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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研究导论:史文造作形式及实质探讨

时间:2023-11-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第五章史文造作吾人于是尚有一问题可供研究而其实际重要极为明了者,此问题即历史造作将取何形式以呈现乎。文艺复兴时代之史文造作家,皆直接模仿前人。其一方面,吾人可见及一种古代不常见之史文造作形式,能久持而不坠。其他一方面,则为一种史文造作之实质才艺,在中世纪笺注学派中,皆共同实际应用,且获得甚重要之结果。

历史研究导论:史文造作形式及实质探讨

第五章 史文造作

吾人于是尚有一问题可供研究而其实际重要极为明了者,此问题即历史造作将取何形式以呈现乎。在事实上,此等形式,极繁多不可计数。其中若干为极古旧者,且非皆为合法,其最良者亦有其不善之点。于是吾人所当问者,不仅为历史工作所呈现之形式,且当问此等形式中,何者为史文造作真能合理之规范。

所谓“历史造作”者,盖谓表达历史构造工作中所得之结果,无论其性质其范围及其所得效果为何如也。至若史料鉴定之工作,吾人曾于本书中篇述及者,乃历史构造之预备工作,自然当除外不论。

一切历史家,于若干主要点上,皆彼此差异,自昔已然,于今未已。彼辈对于历史造作之鹄的,常未能具有一同样之概念。因此之故,所选择之事实,其性质各不同,所区分之事物,其方述各不同,换言之,其整理待遇一切事实,与其表现之、证实之之状况,皆殊异不同也。此处吾人须说明“作史之法”自始以来,演进之状况为如何。然此等“史文造作史”尚未能有完善之作,吾人于此所能为者,仅叙述若干十九世纪下半期之普通注意点,吾人为求了解此事之现在状况,故必须自敛其所述范围于何者为其精要之点也。

(一)历史之事,其在最初,实为一种记载备忘事件而已。在Thucydides与Livy时代,历史不过以保存记忆且传布属于一人或一家一民众之光荣事功行为。其后即以历史为一种故训成例之集合,历史知识,即为人类日常生活之实际准备,而以政治生活为尤要(军事与民政)。至若Polybius(希腊史家,纪元前二一〇—前二二五)与Plutarch(希腊史家,五〇—一二五)二氏,其作史乃用为训诫,拟为人类活动行为之上进一药石。以此之故,凡古典正则古代史中,其主要事物,皆政治事变战争革命等为主而组成。其史文造作之通常间架(其中事实,常以编年分类之式而整理集列之),皆为一个人之生活传记、一民众之生活全体或其中之一特殊时期。故在古代,所有普通史,则仅有少数之论文而已。又历史家作史以娱乐或训诫,或两者兼之为职志,而历史遂成为文学之一旁支,决不须谨慎以求例证确凿。若本于一史料文字以为工作时,彼辈绝未尝注意于史料之文字与其自身所进之文字之分别。若复述一前人之记载时,则每增饰以许多细节,且有时(托辞欲求其更确切之故)增加其数量、言辞,且混入其自身所考虑润色之物。吾人对于希腊罗马之历史家,例如Ephorus(希腊史家)与Livy二氏,试将其所工作与其所根据之史原相比较,当能于每一点上皆了然其所操之方术也。

文艺复兴时代之史文造作家,皆直接模仿前人。历史之于彼辈,亦为一种文章艺术,挟辩难涂饰之术为鹄的,或以训诫之事自命。故其在意大利,颇常以此为邀取王侯恩宠之用,或用以作朗诵之饰辞。此种情势,历时颇长,直至十七世纪,吾人尚可遇及模仿古典派之历史家,若Mézeray氏(法国史家,一六一〇—一六八三)是也。

在此文艺复兴时代之文学式历史中,有两项新奇之事物,可引起吾人注意,吾人即在此等事物之上,而知中世纪之影响,实全表显于此而无可疑也。其一方面,吾人可见及一种古代不常见之史文造作形式,能久持而不坠。此种形式,为其近世纪之基督旧教历史家Eusebius与Orosius二氏所创出,而为中世纪所极喜使用。此种方式,不仅包括一切单独个人家族民众之历史,且亦包括一切世界史。其他一方面,则为一种史文造作之实质才艺,在中世纪笺注学派中(名为Glose之学派),皆共同实际应用,且获得甚重要之结果。于是当时习尚,凡历史书籍之印行,皆加以评释笺注,此等评释笺注,遂使吾人于历史记载与供给彼之史料二者间,能辨别无误,且可以考虑其史原,及疏解讲释其文字。此种评释笺注之才艺,实先应用于史料搜集与鉴定之论文中,而由此徐徐深入以贯通其他之一切历史著作。

至十八世纪而历史学之第二时期开始,此时之“哲学家”以历史所研究者,非其事迹之本身,而为人之惯习事象。彼辈所富有兴味而从事者,非仅政治情势,而为艺术科学工业风俗之进化,Montesquieu与Voltaire(法国十八世纪哲学家,旧译福禄特耳)即为代表此趋向之人,所谓EssaisurlesMoeurs(《民俗论》)一篇,即为最初椎轮之作,吾人于若干点上,皆可见及其为历史中之主要著述也。至若政治事件与军旅事件之详细记载,亦仍视为历史中之主要工作,但于此等事件外,普通惯用一种增补附录之法,撮述《人类精神之进步》加入其中。所谓“文明史”(HistoiredelaCivilization)之说,出现于十八世纪之末年。同时德国大学教授(尤以G9ttingen一地为特甚),为供给学术教育之需要故,特创为新式之历史学“范本”,将审慎编裁之事实,为有方法之搜罗集合,既无炫弄文辞之习,亦无其他任何自命之成见。历史事实之搜罗,意在供给文学辞句之解释,或纯出对于古代好奇之念,其来已旧,然如Athénée(希腊第三世纪文学家)与Aulu-gelle(第二世纪拉丁文典学家)之《最录难记》,与中世纪及文艺复兴时代之渊广精当之丛书纂集,皆不能与此德国教授所为之“科学式范本”相比美也。此诸教授之贡献,尤在廓清一切哲学家广泛普通之“文明”观念,盖此诸教授皆自求应用于建立专史,而为言语史、文学史、艺术史、宗教史、法律史、经济现象史之种种分支研究。于是历史之领域扩张广大而为科学式之史文造作,质言之,即成为客观而单纯之性质,而史文之造作,遂与古代修辞或繁词、爱国或哲学诸观念相搏相竞焉。

此项相搏相竞之事,其初颇退怯而隐晦,盖十九世纪之初年,有最可注目之一种文辞复新,遂使历史文学亦因而改进。其时在浪漫派文学运动之影响下,历史家皆欲求一种灵活之史文造作法,较其前人所使用之方法为更能动人,其方法在以过去真际之诗情充满心中,以引起公众之想象与情感。复有若干人,意在保留所采用原本史料之特殊色彩,Barante氏有云:“吾人欣然嘉赏一切世有之古代记载,吾将试写成一种赓续前人之记载,其文字须能借取前人所有之生气与趣味。”此事之直接影响,遂轻忽一切鉴定工夫,而仅企图于文辞方面之效用。又其他者,则宣言凡一切过去事实,皆当以观察此事实之人情感重述之,Michelet氏(法国史家,一七九八—一八七四)之称美Thierry曰:“彼告吾人以Klodowig之故事时,嘘吸奋兴而显示近代被侵略之法兰西之精神情感。”又Michelet氏“言一历史问题,正如在有机体组织内部中,总体生机之复活”。故一切浪漫派历史家,其选择一切事物例证文字体格时,皆以专力求其能产出一效果为主,此效果乃在文辞方面,而非科学式之志愿也。许多浪漫派历史家,竟循此倾斜之板进行,达于“历史小说”之水平线。吾人深知此类文学之性质,其力事涂饰,盖自AbbéBarthélemy(法国考证家,一七一六—一七九五)、Chateaubriand,以迄于Mérimée(法国小说家,一八三〇—一八七〇)与Ebers诸氏(德国埃及学家,一八三七—一八九八)皆如此。其中若干,今日尚有欲加以修正,使其返老还童者,然皆徒劳而已。盖其目的,在“使过去时代之戏剧全景复活”,其戏剧描绘,乃将“真实”之色彩节目,施以艺术式之构造。此方法之明显处,在未供给读者以任何途术,使能辨别史料中所借取之质素与其想象之质素,更无论其征引史料,皆非本于同一之制作原始,故其零星堆砌之砖石,或为真实,而堆砌合成之镶嵌体,则为伪误也。Dezobry氏(法国考证家,一七九八—一八七一)之RomeauSiècle d'Auguste(《奥古士都时代罗马史》),与AugustinThierry氏之Récits Mérovingiens(《麦罗菲惹王朝记》)及同一时代所为之他种“描绘体”,皆以此同一之原则而构成,且亦并趋于同等失败,有如人所谑呼为历史小说焉。

吾人于此可以撮言,历史之学,直至一八五〇年为止,在历史家与一般公众两方面观之,仅继续为文学之一旁支。最良之证据,即历史家在此时以前,唯于每数年中将其著作,改版一次,其内容并无何等改变,而一般公众亦相与安习之。然于人须知,每一科学工作,必须继续不停,施以校订修正,重理改造,俾能与时同进。凡科学家,绝未尝求其工作能成为永久不易之形式,且亦未尝希望长留不易以贻后人之诵习,或获得其个人之长久不朽。彼辈所仅以为满足者,若彼辈所搜讨而得之结果,能由后来之继续搜讨者加以补充修正,因而积聚为一种智识上之资财,以留供人类科学上之继承享受,即为满意,今人绝无再研究Newton(英国十八世纪物理学家,旧译奈端)与Lavoisier(法国十八世纪化学家)之著作者,但此二人之工作,若对于后来驳斥其说而代兴之人,能有所贡献,而此等后来代兴之人,亦将于早迟之间,循环被人驳斥其说而代兴,则其光荣已多矣。至若能常新常幼,足供永久无穷之玩味者,则仅艺术之工作为然,凡一般公众亦深知之,若Buffon氏(法国文学家、博物学家,一七〇七—一七八八)之著述,虽能供今日文体品评家之资,但绝无人思及由彼所著以为博物学之科学研究。然此同一之一般公众,则颇研究Augustin、Thierry、Macaeley(英国史家,一八〇〇—一八五九)、Carlyle、Michelet诸家所为之历史,且此等历史大著作家,虽其人久与时下之智识无关,然其书则在死后五十年,仍遵其原始之形式出版。盖此理甚明,彼辈视历史之文字甚于实质,而凡一种历史工作,在彼辈视之,虽不完全,亦大要是艺术作品也。

(二)在最近五十年来,史文造作之科学形式,始行发展而奠定,其普通原则,则谓历史目的,非以供人娱乐,非以给与实际行为之鉴戒,亦非以激发情感,彼仅为纯净简单之知识而已。

吾人首当讨论(甲)专载(乙)普通性质著作之区别:(www.xing528.com)

(甲)凡人写一专载,乃以发挥一特点,或一单独事实,或一束范围有限之事实,例如个人一生之全部或一部分,两接近时期间之一个零件事变或一束零件事变皆是。此专载题材之范型,实繁多不可计数,盖历史中之命题材料可随意为各种之区分,且有无数之方术。然一切区分之方式,非皆为同等之良善方术,在历史学中,正如一切科学然,虽论者意见不必一致,然有许多题目以专载述之,每觉其不称,纵使能善于作成,亦不过代表若干无用之徒劳。凡人之才能有限而缺乏伟大之心力者,每专心致力于所谓“奇玩”之研究,遂自投其身于一切不紧要之问题中,实则苟欲对于一历史家而衡度其智能之力,则察其所为专载之表目,乃一种良善之标准也。在一切科学中,使人跻于第一等地位,必其人觅得重要问题之才能,与对此问题之兴味,并能解决此问题之智力。今试定其题材已能为合理之选择,欲使其专载为有用,则必须适合于下之三项规律:(A)在一专载中,凡其自史料取得之事实,皆须佐以所取史料之参照,且衡度其史料之价值;(B)尽其可能以使用编年排列之法,盖吾人由此法而知事实之所前后遭遇,且由此而吾人乃可寻求其因果;(C)专载之标名,须能使此所论事物,被人确切通晓而不混误。彼不完善而奇怪之命名,不必要的淆乱典籍搜讨者,吾人必猛烈反对之。尚有一第四之规律,盖谓“凡一专载之为有用,乃仅因其能尽量撷取一事件”。但人苟能将自身所能及之史料,取之为暂时工作,虽此事件,可信其在他方面尚有所余,然亦仍为合法之举,唯须常以确切之小注,使人知所使用者为若何之史料。当知在一专载中,其引证之具,虽须求完备,然亦任何人之具有机智者,当竭力敛抑,于真正必须时方用之也。有节制而不滥用,乃为必要之事;凡一切博学专考之骄夸,可以省却而无所谓不便者,皆为使人憎厌之物。在历史学中最常见者,每有最能良善作成之专载,其所贡献吾人者无他,不过证明知识之为不可能而已。每有一种愿望,使吾人流于主观奢望而又空泛之结果,为专载之所不能任,必须排斥之而后可。凡良善之专载,其本身合宜之结论,乃对于已获效果者与尚属疑晦之二者间,为一清算表册耳。凡由此原则而作成之专载,虽日即古旧,然决不腐朽,著作家于此,亦无所用其惭赧。

(乙)普通性之工作,乃以供彼学子或公众。

(A)普通著作,为学子及专门研究家而作者,则其所表现之形式,为“纪事纲目”、“讲义范本”及“科学式历史”。在纪事纲目中,若干证真事实之属于一等类者,皆搜集而排列之,使易于探研。若此等事实之搜集,曾具有明确时日,则当采用编年序列之制。此等工作,有如德国史中“年鉴”之纂成,其中事件之撮要记录皆时期排列,而伴以能使此事实明了之文字,且于其史原及鉴定工作,皆加以精密参考。JahrbücherderDeutschenGeschichte(《德意志历史年鉴》)之编成,即怀此目的,欲尽其可能,将德国历史之事实加以疏解,其中包含一切可供科学式之争辩论证者,而遗弃其属于人所鉴赏与普通见识者。又若此等事实,其时期不明,或为同时事实,则必采用字母序列之制。于是吾人有所谓“汇典”者,是为社会组织之汇典、传记之汇典、历史百科全书之类,如PaulyWissowa之作RealEncyclopoedie(《真百科全书》)是也。此等字母序列制之纪事纲目,在原理上,正如“年鉴”然,为一切有证据之事实搜集,但在实用上,若其编裁不甚严刻,若其文字工具之供给此记载者不甚完善,则亦徒为立异而非正当合理也。“科学式范本”亦然,真实言之,当亦为一种纪事纲目,彼搜集一切依统系序列之事实,并其证据,而为客观之表出,不挟任何文辞之粉饰。此等“范本”之著作家,其所为范本之极繁多而完善者,皆于吾侪今日之德国各大学中见之,其意在能将知识所获得者为一详密清单,使后之作者易于融取前此鉴定之结果,并以贡献一出发点于新探讨焉。此类范本现今存在者,为多数文明史之特殊支系(言语、文学、宗教、法律、古物及其他)、社会组织之史及教会史中各部分等。吾人于此,但举Schoemann、Mar-quardt、Mommsen、Gilbert、Krumbacher、Harnack、Müller诸氏之名即已足。此等“范本”之著作,并非若多数草创初作之枯窘无味,如德国百年前所刊行者,其作用唯辩论史料与指陈书目,仅较书中之内容目录略胜而已。至于近代式范本中之史文造作与辩论,则确为雅赡简洁,即使用以供素有研究之读者,亦不觉过于节缩至不可耐。读过此等书籍之后,其他书籍皆觉无味,正如G.Paris氏之言曰:“当人享受如此撮要之篇页,事实如此丰富,其面貌虽若无关人身,而含有许多思想,当默领此等佳作之后,再视其他书籍(即颇卓越之书籍亦然),其中事实皆依据系统所需而为均称之分割,又蒙以著者之幻想色彩,则吾人殊难于颂读。”彼所呈于吾人之前者,仅为一蒙假面之物,范本之著作家,常以自身置于读者与事景之间,彼意在求使吾人通晓,而不使吾人见之也。凡伟大之“历史范本”,正同于其他科学之论文及教本(有附加之例证者),皆当继续不停为之改良、订正及修改以求勿后于时。盖以定义言之,此皆为科学工作,而非艺术工作也。

最初之纪事纲目及最初之科学式“范本”,皆为私人独立之所经营。然不久之间,人即承认,以为此事决不能由单独之人整列确当,亦决不能以个人广搜各事实而集其大成,于是此工作之事,遂以区分。今日之纪事纲目,皆以多数作者之力作成,此等工人有时属于殊异之国籍,而以殊异之文字写成。至若伟大之历史范本(属于I.Von Müller氏、G.Grober氏、H.Paul氏及其他之人者),皆为专篇论文之集合,每一专篇,皆为专门研究者写成。此种协作之原则,极为精当,然其情形须如下:(a)此等集合工作,虽曰协作而成,但必须分析其性质为伟大而独立不倚之各专载;(b)凡委托于每一协作人之一组事实,须有较大之范围,若协作人之数过多,而每一人所分之部分过于限制,则每一人之自由与责任,皆将减缩不展或匿失不见。

“历史”之结构以记载仅遇一次之事件,与叙述进化方向之主体事实者,虽今日已增积许多有方法之历史范本,而仍有存在之理由。但须施以史文造作之科学方法,正如吾人所施于专载与范本者然,且即模仿其法而为之。其改良之法,即在各种情形中,皆否认其文辞之章饰,与其记载之缺乏证据者,Grote氏之《历史》,实为其最初规范。同时凡或种体裁会经一次时尚者,皆废弃不用,如所谓“世界通史”之以连续不断之记述而成者,中世纪及十八世纪时,由于各种理由,颇为人所喜好,其在今世纪中(十九世纪),德国之Schlosser氏与Weber氏,意大利之Cantù氏,皆为最后使用此体裁之作者。盖此种型范之遭废弃,实由于历史学之理论,因吾人不复再视人类为一浑本而同束缚于一单独之进化,且由实际应用之理由上,吾人复承认以一单独工作而搜集力不能任之多量事实,亦为不可能也,即彼“世界通史”,亦仍由协作而刊布(其中以Oncken之丛刊为最善)。正如伟大之历史范本然,由独立不倚之各部组成,每一组皆以殊异之著作家成之,是为刊行之联合。故今日之历史家,皆采用分国(国家史)分期之区分法。

(B)历史工作之为一般公众而设者,以视为学子及专门研究人而设者,何以不能具同一之精神?且除有相当之单简及省略外,何以须不为同一之形式?此事在原理上实无理由可言。在事实上,不少简短翔实而易读之略史,其中所记述,皆隐然有坚实之根据,其科学之所获,皆确切记述,而又能良善解释,且明白揭出其意义与价值。法兰西人以天性具有精巧密确之心思故,幸于此等事业能优为之。在吾国中,曾有若干杂志、论文及通俗化之高等著作,对于原本工作之结果,皆善于凝练撮举,能使彼曾为繁重专论而致通俗化成为可能之专门研究家,亦加以赞扬称颂。唯无论如何,更无何事,较此等通俗化为危险。盖征诸事实,许多通俗化之著作,皆不遵依史文造作之近代观念,而转遵依古代及文艺复兴浪漫派时代之残余观念而作,此吾人所常常发见者也。

欲说明其理由,其事甚易,盖凡为一般公众而作之历史著作,多有缺点,有时缺点甚巨。且凡具有精到优越之心思者,恒不信任此等著作之能具著作资格,故此等为公众而作之著作,考其缺点,乃由彼“通俗化著作家”之预备工夫充而文学修养过卑之结果也。

通俗化著作家,当然不能为本原之搜讨,但对于凡彼所记述刊布之主体事件,必须知其每项之重要点,又彼必须能不后时,且必须自身考虑彼专门研究家所达到之结论。若彼对于彼所准备攻研之事件,未曾亲身为特别研究,则彼必须从事于一一阅读,其理甚明,然其工作则甚长矣。凡以此为专业之通俗化著作家,有一甚强烈之倾向,即对于少数新异不习见之专载,略为肤浅涉猎,而将其中要点,急为贯串联合之,且欲此等混合物能动人故,乃尽其力所能至,以“普通观念”与外观之美表出之。又若当时彼一切专门研究家无意于从事此通俗化之工作,而此工作就大概言之,实为有利之举,且一般公众,大都对于诚实可信之通俗化与假冒欺骗之通俗化二者间,不能明白辨别。当此情形之时,则通俗化之趋向,尤为强烈。约言之,世固有若干谬妄可笑之人,将彼所未曾致力研究之事,遂加采撷撮取,以供他人之用,或于彼自身尚属未晓之事,辄用以教诲他人。故在大多数历史之通俗化著作中,不免发现各种之污点,其污点常为绩学者发见以为笑乐。唯在此笑乐之中,复不免若干之痛苦,盖其错误唯彼能见之也。其污点为何,如不承认之假借、不精确之讨论、命名与文字之割裂、由第二人手之征引、无价值之假设、不谨慎之断论、稚气可笑之类推概断,而在讨论最可疑最谬误之意见时,复俨然有一种静默无言之权威,而禁人之加以疑虑。

其在他方面,亦有绩学之士,其学问已完满无缺,其对于专门研究家所作之专载,亦富有价值,而当其为一般公众而作通俗化之史料,乃于科学方法大有触犯。德国人中之习于犯此者,有如Mommsen、Droysen、Curtius(德国史家,一八一四—一八九六)、Lamprecht诸氏是也。其理由盖因此等著作家为一般公众而作史时,恒怀一种愿望,欲其著作通俗而有效力,以欲造成一强固之印象故,遂由科学严格中,解放弛缓,而趋于陈旧斥弃之古代作史方法。此等学人,当其建立历史之详细内蕴时,如此其谨慎而细密,然在普通供用之史文造作中,则一概捐除,而趋于一种天然放任之倾向,正如凡人之通常习性然。彼辈亦有所偏袒,有所斥责,有所颂赞,有所润色,有所修饰,且自令其身为爱国的、道德的、玄理的思想所影响。不但如是,彼辈应用其才能之等级,以为产出艺术工作之用。此种工作,人之无此才能者,固已成为可嗤之作矣,即具有若干才能者,亦被欲所著作通俗而有力之先见所害,卒未见有成也。

于此所应知者,吾非言“形式”为不重要之事,亦非言但使其著作明了浅显易于了解,而历史家遂有权以使用不精确而鄙俚粗拙之言语也。对于辞华与纸上笔花之轻视,非必将纯洁强固简雅含蓄之文体,亦一并摒除也。FusteldeCoulanges虽终身劝人并实际从事于避免取譬之辞采,而仍不失为一优良之作家。自反面言之,吾人思及历史家所撷取记述之现象,如此其极端复杂,则不厌重复声明曰:历史家将其著作为恶劣之写成,实非势不可已之事;彼之写法,必须始终佳妙,而又决不以珠玉华饰自掩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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