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学发展需解决军民分割问题

力学要发展就必须解除军民分割改变『判分』标准

陈耀松

北京大学教授

在欧洲，俗称科学家为大脑袋。钱学森是大科学家，应该是大大脑袋，省了吧，就称大脑袋。抗美援朝后，新中国转入建设，急需发展力学，靠的就是可数的几个大脑袋：钱伟长、周培源、钱学森（当时钱刚回国）……那时，凡是有关力学的活动大家都得到场。当时什么力学活动都参加的小秘书就是我，虽然发言没有我的份，但大脑袋说些什么我都听见了。关于他们的报道已经够多的了，今天我要说的也许是你们没有听到过的事儿，钱对有些问题的真实看法。

1955年秋钱学森回国，不久就组建力学研究所。当时“友好国家”较少，与国外的科学交流必然也少。波兰科学家英费尔德在科学院总部作报告，我们都要赶进城去“捧场”（他讲的相对论我哪听得懂！）。一次也是波兰科学家卢兹来访，就在中关村力学研究所临时所址，讲的是稀薄空气动力学，我当然得去，在最后一排，与林鸿荪坐在一起。报告完了总得有问有答才像个样，于是林鸿荪就发问了。会议主持人没有弄明白问什么，无法向报告人转述。于是钱先生就跑到后排来问林。林说“他报告的是一次近似，我就是问算完一次近似后如何算二次”。当时钱小声跟林说了一句“计算二次近似是傻瓜”。现在我的好友林已不在了，“计算二次近似是傻瓜”已成我的独家新闻了。(www.xing528.com)

1956年我国进行十二年科学发展规划——全盘照抄苏联，当然保密制度也是。在进行这个规划前，钱受邀专程到苏联科研机关，特别是军工科研机构访问。回国介绍这次访问时他专门提到苏联军工研究的保密办法：“搞一个封闭盒子，将全部工作人员，包括家属都封在里面，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当时我国就是采用这样的保密方法，学校分“系统内”、“系统外”（盒子内、盒子外）。北航、京工是系统内，清华、北大属系统外。这么一分，对清华、北大的力学专业的“联系实际”就成了问题。当时通过组织找国防科委，科委的回答非常有意思，列了一张单子，你们可以研究的“第一个问题是人造卫星回地；第二个问题是……”，成心耍弄人。于是我们就请周培源直接找钱学森“要课题”，都是行家，当然不会耍弄。钱对周的答复是“你们可以在高级近似理论方面做点研究”。大家不妨拿这话与他当年小声跟林鸿荪说的话对比，可以明显看出跟林说的是心里话，跟周老说的只是敷衍而已。国家的保密规定如此，对年龄比他长的周老的回答亦只能如此。

50年前的力学，特别是流体力学，离开军工就很难找到可以联系的“实际”。与实际的联系一切断就只好从文献中找“出路”，好在力学本来数学用得多，于是有潜力的学校都向“应用数学”（这是林家翘后来批评的“数学应用”，不是林心目中的“应用数学”）发展了。至于学生真正的发展只好等分配到“系统内”再学。到不了系统内的就仿照他老师的办法教他的学生，继续作他的“数学游戏”。在“系统外”形成的这条发展道路本是出于对保密制度的无奈，可是教学领导部门又以论文作为提升的标准，由此便使它成为力学工作者谋求发展的唯一“康庄大道”。时而复始，由此筛选出来的“人才”如今又都成为教育界和科技界的领导，从他们的“出身”看，对“写论文”只会评价愈来愈高，不会相反。既然以论文“论价”，于是就有了假论文的市场。论文作假要冒被揭露的风险，当然也有它脱险“成功”的几率。作假的水平越高，成功的几率就越大，于是由此亦磨练出一批作假专家。他们作假作到如此程度以致他们自己都不相信居然有好的论文是不作假的。应该说多数论文并非作假，但无学术价值，本不该发表。但有此“市场需要”，就会有这样的杂志，只要你缴高额的“版面费”就能发表。

力学与数学有一个很大的不同。数学讲究自洽，只要能“自圆其说”就可以了。而力学却有明确的要解决的问题作为目标，否则，也在逻辑上打圈圈，被人称为玩数学游戏。现在国内很大一批论文，并未作假，但确实只是在玩游戏。这些作者并非为了消遣，而实是为了“提职称”写文章凑数。国家要崛起，需要解决许多实际问题，刚解放时一批科学家愿意“隐姓埋名”地来干，“两弹一星”不就是这样弄出来的吗？可是在“系统外”培养出来的却不是这样的科学家。陈佳洱同志在自问，“我们国家在科学和教育方面的投入也不少，为什么出不了大科学家？”在我看就是领导的方向错了：鼓励大家去写文章，解决问题的实干派则没有地位。以材料科学为例，如今国内一大批力学家都以研究材料作招牌，但又有几人真为解决国家迫切需要的材料而奋斗？还不都是找个空档写文章。独立研制大型客机已列入国家中长期科技发展的重大项目，大飞机中最大的问题是碳纤材料。如今国外对我国禁售，而国内唯有一家做钓鱼竿的私营企业能生产，当然离飞机制造要求还差之千里。另一方面，国内几乎所有力学以及材料院所每一家都把研制新材料作为“重点”。国家为此拨出了大量的科研经费，“回报”的又是什么？还不就是那些没有用的论文！如果不改变这一错误的鼓励机制，想要有自主产权的飞机就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