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搜索史料
历史由史料构成,史料乃往时人类思想与行为所留遗之陈迹。在此等人类思想与行为之中,所留遗可见之陈迹,实至微少。且此等陈迹,极易遇意外而磨灭。凡一切思想行为,有未尝留遗直接或间接之陈迹,或其陈迹之可见者皆已亡失,则历史中亦无从记载,正如未尝有兹事之存在者然。以缺乏史料之故,人类社会过去无量时期之历史,每成为不可知晓,盖以彼毫无史料之供给故,无史料斯无历史矣。
欲适当地判断一史料确为事实之遗迹,必须为无数之谨慎留意,其事将于此后说明之。最明了者,对于一切史料施以鉴定证验及解释之先,唯一之问题,即了解其有无及若干,且得自何处是也。若吾于历史某点有加以解释之念,首先所宜知者,即所欲解释之某一事或数事所必需之史料,若果存在,当于何处觅获之。搜索及采择史料,在逻辑上为历史家技能之第一及主要部分。其在德国锡以简短之名称,曰Heuristik(史料搜讨之义),此等史料搜讨之重要,是否尚有待证?当然应之曰否。盖此理甚明,若人轻忽漏略,于投身历史著作之先未能将其四周之一切例证报告,悉撷取而明了之,将使其校雠考证及造史之工作,发生危险(最好时亦非细故)。虽以精确方法,从事于史料之校雠考证,结果将全无价值。特以作者于某种史料偶未寓目,致无从据以疏解修补及订正其引用之例证耳。以近代之校雠考证家及历史家,其地位能力所以较优于前世纪之校雠考证家及历史家者,盖此之较彼,更能例证充足而有方法耳。虽Wagner有诗句云:“欲于故物征史迹,嗟哉其事乃至难。”然今之视昔,实较易也。
今试说明史料之搜获,何以若是劳苦,且一世纪来虽已大有进步,尚不得谓为容易。且此主要工作,将如何以进步不断而最后益趋于简单乎。
(一)最初之人,欲探史料之源,试创为史,则有极困难之情形。凡在一切证据未灭亡时,而欲征求有关近世之事,则必用咨访故旧之方法。自远古以迄今日,若Thucydides氏(希腊史家,纪元前四六〇—前三九五)与Froissart氏(法国编年史家,一三三八—一四〇四)皆用此类之法。直迄太平洋加利福尼州(California)之H.H.Bancroft氏(美国史家,一八一〇—一八九一),其采访史料倘多由生存者之口述而得。彼固毫不惜力,发动其搜弋故乘之大军,以采集一切之口述,然关于古代事实,任何人不能目睹,且口谈之遗迹,亦不能保留,则将如何?此则更无其他方法,除却对于一切种类之史料,凡有关于人类所曾占据之远古者,悉搜集聚合之,而文字尤为其中之主要者。但图书馆既稀,书库藏家多秘密,而史料亦多散失,故此事甚难。当一八六〇年顷,加利福尼州之Bancroft氏,大似在吾侪所居世界一部中之古昔搜访家。彼固富饶,搜括亦尽,无论何种史料之出售者,或印刷本,或手写本,无论如何价值,皆收集之。更商于私家或公共会社之书库购藏者,或邀其允许,以工资雇抄胥为手录副本。此事既毕,更藏其所搜集者于为此事而设之一伟大建筑中,分类集列,依据原理,无不得当。但此等美国式之迅速方法,仅财富之力达于成功。异时异地,固未可同有此等施设,无论何处,不幸尚未尝具此便利之状况以从事于是役。
在文艺复兴时代,一切上古史与中世纪史之史料,皆散失于无数私家图书馆,与无数搜藏典籍之书库中,几于全不可见。无须论其尚经盗卖散失,纵使存在,已可怀疑。欲于实地材料方面,求得一切有用史料之目录以疏解一问题,已不可能(例如古代著述中一切尚保存之手迹本之目录)。若既具有此等目录,除却旅行与耗财及无穷无尽之商榷交涉而外,欲据以考虑史料,亦为不可能。由此吾人易于先事见及者:(甲)史料搜集之事,具有不可超越之困难。最古之校雠考证家与历史家,其所据以从事者,非全部之史料,亦非最优良之史料,乃仅其手所攫得之史料,故其所为例证报告,大率恶劣不良。彼辈著述之能有所利于吾人者,乃以其示吾人以关于今日已亡失之史料。(乙)最古之校雠考证家与历史家,能相对的有优良之例证报告,皆以若辈因业务关系,能接近史料藏储最富饶之书库,如图书馆家、典籍收藏家、宗教家及官吏之类,凡一切之倭德尔(Ordre,部落之意)及组织,皆有重要书库及图书馆故也。
自搜藏之家兴,或挟资财以从事,或则操可惊讶之术如盗窃之类以从事,由于颇着眼于科学式之研究故。而构成搜集原本史料与抄本史料之储藏库。自十五世纪以来,欧洲此等搜藏家,其数极多,而与美国Bancroft氏显然相异,盖事实上凡加利福尼州之所搜集者仅为有关于一特殊事件之史料(即太平洋郡国方志),其志原即在使其所搜集者臻于完备。至若大多数之欧洲搜藏家,皆获得各种之断篇零简,且其各部分,即联合成一完体,亦于当时存在之无量史料中若不关紧要。普通论之,彼辈所为,非意在以所收藏供一般公众之接近,如Peiresc氏、Gaignières氏、Clairambault氏、Colbert氏及其他诸氏,将因流通而有散失之危险之一切史料,加以收藏闭置,彼辈亦乐于稍示自由,公开以示友朋。但搜藏家及其继承者之性癖,每多变化,常甚异特,彼辈宁愿纳之于私家收藏之中,较之完全暴露于意外危险之地,而使专门科学工作者绝对不能接近,自较为优。但欲使史料搜讨之事较为便易,其第一条件乃一切史料收藏,皆须公开于众。
至精美之私家史料搜藏,在欧洲文艺复兴时,自然属于帝王所有。私家收藏,于创始人之死后,每易散失,而皇家之收藏则能为不绝的生长,实则彼常取他人之散失,增自己之富有。例如“法兰西手迹本储藏室”,由帝王创成而公开于众。自十八世纪之末,即将前两世纪中玩赏家及校雠考证学者私人著述,悉为精美之收集。其他国家,亦复如是,盖于公开(或半公开)之广厦中将巨额史料集中收藏,乃自然进化之一良美结果。
关于史料搜索其改善材料藏储之状况,尤为顺利而有效者,则为革命之暴力。如一七八九年之法国革命与其他国家之类同举动,皆欲利归国有,故凭借强力,将多数私家收藏之书库,如皇家图书室、博物院、寺院、教会与收藏会社之图书室博物院,一律没收充公。其在吾法兰西,则一七九〇年之宪法会议,将史料书库中之异品悉归国家所有,此皆零星散见,为彼校雠考证学者所妒不能得而讶其奇秘者。此项富饶之藏储,自来即分藏于四个国立机关中。就最近所观察,此同一之现象,于德意志、西班牙、意大利诸国中亦然,而其所成较逊。
革命时代之收没充公,正如古代之郡邑收集,能使史料蒙重大之损害,盖收藏家常有野蛮之习,苟有机会,即不惜充实其收藏以片段残品与稀有之碎物,因而毁残碑碣,破碎手迹本,截割记录,而为残缺之享有。其中巨魁,在革命前所行为,直类“摧毁文物主义”(Vandalism,古代破坏罗马文物者之称)。革命时之收没移运,自然复生可痛之结果,其残毁之因,或由人之忽略不注意,或由人之具有乐于残毁之天性。更不幸者,其时颇有人具谬妄之见,以为当以或种方法,使史料除莠存良,故其所保存者,仅彼以为有趣味或有益之史料而遗弃其他之一切。此等除莠存良之工作,其命意甚善,但以托之非人,遂使古代记录成为不可恢复之残毁。至今乃须佣多数工人,费无限之时间忍耐力及审虑,重组织其割裂之秘籍,更整理其零篇独简,凡彼辈具热忱而欠审虑之经理人,恣情任意,分割离立之史料,皆为之整理完好。吾人须知无论何处由于革命前搜集与革命时行动所残毁者,以较彼偶然失慎或时间之自然结果而残毁者,盖尚为不甚剧烈也。然纵经十次之残毁,虽无术以甚减轻其损失,仍可赖唯一之二种良法以大加补偿:1.于颇宏巨之若干书库中,将史料之散失不完及类于亡失者,自千百殊异之地方区域,悉搜括而集中之;2.于此等失慎及摧残之大毁坏后,凡有藏储古代史料之书库,悉公开之,且加以检藏整理流通,视为社会所有之产业。
古代史料,自原理言之,皆已聚集而保存于今日之公共建筑中,若所谓藏书楼、图书馆、博物院者。但按之实际,一切史料并非悉存于此。虽每年全世界中,常有无穷之获得,若所谓购买或赠与者,入于藏书楼、图书馆及博物院中,为时已久,然仍有私家收藏或储藏之商人,与一切外间流通之史料。唯此乃例外情形,偶然遗漏忽略,固不能破毁此定制也,一切古代史料,自微迄巨,或迟或速,皆奔赴而止宿于国家组织之中。此种机关常启户以待收纳,有入而无出也。
自原则上论之,史料书库(藏书楼、图书馆、博物院)固不当过多,吾人前曾论及。其在今日已较百年前为少。盖史料集中之有利于研究者,其理甚明。然集中之事尚有可推进之余地否?地方分藏之史料,已分之至无可分否?此皆可供研究之疑问。然史料集中之一问题,自重印复制之术既臻完备后,已不如前之迫切严重,且今多数书库皆许其藏书远借外处,故分而不便之弊,大概已除。现今之人,不须耗资,即于其所居城市之图书馆中,而能查考史料之属于圣彼得堡(Saint Petersburg)、伯鲁色耳(Bruxelles)及佛罗仑司(Florence)者。吾人今所见,仅巴黎国家藏书楼(A rchives National de Paris)、伦敦不列颠博物院(British Museum at London)及Méjanes d'aixen provence图书馆,其定章绝对禁止与外间交通,此外则甚为稀见。
(二)大部之史料,既保存于公共建筑之中(藏书楼、图书馆、博物院),若一切史料书库之藏储既确定,而又有规划完整之良好目录,则史料搜讨之事,将益便利。若此目录能具列细目,或总纲部首(字母编列制或部类编列制等)亦既造成,则吾人就一切目录与书末索引之中,而将完全之搜集品加以征引商榷,乃可能之事。但史料搜讨之役,迄今尤甚烦难,盖此等状况尚属遥远,不幸殊未能充足实现。(www.xing528.com)
第一即因史料书库(藏书楼、图书馆、博物院)之所储容者,多未就各部以为目录,故人不能知其中所储获者为何。书库之具有完美目录者甚稀,多数有名组织中所保存之搜集品,仅其中一部分既编目录,余则尚待经营。其次则目录亦有歧异。其古旧者,不能与当时分类收藏之史料相适合,人若不能核对一致则等于无用。其新者亦不能矫革朽腐之旧制,或过琐细,或过概括,若干为印刷本,又若干则为手迹本,或为卷帙,或为零页,偶有一二慎密妥协者,而大多数则皆草率不完,而又苟供暂时之用。今将印刷之目录别论,则在此等混合淆乱之巨额文字中,尚须以完全之肄习工夫,辨别其孰可征信而孰不可征信。换言之,欲其略有可用,非经此番工夫不可也。最后则问何处所存在之目录,足供吾人以征引商榷。多数之宏大图书馆,仅据有不完全之搜集品,无论何处,皆未能为吾人普通之指导。
此事之深可慨叹,不待言矣。盖史料之闭藏于书库秘室中者,皆未经编目,若研究人无暇时自为检查,则此等书库实如未设。吾侪既言无史料则无历史,然史料书库若无完善之目录,则实际上除却由机会获得外,欲确知史料之存在,亦不可能也。吾人以为历史学之进步,实有赖于史料总目录之进步,此等目录,在今日犹为片段而不完整。此意见颇多同调,如Bernard de Montfaucon氏(法国学者,一六五五—一七四一),其所为Bibliotheca Bibliothecarum Manuscriptorum Nova者,一图书馆目录摘要也,自谓“其为一生中最有用而富兴味之工作”。又一八四八年E.Renan氏有云:“当今之时,无工作能较将各图书馆之手迹本详审编目,更为切要。此事固卑微,然校雠考证家之探讨,皆为此事所阻而致于不完美。”又P.Meyer氏(法国中世纪史学家,一八四〇—一九一七)亦云:“若Delisle君(巴黎国立图书馆管理人)之前任,能具有与彼相同之热忱敏腕,赖其审虑而将此富源加以编目,则吾人关于古代文学,将有较优良之书矣。”
此状况之原因及其确切之结果,乃自有校雠考证学家以来之所同慨,其改革亦甚迟缓,此下将以少许文字说明之。
E.Renan有云:“吾敢断言,若教育部总长以数十万佛郎拨用于此事(为编目预备),较之以四分之三之数用于史料文章之学,尤为善用。”无论在法国或外国,教育总长之信此说为确实,且颇有决心欲勉力于此者,实甚稀少。不特此也,欲获得必需之良善目录,若云仅牺牲资财即足,亦非确论。凡整理史料之优良方法,仅于最近时代方确定;欲得学识充足之工作人(今日其困难已不巨),其在工作人较今日为稀之时代,实非易事。物质上之障碍,若缺财缺人等,既如此矣。此外尚有一原因,亦未尝无所影响,盖其时管理史库书目之职员,未能如今人之热忱,以精确方法编制目录,而整理其狎习之收集品。盖编制目录(如今时所使用之既精确而同时复概括简要之程式)乃甚苦之事,其毫无娱乐,正如其毫无报酬。颇有若干职员,因职务关系,生活于史料之中,终日为安排措置之役,其位置较之一般公众检阅收藏典籍而不借目录之助者尤胜,且于此事有所发明。其为自身而准备工作,较之为他人而准备工作者为多。试就其自身之探讨情形而论,则劳劳自扰于编目,不免为次等重要之事。其在吾侪今日,孰为对此等巨额史料从事于发现刊布评释诸役之人乎?此皆史料书库之员司耳。因此情形而使史料总目录之进步甚迟滞,盖凡人能省略编目之事而不为者,则其职司之事,恰有编目之义务也无疑。
缺乏良善目录之结果,深可注意。其一方面,吾人不能决其已获得一切传达报告之史源,彼保藏于书库秘室而无目录,谁能知之。其他方面,为获得充分之传达报告之故,则必须将由史料搜讨所得现存文字之一切例证,遍加考识,且须用极多之时间为初步搜索。按之事实,凡人因供作史而准备采集史料,则入手之事,即讨论一切目录提要与书末索引也。未熟练之初学生手,从事于此重要工作,恒迟缓而困难。其技艺极微而勉力极巨,使有经验之作者视之,各随其性而加以嘲笑或怜悯。彼辈视一切生手之跼促苦恼,且耗用多时,迂曲迷路于目录问题,其搜讨时或忽略其有价值者而考究其毫无所用者,因之颇以为笑乐,然返躬自思,亦曾经此类似之经验矣。彼辈视此时间与劳力之耗费,亦甚悔惜,以为此殆不可避免。然耗费如此巨大,顾无若何良果,思此等烦重工役,岂竟无法足以减轻之者。不特此也,由现在之物质状况而言,是否由搜讨之人富有经验,而一切搜讨遂不甚困难乎?颇有校雠考证学家与历史家,其平生心力尽费于材料搜索上。其中某种之历史著作,以关于中世纪史及近世史为主者(上古史之史料,数量本少而研究甚多,其编目亦较他者为优),不仅纯然须使用目录,亦非全出于提要索引所贡献,盖尚当投身于浩瀚无穷之收藏典籍中,或则编目而不良,或则全未编目者,而将所收罗之全量,亲身为直接之检阅也。从经验上之证明,凡此等极长久之搜讨,于一切运智构思正当工作之先,所当广考博涉者,实足虚耗精力妨碍有才能之人,使不能举历史工作。实际上人有二途,须择其一,或即用此不甚完备之史料供给而加以工作,或则投身于广博无限之搜索中,常徒劳无功,且其结果,亦不能值其所耗之时间。今有用其一生岁月之大部分,以翻检不具提要索引之一切目录,或将无目录而杂乱无章之一切零星篇简,一一披阅,凡此皆不能有所收获。为获得一切例证报告之故(积极者或消极者),苟能一切收藏典籍皆具有目录,而一切目录皆具有提要索引,则其收获之情形,必便易而迅速。现代关于辅助史料搜讨之材料不完备,实足使有能力之学者,知此事之重要有益,而又权衡于用力与酬报之间,为之减退其勇气。
如在公共书库中,搜讨史料,须加以必要之勤劳,为其事之性质宜尔,则吾人亦可听天安命,世绝无人因证明收效不多之故,而自悔其于古物学之探讨上浪费时力者。然近代史料搜讨之工具不完备,实毫不必要,盖前数世纪以来所存在之物,目前已颇有改善,绝无人敢持任何坚实主张,谓此事终无一日能臻于是至善也。吾人既述其原因及结果,将更略述其补救之方术。
吾人目前所见史料搜讨之工具,乃继续由二事而完成。其一,乃由每一年中,一切藏书楼、图书馆、博物院中之目录,渐增其数,由此中之职司员役,就其所司而审酌编定。其二,则一切有力之学会团体,为欲撷取同属一种类或同系一事实之史料故,而雇用专家对于各书库中之史料,遍搜而互探之,且加以编目。例如波兰德教派(Bollandist)之会社,由其教士等之力,于各种殊异之图书馆中,将关于Hagiographie(《旧约圣经》中无先知预言及律法之一部分)之史料,编成一普通之总目录。又如维也纳皇家学院(Academie Imperial de Vienne),曾将关于基督教神甫文学(patristic literature)之一切碑碣纪念物,编成一目录。又日耳曼史迹会(Monumenta Germanea Historica)久已多时从事于同一性质事物之广大搜讨,遍探全欧洲之一切图书馆、博物院,而使《拉丁铭刻汇编》(Corpus Inscriptionum Latinarum)之编定,成为可能也。此外许多政府,亦着手遣派经理编目之人于外国,以考察彼所有益有用之一切史料。如英国、瑞士、美国及荷兰、比利时、低原(Paysbas)皆已确定经费,遣人向全欧巨大书库中,将其史料之关系于英国、美国、瑞士及荷兰、比利时之历史者,悉加以编目及抄录。此等有益之劳力,其于今日能如此迅速之完备,乃由其采用灵敏有效之方术,且由于能以资财奖励一切措理得宜而有成效之人。即如《法兰西公共图书馆收藏手迹本总目》,于一八八五年肇始,此精良之总目,至一八九七年已达五十卷之多,不久将告完成。又如《拉丁铭刻汇编》,其编成尚不及五十年。如波兰德教派与维也纳皇家学院所为,其所获亦颇有佳果。盖此等关于史学研究必需之工具,吾人敢决其可设奖金给助,使其阻滞较少较短。今则编制此项工具所使用之方术已确定,熟练之人亦易于雇集,此等人役显然为藏书楼管理人及专业图书馆之员司所组成,但有自由之工作人,彼能决意执此编制目录及提要索引之业者,亦可参预。此项工作人之众多,将非吾人初料所及。编目本非易事,所需者,为耐忍力,为深切之注意,为繁变之肄习。然人之于此注其心力,乃因此工作能使其立刻确定完成,且显然有用之故。此等关于史学进步之工作,浩瀚纷繁,含藏至多,投身以编制此等目录索引之人,自成为一类。彼辈专注于其自身之艺能,由实际肄习之所得,遂能成为极品之精巧熟练焉。
在并世诸国中,显然承认其已能将编造一切史料目录之事,严重推行,既尚有待,吾人可试论及一节省劳力之法。凡一切校雠考证学家与历史家,尤甚者一切初学之人,必须知其可据为用之一切搜讨工具之状况,且于随时所得之进步常为提示。吾人曩者常倚经验与临时机会,为此等知识之来源。然经验之知识,除吾人所述耗费甚多外,亦殊不能为完美之知识。因之近人颇经营编制一种“目录之目录”,将一切现存在之史料目录,悉数收罗而编为一种精确有统系之表册,凡一切书目之编制经营,其用途能如此作之大者固甚稀少也。
唯校雠考证学家与历史家,其对于史料每需一种例证,为一切目录所未能供给之者,例如彼欲知如此之一史料,已为人知与否,或既经批评注释使用与否是也。此种例证,彼仅能于已往校雠考证家与历史家之著作中寻得之,为求认识此等著作之故,必借助力于所谓“书目总论”(Bibliographie)。此各种书目总论乃系就已刊行之各书籍,由各方面着眼,以汇集编纂而成。在一切史料搜讨之工具中,此等属于史文之书目总论,正如属于原本史料之要目总录然,皆为必需工具。
一切目录(所谓目录总纲及书目总论者),既以其合宜编制之表册,辅以适当之例言,赖此供给,将使一切学子能节省时间而免谬误,此事吾人可合法称之曰“目录之科学”或“书目提要”。德国教授E.Bernheim氏曾为最初从事之短著(其书名曰Lehrbuch der Historischen Methode《读史方法》),吾侪又更扩充之(著者朗格诺瓦氏曾著Manuel de Bibliographie Historique《史籍总论》)。此项著述之扩充发达,实在一八九六年四月,此时既已增加之必要,且无须谈及其校订修改。盖关于历史学书籍之一切材料器具,日新月异,实具可惊之速度。凡一书系史籍目录而供校雠考证家与历史家之用者,以通例言,当其初告完成之明日,已为不适时宜之老妇矣。
(三)目录提要之知识极有用,而史料之初期搜索极劳苦,其事本非同等。凡历史中某部分已久经耕耘者,皆成熟而顺利,其一切有关之史料皆既经叙出聚集而整理分类,在此等状况中,历史家固可于私室中伏案工作而竟全事。又地方历史之搜讨,仅限于一地方,其重要之专篇,仅取材于少数史料,其所取材料,亦属于同一之典籍收藏中,故不需于任何他方面以事探讨。自反面言之,每有一种平凡之著述,如一史文之循例刊行本,其古代抄本并非稀少,徒以散处全欧若干图书馆中,故必须探询商兑及无穷之旅行。例如中世纪下半期史及近世史,其大多数史料尚未刊行,或刊行而不良。按之原则,今日吾人苟欲于中世纪史及近世史中草一新篇,必须长期涉猎原本史料之巨大书库,且致力于一切目录。
凡人对于其工作之事件,皆须行之以极端审慎而不当仅以纯粹之机会为决定。在史料搜讨工具之现况中,颇有若干问题,其治之也,除欲用极巨代价耗其生命智虑而无所利益外,更无他术。此等问题,并非必较其他者为有趣味,将来必有一日(或即明日),由搜索工具之改善,而使其成为较易于整理者。凡学子对于一切历史问题,当视其史料目录与书目总论之存在与否,而明白审慎以事选择。其所当择者,或倾向于私室中伏案之简易工作,或倾向于一切搜索书库之劳役,或由于有利用特殊之典籍收藏之便易。Renan氏于一八八九年,在巴黎大学之学术讨论大会中曾发问曰:“人于州郡小邑中以事工作,是否可能?”彼复自为一优良之答案曰:“至少此等科学工作之半部,可于私室伏案为之。例如比较文字学,仅须以若干佛郎之费,订购三四种专门出版物,则既已据有一切之工具矣。又如研究哲学通论,其事亦同,若干之专门研究,皆可以私人独力,于私室中闭门经营,是皆然矣。然其间固有稀有者及专门者,其搜讨须借助力于极充足有力之工具。”历史工作之半部,今日颇可以有限之资料于私室中为之,然此仅半部而已,其他半部,为求得适当供用之例证,必须借助于一切史料与书目。此等史料书目,唯巨大之研究中心地有之,故必须继续常往此等巨大研究中心地点也。约言之,其在历史学,正如其在舆地学然,此大地中之某部分,吾人所具有之出版物,既极完备适当而可整理探索,遂使吾侪能于拥炉便坐时,随意搜讨而无所困难。若有未经稽考之地,或稽考不良之地,则一至微之专篇,亦将耗费至多之时间与精力。凡选择一事以为研究,而对于此研究所需之初基资料,未曾实地求索其性质与范围,如彼悠悠者所为,是乃危险之道,世固不乏其例。有若干之人,投身于此等资料之研究,耗多年之勤奋,使其能投身于他种性质之工作,其成绩或较优也。此等危险,对于勤奋而热忱之初学生手,尤为可畏。为预防此等危险计,则考验史料搜讨之现在概况,与历史典籍之实际知识,乃确为重要而当举陈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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