改革,使居民们享受到了资产阶级的平等自由。拿破仑还采取了相应的政治经济措施,这一切使犹太人出身的海涅也享受到了权利,不再遭人歧视。因此,海涅歌颂拿破仑实质上是与歌颂法国革命结合在一起的。拿破仑在书中成了法国革命的代表,解放和进步政治的象征。这本小册子的积极意义在于把革命看做是社会的出路,它实际上号召人民起来反对德国的封建统治。维也纳会议后的复辟时期,莱茵左岸重归普鲁士统治,人民曾经获得的权利重又丧失。这本书写成于复辟时期,因此海涅对拿破仑的过分崇拜是有其特定历史原因的。
由于《思想——勒·格朗集》矛头直指普鲁士统治,歌颂拿破仑,因此该书一出版即被查禁。勒·格朗乃是海涅虚构的拿破仑的鼓手长。全书通过海涅回忆童年在故乡的所见所闻,通过从俄国打仗回来的鼓手勒·格朗的观察等手法写成。《思想——勒·格朗集》在思想上和对社会的观察上比《哈尔茨山游记》前进了一步。在这本书中,他已经看见了在德国进行资产阶级革命的必要性。
在《英国断片》中,海涅从被剥削人民大众的立场出发,批判地观察了当时经济上最发达的工业资本主义国家——英国。《英国断片》在思想深度上比《思想——勒·格朗集》又进了一层。海涅渴望德国有一次资产阶级革命,可是在他目睹资产阶级革命已经成功的英国之后,发觉资本主义社会也并不是人民群众的天堂,在那里他看到了劳动者生活的悲惨,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贫富两极分化。在“伦敦”一章中,作者已经在毫不留情地批评资本主义制度本身了。
有关意大利游记的那三个部分比《英国断片》又有了进步。在这里,海涅已经不再满足于仅仅是一个社会的观察者。他写道:“什么是我们时代的伟大任务?这就是解放……革命成了人类解放战争的信号。”而且,他已经把自己的命运、他作为诗人的社会使命和人类的解放事业紧紧地结合起来了。他写道:“你们应该把一柄剑放在我的棺木上,因为我曾是人类解放战争中一名勇敢的战士”(《从慕尼黑到热那亚的旅行》)。
从整个内容看,这四本游记与其说是游记还不如说是随感更为恰当。海涅的政论式论述牵涉社会政治、文艺等许多方面,因此,这四部游记是研究19世纪上叶欧洲文艺、政治的很好的资料,同时也是研究海涅思想发展史的重要材料。
1830年法国爆发了七月革命,人民起来推翻了维也纳会议后复辟的波旁王朝。当时海涅正在北海的黑尔戈兰岛治疗神经衰弱和眼疾。他听见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后,立即写下了他的著名诗篇《我是剑,我是火焰》(Ich bin das Schwert,ich bin Flamme),表达了他愿为革命勇往直前的决心。这首诗在海涅生前并未发表,是在他死后的遗稿中发现的。与海涅同时代的俄国诗人赫尔岑说过,谁要想知道七月革命的消息对年轻一代人的影响,就请他去读一读海涅在黑尔戈兰岛上听到法国君主专制被推翻时写的文章吧。(www.xing528.com)
1831年海涅到巴黎后,写了一些论文,其中最重要的是《论浪漫派》(Die romantische Schule,1833)和《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Zur Geschichte der Religion und Philosophie in Deutschland,1834)。这是海涅的两篇重要论文,虽是理论文章,读起来却毫不枯燥,缺点是理论上的探索不够系统,因此可以说,这两篇文章不是严格意义的文艺和思想方面的理论著作,而是一个诗人用诗人的语言对文艺哲学和宗教等问题的评述。
这两篇论文的创作动机是为了反驳法国斯塔尔夫人的《论德意志》一书。《论德意志》美化了当时落后的德意志,有关当时德国文学界的论述尤其受她的好友施莱格尔影响。海涅针对这本美化封建落后的德国的书,也从文学、宗教、哲学等方面向法国人民介绍德国的情况,并且在一开始也用了《论德意志》这一书名,为了便于法国人直接阅读,海涅用法文写了这本著作。海涅对自己这一著作期望甚大,希望能得到社会的热烈反响,但在海涅生前此书只出了一版。海涅的《论浪漫派》一书评述了中古高地德语文学的发展,公正地评价了当时德国的浪漫派。海涅认为德国浪漫派缅怀中古,逃避现实,背叛了德国文学自莱辛以来的优秀的进步传统,妄图恢复中世纪的宗教精神,是不符合时代要求的。海涅用尖锐的讽刺和辛辣的措词对耶拿派、海德堡派的作家逐一加以论述。他的总评价是:德国的浪漫派是病态的、不健康的、死亡的。海涅在批评浪漫派的同时,却又对浪漫派在文学上的具体功绩给予了充分肯定,如搜集民歌、翻译世界名著等,并且还肯定了有的浪漫派作品语言优美等。《论浪漫派》是浪漫派的同时代人对德国浪漫派的一部评价和论述,因此它更富时代性和时代特色,海涅的评论影响了后世的文学史家们。此外,我们在《论浪漫派》中还了解到海涅的鲜明的文学观点。他在文中说:“艺术是反映生活的镜子。”又说,“巨人安泰只有在脚踏着大地母亲时,才坚强无比不可征服,一旦被赫库勒斯举到空中,他便失去了力量;同样,诗人也只有在不离客观现实的土地时才坚强有力,一旦神思恍惚地在蓝色太空中东飘西荡,便会变得软弱无力。”这是海涅批评诺瓦利斯和霍夫曼时所作的比喻。可见,海涅认为,文学作品的生命力在于植根于现实,文艺一旦脱离现实便将一事无成,这一见解即使在今天也还是有启发性的。海涅希望德国产生新的文艺,以结束浪漫派在德国的统治,他还用自己的作品在这方面作出了榜样。
《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是从宗教、哲学方面向法国人介绍德国的文化。全书分三篇。第一篇论述宗教及其本质,阐述宗教的演变过程,如怎样从基督教发展到天主教,又怎样产生了新教。第二篇论述德国古典哲学的来源,主要介绍了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兹对德国哲学的影响。作者企图说明,自从马丁·路德以来,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发展乃是德国社会革命的前驱和准备。他还认为,德国宗教和哲学从中世纪以来的历史就是一部理性、自由、民主跟宗教、愚昧、专制作斗争并取得胜利的历史。第三篇论述康德哲学的划时代意义及德国古典哲学从康德到黑格尔的发展,主要偏重于论述它的积极意义。海涅把斯宾诺莎、莱辛(在第二篇中有相当多的篇幅论述这位文学史上的大人物,海涅认为莱辛是路德以来最伟大的德国人)和康德都解释为无神论者,把费希特、谢林、黑格尔的哲学都解释为民主革命的前驱。恩格斯曾在《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中说,海涅早在1833年就看到了德国古典哲学的革命意义,尤其是黑格尔哲学的革命意义。恩格斯指的就是海涅在这本小册子中的一些论点。恩格斯在《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第一节中这样写道:“正像18世纪的法国一样,在19世纪的德国,哲学革命也作了政治变革的前导。但是这两个哲学革命看起来是多么不同啊!法国人同一切官方科学,同教会,常常也同国家进行公开的斗争;他们的著作要拿到国外,拿到荷兰或英国去印刷,而他们本人则随时准备着进巴士底狱。反之,德国人是一些教授,是一些由国家任命的青年的导师。他们的著作是公认的教科书,而全部发展的最终体系,即黑格尔的体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推崇为普鲁士王国的国家哲学!在这些教授后面,在他们迂腐晦涩的言词后面,在他们笨拙枯燥的语句里面竟能隐藏着革命吗?……但是不论政府或自由派都没有看到的东西,至少有一个人在1833年已经看到了,这个人就是亨利希·海涅。”
海涅写这部书时还不过30多岁,可是他已经在黑格尔等人难懂的语句后面发现了黑格尔哲学的革命性,这本书显示了海涅政论家的气概和文学家的风采,是一个文学家论述的哲学史。书中有很多生动的比喻,也有许多尖刻的语句,证明海涅有文学家和理论家相结合的独特性。恩格斯对海涅在这本书中显示出来的敏锐观察力有极高的评价。
19世纪40年代,在海涅认识了马克思后,他的创作达到了顶峰。海涅最优秀的政治诗篇均产生于40年代,如他的著名诗篇《西里西亚纺织工人》(Die schlesischen Weber)、《等着吧》(Wartet nur)和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在这些诗歌中,海涅已经摆脱了青年时代缠绵悱恻的爱情苦恼,明确了诗人的使命,扩大了眼界,思考着祖国甚至人类的未来。《西里西亚纺织工人》中的纺织工已经是资本主义制度的掘墓人,他们公开诅咒过去视为神圣的上帝、国王和专制封建的国家,他们织着布,可那是埋葬封建资本主义制度的尸布。恩格斯对这首诗推崇备至,认为诗人因这首诗已经加入了“我们的队伍”。他又说:“这首歌暗中针对着1813年普鲁士人的战争叫嚣:‘国王和祖国与上帝同在!’”1813年普鲁士人进行反拿破仑战争,就是以海涅在本诗中对国王、上帝、祖国的诅咒来号召人民的。诗中的织工已经不是受苦受难者的形象,而是反叛者的形象了。1844年6月西里西亚纺织工人起义后海涅身处异乡,却立即把这一事件用诗歌形式加以歌颂,足见他政治上的敏感性。另一方面,他当时身居法国,可是对祖国发生的事情却极为关注,也足见他的爱国心。
马克思认识海涅后,热情关怀海涅的创作。前民主德国著名的海涅专家维克多在他的《马克思与海涅》一书中说:“一首八行的诗,海涅和马克思共同修改了很多遍,每一个字都推敲很久,他们费这么多时间去修改和琢磨,直到在诗里改完了所有要修改要琢磨的地方为止。”这一时期海涅的作品均收集在1844年的《新诗集》(Neue Gedichte)里,标题为《时代的诗》,海涅即使身在异乡,也用他的诗直接参加了德国人民的革命。
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写下了海涅1843年由巴黎返回德国时的观感。1843年年底海涅回到了阔别13年的祖国,次年1月他又重返巴黎,他以这次旅行的见闻为素材写成了这部长诗。诚如海涅自己所说,这篇长诗是“极其幽默的旅行叙事诗”。海涅在自由空气比较浓厚的法国生活了13年后,见到祖国依然封建割据,军国主义统治着普鲁士,不禁感触丛生,深切体验到自己祖国的落后。作者以极其厌恶与鄙视的心情讽刺他在旅途上目击的德意志丑恶的现实,他在这里看到了法国早已不存在的东西,它们不仅在德国存在,而且势力还相当大,德国还在沉睡。作者说他一踏上祖国的国土,便内心激动,百感交集,只见一个琴女正拨弦歌唱,她唱着中世纪式的麻醉人民、叫人乐天知命、不要反抗的宗教歌曲。海涅针对琴女的歌声,唱出了自己的歌。作者说,这是一首新的歌,这是一首歌唱人类美好未来的歌。海涅的这首歌带着幻想色彩,主张消灭剥削,大家劳动,反对宗教里说的天堂,而要在地上建立起人间天堂,当然,海涅的人间天堂还十分抽象。第二章写海涅在边境线上受到检查,作者幽默地讽刺检查官说:“我随身带来的私货,都在我的头脑里藏着。”意即他头脑里的革命思想是普鲁士的反动势力无法检查和没收的。第三章写海涅到亚琛时看见普鲁士的士兵正在训练,当他看见代表普鲁士的大鹰时(普鲁士国徽上有一只大鹰),心头便充满愤怒。海涅说,他要“唤来莱茵区的射鸟能手,来一番痛快的射击”。莱茵区虽在维也纳会议后重归普鲁士,但莱茵区的反普鲁士势力一直比较强大,对大鹰的射击意味着推翻反动的普鲁士统治。
海涅流亡到巴黎后,曾遭到一些激进的所谓“革命者”的攻击,认为海涅忘记了自己的祖国,忘记了革命。其实海涅是爱国的,而且也渴望着祖国革命。在第十二章中,海涅申述了他忠于祖国的立场。在这一章中,他把自己比喻成狼,他说他不是羊(代表忠顺),也不是狗(代表奴颜媚骨),而是进攻型的革命者——狼。他告诉志同道合的革命者,对他不要误解,他并没有叛变为狗。
在第二十六章中,海涅把当时德国分裂成的36个诸侯小国比喻为36个粪坑,它们发出难以抵挡的臭气。海涅接着说,要清除这些粪坑(即对德国进行革命)可麻烦了。海涅又借用了法国大革命时期圣鞠斯特的一句名言:“不能用玫瑰油和麝香治疗人的重病沉疴”,意即德国已经病入膏肓,已经不能叫人文质彬彬地对待它了。
整部长诗是对普鲁士的封建落后和德国的分裂进行讽刺、挖苦与抨击,同时又表达出海涅渴望德国革命的心情。可是为什么海涅又称它为“冬天的童话”呢?因为冬天意味着寒冷、荒漠和冷酷,“童话”意味着“非现实”,即德国——你的现状早就不该存在了,你早就应该是一个“非现实”,可你今天还依然是一个冷酷的不该存在的现实,因此这不是甜蜜的童话(一个人们向往的美好现实),而是冬天的童话(冷酷得难以置信的现实)。
海涅尽管目睹了封建落后的现实,但在最后的第二十七章中他对未来仍充满了信心,对未来仍寄予热情的希望。他在这一章中说:伪善的老一代在消逝,感谢上帝,他们已经渐渐地沉入坟墓,新的一代在成长,没有矫饰和罪孽,具有自由思想和自由的快乐。海涅说他要对这新的一代宣告一切。这最后一章和第一章相呼应:要在地上建立天堂(第一章),应该依靠这新的一代(最后一章)。这是一个对人类和德国的未来充满信心与希望的诗人的声音。
1845年后,海涅的健康状况恶化。1849年马克思在巴黎停留期间曾多次探望重病中的海涅,从1848年到1856年逝世,海涅与病魔搏斗了八年,且没有中断创作。1851年写成的《罗曼采罗》喊出了他渴望生命的呼声,但也有些诗充满了死亡威胁中的凄怆情绪,有悲观的情调。海涅自己也说“这像是从一个坟墓中传来的悲诉,一个被活埋的人对着深夜叫喊”。
但是海涅在“床褥墓穴”中依然关心着欧洲的革命和德国的前途。当革命的1848年来到时,他正病得很重,因此他说:或者让他健康起来,或者让他死掉。1855年他在《1648—1793—????》这首诗中,叙述1649年英国专制国王被判了死刑,1793年法王路易十六被送上了断头台,海涅在诗中预言,德国封建王朝也必将灭亡(海涅用四个问号表示德国封建王朝虽然未知、但无可避免的灭亡年代)。但所不同的是,英法两国的资产阶级对封建贵族毫不留情,而德国资产阶级则要跟在德国王朝的灵柩后面哭哭啼啼。这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德国资产阶级的特性。在《最前线的哨兵》(Enfant Perdu)一诗中,海涅以自由战线上最前线的哨兵自誉。
海涅在40年代为《奥格斯堡汇报》写的巴黎通讯(向德国人民报道法国的情况)后来汇编成集,成为报道当时法国政治、文化和人民生活的重要材料,海涅把这部巴黎通讯命名为《卢台奇亚》(Lutezia),因为巴黎的古名叫“卢台奇亚·巴黎西奥罗姆”。1856年,海涅在逝世前几个月为这本书的法文版写了一个序言,即著名的《〈卢台奇亚〉法文版序言》。这篇序言一般公认是海涅的政治遗嘱,它显示了海涅的民主主义革命性,显示了一个诗人的坦率和真诚。海涅在《序言》中写道:“我承认未来的时代是属于共产主义者的,我是用一种忧虑的和非常恐怖的语调来说这句话的,可是——唉!这绝不是伪装!当真的,我想到那个时代,那个被无知的偶像破坏者们掌握了政权的时代时,我总是惊恐欲绝。他们将用他们粗糙的双手毫不留情地打碎美丽的大理石雕像,这些雕像是我非常心爱的东西,他们将粉碎诗人所非常喜爱的艺术方面的一切游戏和缥缈的幻想;他们将破坏我的月桂树丛林,而在那里栽种马铃薯;百合花——它一向既不纺纱也不劳动,却穿戴得像盛装的国王所罗门一样华丽,它将被人从社会的土地上拔掉,除非它手里拿起纺锤来;玫瑰花,那夜莺的懒惰的新娘,将遭受同样的命运,而夜莺,这位无用的歌人将被驱逐,还有——唉,我的《诗歌集》将被香料杂货小贩用来做纸口袋,给未来时代可怜的老太婆装咖啡和鼻烟,唉,我预见了这一切,而我每想到胜利的无产阶级用来威胁我诗歌的那种毁灭情形,我总要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我的诗歌将随着整个古老的罗曼蒂克世界而沉沦。虽然如此,我坦白承认,正是这个对于我的一切趣味和爱好如此敌视的共产主义,它对于我的心灵发生一种诱惑力,使我无法摆脱……但愿正义得以伸张!但愿这个旧世界崩溃,这个纯洁沦丧、利欲嚣张、人剥削人的旧社会!但愿它遭受彻底的破坏,这个外面粉刷洁白、里面充满着欺骗和腐败的坟墓!”
这一段文字一方面表明海涅对旧社会充满了仇恨,另一方面表白了他对“共产主义”充满了恐惧。当人们读到海涅上面这一段对共产主义的想象时,非常自然地会令人思考:海涅对共产主义的想象为什么是这样的呢?他这样想象的根据又是什么呢?这样设想共产主义是他理论的推断,还是他误读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了呢?为什么海涅对“共产主义”革命会有如此惊人的“解读”呢?也许海涅把“共产主义”只看做是人人有饭吃,只注意物质财富的生产,而不懂精神文明和精神财富的社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人们不禁要问:他这样的“认识”是从何而来的呢?当时马克思还活在世上,海涅是马克思的朋友,他为什么不问马克思应该如何正确认识共产主义社会呢?为什么海涅不向马克思直陈他对“共产主义”的上述看法呢?海涅在1856年写的这段文字,也许因为1848年《共产党宣言》发表才不过数年的缘故。(文中海涅首先对共产主义表示欢迎,并相信它是人类的未来)。当共产主义学说还处于最初阶段的时候,又有多少人真的理解它了呢?现在又有多少人正确地理解了“共产主义”了呢?
海涅的一生是前进的一生。他从一个抒情诗人开始,而后认识到诗人的社会使命,加入了革命的行列,并以其敏锐的政治嗅觉写了不少优秀的政治诗和政论杂文,最后可以说成为一个战斗的政治诗人。
海涅后半生一直居住在巴黎,死后也葬在巴黎,但人们不应当因此说他不是个爱国者。海涅生前曾写过一首题目叫《在哪里?》的诗,诗中写道:
Wo wird einst des Wandermüden
Letzte Ruhestätte sein?
Unter Palmen in dem Süden?
Unter Linden an dem Rhein?
Werd ich wo in einer Wüste
Eingescharrt von fremder Hand?
Oder ruh ich an der Küste
Eines Meeres in dem Sand?
Immerhin!Mich wird umgeben
Gottes Himmel,dort wie hier,
Und als Totenlampen schweben
Nachts die Sterne über mir.
何处将是疲倦的旅人
最后安息的地方?
是在南国的棕榈树下?
是在莱茵河畔的菩提树旁?
我将被陌生人的手
葬在一处荒漠之地?
或者在一处大海的岸边
永远在沙滩里安息?
不管怎样!到处一样,
上帝的苍穹将裹住我的尸身,
夜间有星辰挂在我的上空,
就像是灵前的明灯。
对于为人类解放事业而斗争的海涅来说,其实死后葬于何方都一样。海涅死在巴黎,后又葬在巴黎。从海涅的全部作品来分析,人们更看到了世界观对创作的影响。
19世纪30年代后,作为流派的德国浪漫主义便渐渐成为历史。40年代之后,德国文学像欧洲其他主要国家一样开始进入批判现实主义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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