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历史知识之概况
吾侪既言,历史史料而作成,史料为过去事实之遗迹,今即于此,将自此定义与界说所发生之推论,加以说明。
凡一切事实,仅能由经验以被知,而知有二式:或为直接的,若人于此事实经过时,亲得观察之;或为间接的,则仅研究其所留遗之痕迹。例如有地震之事实于此,若吾亲当此现象中,则吾为直接之知识,若未尝亲预其事,则为间接,吾仅由实物之结果(地之裂隙、墙之倾圮等),而实认之。又若此物质结果,亦既消灭,则吾仅能读文字之描写,为某某之亲见此现象或其结果者之所记述是也。所谓“历史事实”者,仅不过为间接的,于其痕迹所遗而被知。故历史之知识,自其特性言,乃间接之知识也。历史学之科学方法,当根本与直接科学相异。质言之,即除却地质学外,与其他一切科学皆相异,盖其他皆建立于直接的观察之上也。历史之为学,虽人称之曰“观察之科学”,实全非也。
过去之事实,吾人仅由保存之遗迹上而推知。此遗迹,即人所称为史料者,历史家于其上施以直接观察,但推极言之,实已毫无他物可供观察,彼所有者,乃理智推度之结果,彼能由此推定其遗迹而确凿无讹。盖史料乃赴的之起点,过去之事实,乃归宿之标的,于此起点与归宿二方向之间,必须以合理之繁复节络,彼此连锁印合之。于此等处,错误之机会实无数,每有至微之错误,无论于工作之始业、中段或结束时,偶然陷之,即足以毁坏其一切之结论。所谓历史方法或间接方法,固显然不如直接观察方法之完美,然历史家本无选择余地。盖探取过去事实,此乃唯一之道,目前虽在此不完美之状况中,但期诸将来,固有获达于成为科学知识之可能也。
对于事实之知识,由史料之实材考核,而本理想以为细密分析,乃历史方法中一主要之部分,此乃属于鉴定之事之界域,吾人将于此后第七章中再论述之。今当以极概略之辞撷举纲领,述其普通界域与其重大区画。
(一)史料可分为二种。有时过去事实所留遗者,为实物之遗迹(碑碣及制造物品),有时且最常者,其事实之遗迹,乃为心理的程式,即一种描写或叙述是也。第一种较第二种为更简单,盖在其确定之实材证据与其史源之间,有固定之关系,而此关系,由物质之法则所确定,甚为显著。若心理的遗迹,则适得其反,乃纯粹为象征作用,彼并非事实本身,又非立刻亲证于心之事实之亲切影像,彼仅为事实所发生之印象之相传的痕印。文字史料之本身,正如实物史料然,并无可贵之价格,其可贵者仅因彼为一心理作用之痕印,又极为繁复而难于分解。多量史料,凡与历史家以推理之起点者,无他,皆心理作用之痕迹耳。
于此,苟欲于事实上推断一文字之史料,盖必有其迂远之因缘。质言之,为求知晓此史料与此事实之关系故,必当于产生此史料之居间原因上,重理其一切之脉络,必当再求一切行为之联锁关系。为此史料之著作人,由事实之观察以迄着笔记述而为吾人今日眼底所能见之手工艺迹本(或印刷本),所曾经者。吾人持此项联锁物,为逆转方向之判断,由手迹本(或印刷本)之观察开始,而上求合辙于古代事实,皆鉴定分析之目的及步骤也。(www.xing528.com)
第一,吾人须观察史料,彼在此时是否与被制时同一之原始状态,是否尚未曾由此而渐毁变。吾人当知其如何制出,方足以反证其原始型式,且确考其来源。此种初基搜讨之第一组方法,应用之于文字言语形式及史源等之上者,是为外形鉴定之特别领域,或称之曰,校雠考证鉴定。其次则为内容鉴定,由普通心理学上类同律之助,考得史料著作人所经历之心理概况。吾人既知彼史料著述人所曾言,所欲问者,其一,彼所言之意义如何?其二,彼曾自信其所言否?其三,彼之所信,吾人确断其信仰为合理否?于最后一条件上,史料乃取得一类近于客观科学作用之点,于此史料已成观察之事实,再进则施以客观科学之方法而已。一切史料,皆以经过来源之研究与优良观察之造成,而得其确切之价值。
(二)由上所言,吾人可得二断论,即历史鉴定之事,为极端之繁复,为绝对之必要。持历史学以与其他学者相比较,觉其处境,实至困难。不仅其自身不能直接观察事实,如化学家然,且其勉力从事之史料,能出于正确之观察者,亦至稀少。彼不能得有统系的观察记述,如彼有组织之科学中,可以代替直接观察。彼之处境,正如一化学家,仅能由其实验室侍役助手之报告,而得若干之试验结果。历史家实不得已而撷取此最粗陋的报告之一部,为无论何种学问家所未能满足者。更要者,为利用史料时之审慎撷取,彼必须摒除其无如何价值者,而辨别其足以代表正确之观察者。
尤要者,同时尚有一病,盖人类心性之自然低能,每不乐于审考预防,且于最确切必需之材料,肆意为凌乱之处理。实则人皆自原理上承认鉴定之有益,然于实施时必极困难,乃不可争辩之一事实。岁月既自为迁流,光荣之文明,亦增其年寿,然为期皆较早于大地智慧民族之中,能显示其第一次鉴定之曙光也。不但东方国家及中世纪,未能具有明澈之观念,即在吾侪今日,著名作家为作史而从事史料,亦轻忽于审察史料之质地,而盲无意识,推崇伪误之原则。今日尚有许多少年,放恣率意,循此旧辙。故鉴定之事,乃与人心之自然倾向相背反。群众所盲趋者,乃信仰其一切定议,并加以复制流传,而于其自身观察之结果,乃不愿明白辨晰。试问在每日生活中,吾人对于一切传说、报告,无名无证之称述,及不足轻重、不可置信之文件,是否茫不置意而遽加以信认?此近在昨日之史料亦须具一特殊之理由,吾人始加以考验,否则若非绝对不可,或尚无抵牾,则吾人撷取之,信持之,播传之,且润饰之以应需要。凡一切忠实于此之人,皆承认为求获免于鉴定之懈弛故,则必需要一强度之努力,且必须时常继续努力,并常伴以真实之痛苦,乃有济也。
人之于水,在自然本能上,皆可用以自溺而死。然学习泅水者,其成此习惯,乃由压抑自然本能而行之以别种能力,史料之鉴定亦然。鉴定之能,非由自然,必须濡染久习,其成就不过由多次之练习耳。
故历史之工作,乃一种精密之鉴定工作,无论何人,若于为此之先,不先期为备,以反抗自然本能,则必致于自溺而危。故欲免于危险,更毫无较有效力之法,能如审验自身意识,与解析此懈于鉴定之原因,更久持苦战,至能造成一精密鉴定之态度精神以代替之而后止。又考虑一切历史方法之原则,将其一切理论,彼此逐一分析,如吾人本编所举揭者然,亦极有效益。历史正同其他学问,完全具有事实之谬误,盖皆由注意之缺乏而发生。然其推原于精神之含混困惑,因而未能与以充分之解释,且又建立伪误理论,即于此困惑之精神上发生错误,乃常较他种学问为尤显著。历史家若能分析其每项之定义定则,则能进步以达于渐减少其无证据之议论;若能于一切原则有一确定方式,则可减少其自陷于讹误之原则;若能以名理逻辑为论辩出发之形式,则可以渐减少讹恶之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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