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构造之理想推度
(一)凡史料所供给之事实,对于吾人所思考一切整理罗列之计划,决不足以悉充实其一切之空白缺点。许多问题,绝未曾由史料中给与吾人以直接之答复,许多之事物状态,皆系空缺待补。此等事物状态既缺乏,则一切殊异之社会事象及一切之演进与事件,皆不能给吾人以完全之图谱。吾人于此,不免须奋力尝试,以求弥缝此等之裂纹缺口也。
彼一切直接观察之科学,当各项事实中亡失一项事实之时,则更用一次新观察,以搜得而弥补之。在历史学中,吾人决不能有此策略,吾人求补足吾人之知识故,但有借助力于理想推度耳。吾人由史料中所贡献之已知事实为起程点,而奋力尝试,用审虑推度之法,以求获达于一新事实。若此项理想推度为正确无误,则此项获得知识之方法,即为正当而合法。
然经验所昭示,凡对于获取历史知识之各种方法中,理想推度之一法,乃最难于为正确无误之使用者,且亦为发生最多错误之唯一途径。故必须有各项预防之事,以为安全之保障,而吾人于心思中继续不停,为之计虑,以求免于危险。若无此保障,则不当使用理想推度之法。
(甲)理想推度之事不当与史料分析之事联立混用。读史料者,每于史料内容中,加入原未曾有之文字,结果无异于史料著作家所不曾欲言者而使之言。
(乙)由直接考验史料而得之事实,不当与由理想推度而得结果之事实相混淆。当吾人仅由理想推度而获知一事实时,吾人不当拟彼如自史料中获得者,吾人必须明白宣布吾人所用获此事实之方法。
(丙)不自觉之理想推度,必不当用,盖彼有极多之错误机会也。此时能一切争辩,勒为合逻辑之定型已足。盖凡恶劣之理想推度,其最大之假定,每成为一极可怖之乖谬情形。
(丁)若理想推度之后,颇觉无甚可疑,吾人仍不当遂认彼为确定之结论,唯当认彼为一推度颇然之事物概况,与彼确已建立之结果,显然有别。
(戊)决不许因企图将此推度颇然之事,变为确定真实之故,遂重复为再度之反复推度,此其故,盖凡人之第一次印象,乃为较近于真实合用者。若将一次之推度,反复重加推索,则吾人遂渐与彼狎近而习熟,最后误认其为能合法而成立,按之真际,仅因吾人习熟而惯用于此耳。凡一切之人,若对于极少数之史料文字,费长久时间以反复思维探索,皆将遭此共通常见之不测灾祸。
使用此理想推度之道有二,一为消极的,一为积极的,吾人将分途考验之。
(二)理想推度之属于消极式者,亦可名曰“缺亡之考虑”,盖根据于一事实之缺乏其存在表示者也。凡一事实为任何史料中所未论及者,在如此情形中,吾人可推度其本无此一事实之存在。此等辩论,盖可施之于一切问题惯习及演进与事件。吾人在日常生活中,每思及此,而发为斯言曰:“若彼果属真实,则吾人必当曾闻之。”故于此可构成普通之定案曰:“若有一确定之事实,古人曾真正遭遇,则必有论述此事实之数种史料存在。”
凡欲确认如此之理想推度为正当合理,则其必需之事,乃每一事实,皆曾经目击,曾经笔记,而一切之笔记,皆曾经保存。然按之今日实际,则大部分由笔记写成之史料,皆已亡失,且大部分遭遇之事件,亦未经笔记,则此类之推度方法,在大多数情形中,实不适用。故必以某项情形,其状况已显然具备确无挂漏者为限。
(甲)最为必要者,当吾人之前,非仅论叙此事实之史料不曾存在,盖无论何物,皆不存在也。若史料既经亡失,则吾人即无物可施以结论,故此等“缺亡”之辩论考索,当史料亡失之数量愈大时,则此方法之使用愈稀。其在古代史中,以较十九世纪史中,其用愈少,颇有人因欲超越此限制而获自由,遂不觉发为宣言,谓彼亡失史料之中所包含者,绝无有用有益之物。若辈之言曰:“彼所以亡失之故,即因彼无保存之价值耳。”但吾人按之实际,凡每种手迹本之留遗于今日,皆因遭变较少,故获此苟全幸免之惠。凡史料之保存与亡失,皆纯然为一机运之事。
(乙)事实必须具有曾经观察及曾经记录之性质。盖凡一事实之未经记录者,并非未经观察也。无论何人,当其搜集一种特殊事实时,常觉此种事实,并不如常人所见之稀奇,且有许多事实,皆不注意而经过,并不留记录之痕迹,例如地震及疯狂流行病,与海滨鲸鱼搁浅之类是也。又有许多事实,虽其同时之人皆深知共晓,亦复未经记录,盖因官吏禁止其宣布之故,例如政府之秘密举动及低级人民之疾苦是也。因此等缺亡之故,遂不能证实任何之事物,凡未为反复审考之历史家,遂感受其影响。而一切流行之诡辞妄念,所谓“纯良美善之古代”之思想,即由于此原因。古代绝无任何史料,曾叙述政府官吏之滥用权力与农民之困穷疾苦。以此故,遂觉一切之事物皆循例如理,一切之人民皆毫无疾苦。故当吾人考见其为缺亡之先,必须设问曰:“在吾人所据有之任何一切史料中,此事实是否必为皆不曾记录者乎?”试言其结果,则此非任何史料中皆缺亡之事实,但必为某一种史料中所应有之事实以忽略而致缺亡也。(www.xing528.com)
此等消极之发现其缺亡,除某某明显确定之情形外,当限制不用。(A)在某史料中,未举及此事实,然此史料著作家,曾有志将此等同类之事实,一切罗致而记录,则彼对于一切之此类事实,必皆经认识无遗(如Tacitus氏曾有志计算日耳曼之人民种族,故其所著之Notitiadignitatum中列举所有日耳曼帝国之各省名,若有一项人民或一省名,为彼所遗而未举者,即当时实无此项人民及省名之存在耳)。(B)此事实如果系存在,则必使历史家之想象,深受感触,而觉其有必须强纳于观念中之必要(如彼古代Franc族,若其果曾有确定之人民议会之存在,则Gregorydetours氏研究Franc国王之生活,而叙述其传记时,即不能遗而不举)。
(三)理想推度之属于积极式者,乃由史料中所已建立之事实开始,而推度出史料中未举及之他项事实。此乃历史学根本原则之应用,即过去人类与现代人类二者间之“类同近似”也。其在现代,吾人观察人类之各项事实,皆互相联带,今若得一事实,则他项之事实亦相附带而至,或由于第一事为第二事之原因,或由于第二事为第一事之原因,或由于两事皆为一共同原因之结果。吾人于此,可证知彼过去之此等近似事实,亦以此等近似之状态而相联带。而此项证知,乃由史料中对于过去时代为直接研究,因而获得实证。吾人于过去时代中获得一事实,即由此一事实,而可推度出与相联带之他种事实,而决其曾经存在。
此等理想推度,可应用于一切种类之事实,风俗习惯、沿革变迁及个人偶然之事皆是也。吾人可由任何已知之一切事实开始,而力求于其中推度出何项未知之事实。凡一切人类事实,以其皆为“人”所行为之故,遂有其共通之焦点,故一切事实,皆为互相联带也。其联带且非纯然属于同类之事实间为然,即彼最为悬阔殊异之事实间,亦互相联带。其联带之情形,非仅纯然为艺术与艺术间、宗教与宗教间、习惯与习惯间、政治与政治间之殊异关系,而成为事实之联带。即使其一端为宗教事实,其他端为艺术或政治或习惯之事实,而二者之间,亦可成为联带关系。故吾人由此一种类之事实中,而可推度出他一种类之事实。
对于此等事实间之联带,吾人欲加以考验,则须将此理想推度,建筑于罗列人类事实相互间之已知关系上,质言之,即对于社会生活之一切经验条律,列一总目也。此项工作,可供给为全书之用材。于此吾人当对于制驭使用此理想推度之普通定律,与免除许多通常错误之预防方术,加以切实说明。
此项推度,别为两端之例证。其一端为普通的,由人事之经验而推得;其一端为特专的,则由史料而推得。当实际应用之际,吾人盖由特专的开始,即由历史之事实开始,例如Salamine(希腊之一岛名)乃为Phoenician语(古代亚欧间人种,旧译菲尼基)之一命名是也。然后吾人更以此推之于普通的一端,凡一种城市命名之所用语,即首建此城市之人民所用语。于是可下一结论,Salamine既为Phoenician语之一命名,则此Salamine城,当即Phoenician人所首建也。
欲使此项结论为确实不误,则有两种情形,实为必需。
(甲)普通的例证,必须为极准确者。如有二事实,证明其为相联带,则其情形,必须其第二事实倘除却第一事实,则绝对不能发生是也。此情形如完全使吾人满足,则就科学式之字义言,吾人可谓获得一“定律”。但关于一切人类事实(除却实质物之事实彼系由纯粹科学而建立其定律),吾人仅能由此经验之定律而工作。此项经验定律,乃由普通事实上为粗率之决定而获得者,彼绝未能分析此普通事实而足以求得其确因。此等经验定律,当叙述某种之多数事实时,仅大略可得其真确。盖吾人不能深知,每一经验之定律,必须达何程限,然后能为发生结果之所必需也。关于城市命名所用语之一例证,在一切详细状况中,实不能常为准确,例如Petersburg(俄国首都)乃一德国语之命名,美洲之Syracuse城(美国城名),则用希腊语命名。若吾人决定凡城市命名,皆与首建此城市之民族,为联带关系,则在下此决定之先,吾人尚须更有其他之状况,为之充足例证,然后可以决定。故于此吾人所有事者,当更需探求详细状况,以定此例证也。
(乙)为使用此普通例证而能合于一切详细状况起见,则吾人必须对于一切特专事实,具有详情细节之知识。盖吾人并非待此事实已成立之后,乃寻求一经验上之定律,而用以推度之,吾人必须由研究一切事物状态之各种特专状况开始(例如Salamine城之位置及希腊与菲尼基之习惯等)。故吾人不仅当由一单独之详细状况而工作,且当由集合各组之详细状况而工作。
于是历史之理想推度,其必需者有二事:(A)一种精确之普通例证;(B)过去事实之一种详密知识。凡人若误信一伪误之普通例证,则必成为恶劣之工作,例如AugustinThierry误以为凡一贵族,其始皆由于战胜是也。又凡于一种单独离立之状况上,轻率推度以定为例证,则亦必成为恶劣之工作(如偶然一城市之命名是也)。由此等错误之本质上,可使吾人留意于预防之方术。
(甲)吾人任情而行之自然趋势,每取所谓“常识所认可之真确”,以为理想推度之基础,此等常识上之真确,几于可以范成吾人全部社会生活之知识。然其大部分本属伪误,盖因关于社会生活之各科学,皆尚为不冗全者故也。主要之危险点,乃在吾人由不自觉而习熟使用之,故其最为安全之预防方术,乃吾人时常范为一假定之定律,由此定律以立一猜疑推度之基。在每一度之遭遇中,若遭遇如此如此之一事实,则可确定亦将遭遇如此如此之他一事实。若此例证为显然伪误,则吾人可立刻察见之,若此例证为过于普通浮泛,则吾人当问尚须增加何等之新情节新状况,乃可使其成为精确无误。
(乙)第二之任情而行之趋势,乃吾人每于单独离立之事实上,以撷取结果(或精确言之,每一事实之观念,皆由联想而发生他种事实之观念),此乃文学史中之通常办法也。每一著作家生活中之每一境况,皆足为理想推度之材料,吾人由推度而证知一切影响之曾及于若辈者,更证知若辈所发生之影响。凡历史学之一切支流,对于单类事实,而为分支研究,且与他类事实相离立(言语、艺术、私人、法律、宗教等),则皆有冒此同一危险之虞,盖彼皆为人类生活之中断片,而非包含一切现象之广大集合也。除有广大集合之预见以为根据,其确能成立之结论甚少,盖吾人不能由一单独征兆以下诊断,而当由各项之集合征兆以下诊断。故预防之方术,即须使吾人免于将一单独条目或一抽象事实而为工作,吾人心中若表达一人,则必表达其生活之中主要状况。
吾人必须预备以实现此某种推度状况,然亦甚难,以吾人对于社会生活之定律,所知极少,对于一历史事实之精切条目,所知亦稀,则吾人所有之许多理想推度,皆仅为大胆假定,而非为真确事实。然当知此等作用,其在理想推度中,亦与其在史料中相同。今若有数种之大胆假定,皆趋于一相同之方向,而又能相证实,则其结果,遂发生一合法之真确。历史之事,每以许多理想推度相累积,而得弥补充实其若干之空白缺点。例如关于Phoenician人之创始事物于希腊各城市,尚属可疑,然在希腊国中曾有Phoenician人,则无可质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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