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广元[1]
1958年5月,我们一批大学生接受了省教育厅赴陕南推动文化革命,即农村扫盲的任务,我和两位同学组成一个小组,离开西安直奔紫阳。当时汉中没有直通紫阳的公路,我们只好乘长途汽车到石泉,再由石泉坐船到紫阳。这水路得走一整天。一叶扁舟,三个乘客。两个船工,一个在后面掌舵,一个在前面划桨。我们就这样在汉江上漂流。江上往来的船只并不多,虽有两岸的青山美景让人赞叹不已,久之也就觉得困乏寂寞。清静中我不由得想起古时的那些浪迹天涯的游子何以会望乡思归,想着想着心头渐渐泛起一阵莫名的惆怅。突然,掌舵的船工扯长嗓子美美地吼了一声,划桨的船工随即回应,先是后边的唱一曲,前边的接着唱,之后便自由了,二人谁愿意怎么唱就怎么唱。我这个城里长大的学生娃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动人的山歌,笼上心头的惆怅顿时一扫而光,就别提有多兴奋了。看看我那两位同学,早已听得入迷发呆。船工们唱的多是情歌,情浓意足、野趣盎然,与校园里轰轰烈烈的、火药味十足的反右斗争的境遇大相径庭。我们不说话,只用彼此的眼神传递心意,不知为什么,周身都觉得舒展了许多,一种完全沉浸在理解和亲近人性的感受,多少带点酸楚似的一点一滴地渗入心田。半个世纪过去了,这段令人心动的情境依然历历在目。
现在,我手捧余海章、戴承元的书稿《紫阳民歌文化研究》,真是思绪万千。我们那个时候,在完成主要的扫盲任务之后,还要搜集陕南红色山歌,专注于民歌是如何真实地反映中国革命的,并从中加深理解文艺与人民和革命的正确关系,特别是知识分子与工农相结合的重大历史的、现实的意义。一言以蔽之,重在自我的思想改造。说句老实话,在船上听船工唱山歌的真实感受,当时是不能公开说的,那是个藏在心中的秘密。如今,新一代学人从地域文化这个视角出发,综合历史学、民俗学和审美学的学理,既深入发掘、思考和阐发民歌的历史存在,又关注新民歌创作的现实发展,特别是结合地区文化产业的进一步提升,论证打造“紫阳民歌的文化品牌建设”问题,不仅时代意识鲜明,而且承担历史责任自觉。一种当代知识人的精神面貌凸现在读者面前。
作为一种地域文化研究成果,它的显著特色,是不把民歌仅仅视为一种民间文艺形态,而是将其看做一种特殊的文化载体,一种发掘、研究地域历史和民俗的特定文本。它所追求的实际社会功效,不是只为了向有关科研部门报告已经有了一项什么成果,而是要为新民歌的新发展,地域文化产业的新提升,创造一种精神上的机遇和动力。正是由于具有这样的境界,作者对紫阳民歌的审美分析和音乐特征、方言语词的研究都不囿于纯学术兴趣的论述,生动的演唱活动、广大听众的需求和作为文化产业品牌的市场效应,也是进入他们研究视野的重要因素。
研究地域文化的思路很多,具体的研究对象也是多种多样的,但要闯出新路子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余海章和戴承元以最具地域文化特色的民歌为对象,既拓宽视野,放眼民歌所包含的多种文化意蕴,又聚焦文化产业,为其丰富和发展出谋划策,以便把文化研究的理论成果尽快转化为造福一方的“体验经济”的亮点。这样的研究思路会使研究主体保持一种前沿心态:把书斋里的文化构想推向市场,给民歌插上新的传播翅膀。于是,原本较为封闭的民歌一跃而为文化交流的使者,在开放交往的境遇中,它将获得优化的文化属性,更加具有活力。(www.xing528.com)
如果说,紫阳民歌的历史存在是陕南地域文化的活化石,那么,任重道远的紫阳新民歌创作怎样才能更具特色地咏唱今天陕南人民的心声,就是人们特别关注的东西了。我们期盼两位作者持久地研究下去,宣扬地域文化,开放地域文化,让地域文化汇流到人类文化的洪流之中。
是为序。
2007年12月于西安
【注释】
[1]畅广元:著名文艺理论家,陕西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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