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历史教育之在吾国,最近三十年中,颇有大变化。其变化进行,出之以渐,每步略改其旧,亦固宜然,虽其逐步变迁,仍能保持其合理之系统,其大部分之步骤,未尝不激起社会公众之惊惶抗拒也。社会公众之意见舆论,固赞同改良制度者,但亦微震惊其变更之屡见,故吾人于此试再就目击之活动,陈说其普通情势与其内容所含之理论,当非赘论也。
(一)在第二帝政之末年以前,法国历史一科之高等教育实未尝为有统系之组织。
其时在学校之历史讲座,各为殊异之方式,如法兰西学院(CollègedeFrance)、巴黎文科大学(FaucltésdesLettres)及其他专门学校,如高等师范学校(EcoléNormaleSupérieure)及古简学校(EcolédesOhartes)皆是。
法兰西学院,乃昔时国学(Ancienrégime)之一遗形物,创于十六世纪,与巴黎大学(Sorbonne)并峙,为新科学之避难所,具有代表历史上高等玄学,与自由探讨及纯理科学研究之光荣者也。所不幸者,对于历史一科学之领域,法兰西学院乃于某方面,使旧传之美制湮灭,伟大人物之曾教授历史于其中者(例如J.Michelet氏),皆非专门历史家,亦非通常意义所谓学士硕儒,听讲之群众,受其讲说之感化者,亦非专治历史之学子。
巴黎文科大学,其制度之一部分,为拿破仑时代立法会员所建立制度之一部分。在创成此专科大学时,彼立法会员并无意谋促进科学之研究,彼固非酷爱科学者也。若法科大学、医科大学等,皆企图造成专业人才之学校,由彼以供给社会所需之律师、医生等,但此五专科大学中之三科,当其初创时,即不能举其任,而法医二科,则能之。加特力教神学专科,未尝能供给社会所需之牧师神甫,盖牧师神甫之养成,已由国家允令各教区自立之宗教学校担任之也。文科大学与理科大学,未尝能养成中等教育之讲师及机械师工程师等,盖此外尚有养成专材之学校,足以竞争而胜之,若高等师范学校(EcoléNormaleSupérieure)、专门艺业学校(EcoléPolytechnique)是也。此故,加特力神学专科与理科大学文科大学,皆不获已而别出他途之活动以谋自立。文科大学之历史教师,未尝作计使所教少年生徒能预供中学校(Lycée)历史讲师之选,彼既不能养成专业生徒,则其自身地位职任,乃与法兰西学院相似,彼辈皆非专门历史家。盖自五十年来,彼唯能从事于高级之普通宣讲,以供给优游闲暇之多数听众。此辈听众,乃悦此高级通俗讲演之势力与辩辞而来者也。
高等师范学校之职任,在养成中等教育之未来教师。当此时期,人皆有一共认之原则,以为人若欲为一优良之中学教师,则对于其所教授之事物,必须通晓,且能充分通晓,即已无事。按之实际,必须通晓则诚然,充分通晓则未必便能无事,盖知识之繁殊而较高深者,较之普通“学人”之准备,亦同为不可缺少。在高等师范学校中时,未尝一探究高深之事物,盖由于普通流行之教育原理,以为人苟欲为中学教师,其预备工夫无非尽所当授而已。但此高等师范学校,以其收入学生妙选高材,故其所行之学制,亦未尝妨害彼生徒之大成。故在其旧时毕业生徒中,颇有屈指可数之第一等人才,非仅大学教师及思想家著作家而已,且校雠考证之专门学者亦出其中。然于此吾人必须辨认,此辈人才皆由自修而成,其造成人才非由彼学制之功,乃正由此等人不为学制所拘束。且其自修成学,非在修业之时期中,而在毕业出校之后,其主要原因,皆由毕业后能享有住居雅典学院(EcoléFrancaised'Athénes)之权利,而得恣意探讨所藏一切史料。此等史料,为彼辈昔日在Rued'Ulm(巴黎街名,高等师范所在地)所不能得者也。人固有言:“高等师范所出前后各级之教师人才,既出校而不能利用史料,岂非奇事?盖简言之,从前学历史之生徒,当出校时,既未预备讲授其急促学成之历史学,亦未有力研究难深之问题也。”
古简学校,创始于帝政复辟时代,此学校由某点上观之,可知其亦如其他一切专门艺业学校然,其原理在养成一切有用之专门职人,如书库经理员、图书馆职员之类。然此等职业教育,既早已减缩至最小限度,而此古简学校乃特此创见,改为以校雠考证工夫为事,意在对于青年学子之志研究中世纪法兰西史者,供给以合理而完备之肄习。古简学校之生徒,并未往听任何种“中世纪史”之讲演,然彼辈所学习之一切事物,实皆为对于中世纪史一切尚未解决之问题而谋解决时所必需。由于此意外变例之故,唯此一学校为能将关于历史搜讨之一切基本知识,辅助知识,一一为有统系有方法之教授,其详情吾人既获得有机会于本书上篇述之矣。
此乃当时之大概情形。至第二帝政之末年,乃顿呈一急激之改革运动。当时法国青年之游德意志而归者,颇震惊于德国大学制度之超卓,实远胜拿破仑皇朝之专科大学制与专门学校制。自然,法国未臻完美之学制,亦曾造就出许多人才与许多著述,然是时乃始觉“在各种之经营计划中,唯至少之一部,可诿之于机会”,且“一教育机关欲养成历史教师或历史家者,必须供给以方法计划,使能成为就其所欲为”。
公共教育部总长V.Duruy氏(法国史家,一八一一—一八九四),对于高等学术研究之振新曾加赞助。彼对于一切现存之学术机关,如法兰西学院、巴黎文科大学、高等师范学校、古简学校等,皆不欲有所干涉,而轻于改易撤废或限制。盖此等学校,皆各有职务,且各产生若干之名人,光荣所系,故彼乃不欲变更之,而但增补之。彼于此等繁殊复杂之各学术机关之上,更创一物以冠之,名曰高等学术实习研究院(EcoléPratiquedesHautestEudes),此机关以一八六八年成立于巴黎大学之中。
高等学术实习研究院(历史学门与文字学门)创设之意,在使青年专意于此为高深科学之搜讨研究。彼既非以此造成职业人才,亦无须为高级之通俗讲演,学生之赴此研究者,正如化学生徒之赴实验室然,非于此以撷取科学中既得之结果,乃于此弋求专门方法,更于此方法中以产生新结果也。于是此新学术机关之精神,乃与法兰西学院古来传演之精神颇相近似。彼将以古简学校中所曾专攻之狭仄中世纪法国史之研究,普施于一切历史学言语学之分支,而勉力探索之。
(二)在文科大学以彼之现状为满足(即有听众而无学生),且其志愿唯在遵守旧传之职分以内(即举行公开讲演,授给学位),法国历史高等教授之组织情形,遂永如吾人所曾述,然文科大学一旦求一自立之新途径与新职分,则变更之事遂不可免。
于此无暇说明彼文科大学因何故及如何以自致于较为有力之工作,换言之,即改异其往时之状况,以历史一科学之进步。V.Duruy氏于创始高等学术研究院于巴黎大学时,曾宣言此幼芽茁发之新树,将抉破旧日之石根,唯彼高级学术研究院之收效宏多,能力伟富,于警起文科大学之自省,与有力焉,则固无疑。其他一方面,公众之博大好施,既为之增加职员,又为之建立华宇,而备置研究所需之材料,于是此特别机关之本身,遂增加以新责任、新职务。
文科大学之改良变制,既已二十五年,且当此改进之时期,实能影响法国历史学高等教育之全体结构而与以改变。此全体结构向来无所变动,虽经一八六八年之巧增机关(指高等研究院),而亦无所改易者也。
(三)文科大学之第一事,即在求得专业研究之学生。然此可决其并非主要困难,盖高等师范学校(每年由数百候补人中选取二十八)不足供给多数教师以待中等学校之延聘。多数青年之愿为教师候补人者(同时高等师范之生徒亦不乏其人),遂不得不舍之他图,是即其招致学生之一确道也。同时陆军服役法律,凡人若在文科大学预备学业,且有licenciéèslettres之头衔者,亦得免除,以此遂引致多数有趣味之青年阶级于此中。此外若外国学生(多数肄习于高等学校研究院)之来法国以充实其科学知识者,向觉此文科大学少所裨益,一旦发现其有若干事物与德意志大学中所惯见者相近似,且其教育性质,实为彼辈所需要者,则相率前往矣。多数学生知入此专科大学,必需要许多之努力与相当之岁月,然当大学既如愿获得多数学生之后,则其本身乃发生各项真正之问题以待解决。(www.xing528.com)
文科大学之大多数学生,其始皆为候补学位之人,皆为大学毕业硕士(1icentiate)及大学毕业教师(agrégation)而来。彼辈之入学,皆挟有显著之志愿而为大学毕业硕士及大学毕业教师之“预备工夫”,故文科大学遂不能不勉负此责任以助彼辈之从事此“预备工夫”。然二十年前之试验制度仍为旧式,大学毕业硕士不过试验高级中等学术研究,而为“高等学位”之一种耳。若历史门及地理门之大学毕业教师(彼皆成为真正之licentiadocendi),凡其候补人皆须证明“对于所教授之事物,具有极优良之知识”。于是对于此专科大学之教育,遂发生一可虑之危险,盖由于专为大学毕业硕士及大学毕业教师试验而预备工夫之故,遂迫令其职任与高等师范陷于同一之状况。吾人注察此项同业冲突,未尝不引起高等师范与专科大学对于毕业教师之竞争,此项竞争冲突,颇似使双方教师生徒奋力于学校之功课,而非为科学探讨之工夫,仍同归于缺乏深造与实用。
危险之情形既甚,彼眼光明锐,主张大学改制之先驱诸公已思虑及此,若A.Dumont氏(法国古物学家,一八四二—一八八四)、L.Liard氏(法国教育家,一八四六—一九一七)、E.Lavisse氏皆是也。Lavisse氏于一八八四年论之曰:“维持此专科大学旧制,使其以预备教师之试验为主要鹄的,实即以机械训练代表科学修养,此正明达之人反对革新者所引以为忧者也。革新者应之曰,革制之种种不便利,固早已见及,但改良高等教育之后,则旧日试验制度,必随而变易,真正科学探讨与预备教师试验工夫,二者间未尝无调和余地,而反对党所持悲慨之理由,亦将无由成立。”此辈力主改制者既于此弱点上决不放松一步,其所为实当于理,且欲坚信“大学试验制度问题”实为法兰西高等教育组织问题之锁钥。吾人试观当时一切演说论文,无不冠以“教育与学校试验”、“学校试验与学术研究”、“学术研究与试验制”等题目,如Lavisse氏自一八八五年始,五年之间编辑为三册而名之曰《国家教育问题》、《学术研究与学生》、《论吾国学校》所刊布者是也。
此与高等教育(大学毕业硕士、大学毕业教师及国家博士、学校博士)相关联之试验改制问题,遂为当时所有事。彼自一八八四年始,迄今一八九七年而仍进行。在此期间之中,吾人认为方针不误之进步,固显然可睹,至今而其解决之期近矣。
(四)旧时试验制度,需令候补学位之生徒证明其曾受极优良之中等教育。彼辈身经高等学术教授之生徒而为候补人者,既受大学之训练,复迫之为彼在中学校时所已饱饫之练习,此制固易于与以驳斥。其辩护之力甚微弱,且既衰减不存矣。
然则将如何以谋代替之乎?此问题固甚复杂,吾人能致诧于彼之不能一蹴而告解决乎?
最初最重要者,须于基本问题得一共同了解,即彼生徒应能由试验以证明其所具有者,当为如何之能力与如何之知识乎?普通之知识乎?专门之知识与探本溯源校雠考证之能力乎?(如古简学校与高等学术研究院之所学)教育有法诱诲不倦之能力乎?由生徒所从来之班级广博而繁衍故,必须分别而讨论之,此近所渐加承认者也。
对于大学毕业硕士之候补生徒,须试验其能自证明有普通修养。若彼辈志愿受试,并可察看其对于探本溯源校雠考试之研究,是否具有兴味及经验。对于大学毕业教师之候补生徒,彼辈既已获得硕士,则所需试验探诘者:(甲)须能正式证明其由经验上深知研究历史问题之事为如何,且彼辈既已有研究如此问题所必需之知识;(乙)须能证明其教诲有法之能力为专业教师所必需者。
生徒之不为任何候补人,既不预备大学毕业硕士,亦不预备大学毕业教师,而仅志在探讨科学之初基智识以求人门者(旧制未思及有此项生徒之存在),则试验之事,但问其能证明对于所受讲授启迪之获益如何。
斯举既毕,是已获得一大进步,盖既以此吾人所述之方策程序而支配学术研究之事矣。由于此项方策程序之功能效力,而专科大学中之历史学研究,将如吾人所预期冀望者,而有三种性质:普通修养,将仍为一般所重视,一也;专门研究若校雠考证鉴定搜讨之事,皆各获得其合法之地位,二也;最后则教育学(原理方面与实用方面)亦因此而免于为人所轻藐忽略,三也。
但有一事足感困难,即于各门之试验中,欲决其孰为最优良者,质言之,何者为最概括是也。关于此事,意见繁殊,今日虽无人苦为原则之上争辩,而其应用之方式,至今尚仅供试用悬拟,未能获得一致之赞可。大学毕业硕士之各种制度组织己修改三次,关于历史学大学毕业教师之法律条规已修改五次,然尚非结局。新出计划之使试验制度益臻于简单合用者,方砺进未已。然使此等计划果如吾人之意经屡度变更,且益趋优良,而决不见退步,则虽变动无恒,招人厌苦,亦复何害乎?
此各项殊异不同之制度,暂时实施之详细情形,无须于此处为之说明,盖吾人曾于他处有机会论之也。今日凡吾人所曾反对之制度,俱已变更消灭,更何用再引起此等争辩?且吾人亦无须力陈目前现行制度在吾人视之有如何可改良之点,盖吾人固有理由可希望其不久即将改易,使人更能满意也。于此仅须说明者,现今文科大学给与一种新文凭,名曰“高等学术研究文凭”(Dipl8med'EtudesSupérieures)。此等文凭,一切学生皆有权利以谋考得之,唯预备为大学毕业教师之候补学生,则定制非得此不可。此项高等研究之文凭,正类似于高等学术研究院证书与古简学校之特许证书(Brevet),及德意志大学之哲学博士头衔,专用以给与治历史之学生。既考过以特种研究论文为主,而以历史搜讨补助诸科学为辅之试验后,即给与之。凡人皆知,此项给与研究文凭之试验,而若司试验人能本诸谨慎良知,保持此文凭制度本来之价值效用,必可获得极优良之结果。
(五)约举言之,由于预备学位所吸引,遂有多数学生入专科大学。然在旧时预备大学毕业硕士与大学毕业教师之试验制度下,则其所为学位预备之工夫,实不能与专科大学自身之职任相合,且亦于生徒为无用,于科学为无益。于是此试验制度遂不能不力求改良,以求与历史学高等教授所应为之特种理想相合。其结果则使此专科大学与各教育机关居同一地位,而贡献历史一科学以积极之进步。最近数年中所发现无数之著述,固足以为此事实之确证。
此项演进之役,既产出极满意之结果,但彼苟能如其初创成时之收效情形,则继续推行之所得,当更有满意之结果在后。第一,此专科大学历史教授之改制,实已影响于高等师范学校之改制。两年以来,高等师范学校亦决设“高等研究生证书”(Dipl8med'Etudes)以授给生徒,独立创造之探讨,合法善诱之能力,及一切普通之修养,皆力加奖励,与此新文科大学中所为相同。彼高等师范之与一切专科大学相殊异者,不过彼为非公开之讲演,自实际言之,彼正如其他专科大学,然亦为一专科大学,特其生徒之数较少,且皆经精严选择而已。其次则高等学术研究院及古简学校二者,皆于一八九七年之末,法定为专修学院。彼虽在此革新专科大学中为一局部,然彼固皆各有所以自立之道。盖多数专门研究人之既致身于高等学术研究院而有所表见者,则彼辈决不须再投身于专科学大学也无疑。若古简学校则既以研究中世纪史为专任,其教授钻研之事萃于一焦点,故亦常有其优越无比之专长,然向来高等学术研究院,古简学校与文科大学之争竞冲突,俱已消灭无余。此种种之教育机关,近时虽各有专长,不相类似,然俱能分工合力,以共通之精神而成共通之工作。每一机关,各保留其名称专司与旧业,而合之则成一浑全之体。故历史学教育在此理想之巴黎联合大学中之情形,实较之一八九六年法律所规定者尤为广大。此规模宏伟之大学,包含古简学校、高等学术研究院、高等师范学校及文科大学所教授之历史学全部。今日若证之实际,则此种种,彼此皆各为独立不倚之“专修院”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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