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词旨的委婉
所谓“词旨的委婉”，是指某一修辞文本的委婉达意是通过某个词语（包括词组）的选用来达成的。换句话说，体现在某一个词语上的委婉语意就是“词旨的委婉”。“词旨的委婉”，在古今汉语修辞中都是很常见的。如：
（135）愿言之怀，良不可任。
（魏・曹丕《与朝歌令吴质书》）
例（135）魏文帝曹丕的这两句话，令读者难解的只有一个词“愿言”，它是源于《诗经・邶风・二子乘舟》中“愿言思子，中心养养”。这里曹丕使用了“藏词”的修辞手法，以“愿言”代“思子”。了解到这一点，这两句话的内涵就清楚了。即是说：“想念你的心情，真是令我思想不胜负荷。”这是曹丕极言自己思念吴质情感的深切。很明显，曹丕的这两句话难解的关键就在于“愿言”一词。如果将“愿言”说成是“思子”，则这两句话的语意就明白如话了。可见，上述这一修辞文本委婉语意表达的基本落脚点是在一个词上，这就是“词旨的委婉”。
又如：
（136）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行行向不惑，淹留遂无成。
（晋・陶渊明《饮酒》之十六）
例（136）这首诗的语意也不难理解，说得都很明白。只有“不惑”一词是用了“藏词”修辞手法，以“不惑”代指“四十岁”。以“不惑”代指“四十岁”，是源于《论语・为政》篇孔子所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如果将“不惑”改为“四十”，则此诗语意一览无余，没有丝毫的语意理解上的阻障。可见，此一修辞文本的委婉语意是落实在“不惑”一词上的，也是“词旨的委婉”。
再如：
（137）正统二年，京师旱，街巷小儿为土龙祷雨，拜而歌曰：“雨帝雨帝，城隍土地。雨若再来，还我土地。”说者谓“雨帝”者，与弟也。帝弟同音。“城隍”者，郕王。“再来”、“还土地”者，复辟也。
（《明史》卷三十《志・五行》）
例（137）所记载的童谣，关涉到明代的两件大事。一是明英宗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的“土木之变”，一是明景帝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的“夺门之变”。明英宗正统十四年，北方瓦剌贵族也先率军分四路攻明，英宗在宦官王振的挟持下率五十万大军亲征，结果在土木堡大败，王振死于乱军之中，英宗被俘。史称“土木之变”。英宗被掳去后，兵部尚书于谦等拥立英宗弟祁钰为帝，是为景帝。遥尊英宗为太上皇，抗击瓦剌。次年英宗被释回京。景泰八年，英宗得宦官曹吉祥、将领石亨、官僚徐有贞等的支持，趁景帝病重之机，发动政变，夺宫门，登奉天殿复位，废景帝，杀于谦等，史称“夺门之变”。上述这首童谣，预言的即是此两件大事。撇开封建的色彩不说，仅就这首童谣而言，其表达的意思是相当委婉曲折的。全句的语意是说：英宗的帝位要让给其弟郕王祁钰。英宗回来后，江山还是要还给英宗的。现在我们要读解这首童谣的寓意，除了要了解上述两个历史事件外，还要破解这首童谣中的“雨帝”、“城隍”、“土地”、“再来”等词的深意。其中“雨帝”，是“与弟”的谐音双关；“城隍”是“郕王”的谐音双关；“土地”表面是指“土地神”，实是双关“江山”，是语义双关；“再来”也是语义双关，表面上是指“雨”再来，实际上是指英宗被瓦剌放回来。可见，要破解这首童谣的寓意，主要是要破解上述四个词的词旨。这明显也是“词旨的委婉”。
现代人的言语与言语作品中，词旨委婉的也时时可见。如：
（138）……历来许多地方小规模的祭祀，不用太牢，便用狗。何以单单杀狗便是野蛮？法国人吃大蜗牛，无害于他们的文明。我看见过广州菜市场上的菜狗，胖胖嘟嘟的，一笼一笼的，虽然不是喂罐头长大的，想来决不会经常服用“人中黄”，清洁又好象不成问题。
（梁实秋《狗》）
例（138）的一段话，只有“人中黄”一词不是直白地述说，而是以“讳饰”的修辞手法将其意曲折地表达出来。所谓“人中黄”，就是“人的粪便”的“讳饰”说法。理解“想来决不会经常服用‘人中黄’”一句语意内涵的关键是“人中黄”一词，只要理解这一词的内涵，就理解了作者的真意所在了，这也是“词旨的委婉”。
又如：(www.xing528.com)
（139）职工当天就知道自己一天挣多少钱，这就是关广梅创造的“百元销售工资率分配法”。“大团结”发挥了诱人的魅力，不爱上班的人也被吸引到柜台前来了。
（李岩林《一九八七年中国第五代新闻人物》）
例（139）一段文字，其中只有“‘大团结’发挥了诱人的魅力”一句说得比较婉转，而这句话的语意委婉处又具体落实在“大团结”一词上。这是修辞上的“借代”手法的运用，以人民币十元的图案特征代指“人民币”，也就是“金钱”。说“‘大团结’发挥了诱人的魅力”，明显比说“金钱发挥了诱人的魅力”要委婉得多。而这句语意表达的婉转是由“大团结”一词来奠定的，这自然是属于“词旨的委婉”。
再如：
（140）据美容专家说，“不雅体毛”不光是长在唇上、腋下或者腿上的，还有“比基尼线下”的。
比基尼是女式游泳衣，用料十分节省，只有那么两三片，所以又叫三点式泳装。“穿”这种泳装，肉体几乎暴露无遗。因此，“比基尼线下”如果还需要解释，才知道是人体的哪个部位，那他一定是迂夫子。
还记得日本前首相宇野宗佑刚上任，大众传播媒体就爆了他的丑闻，说他曾包了一名艺伎做情妇，常常在东京闹市一酒店内幽会。于是有人指责宇野，说他品德有问题；也有人为他辩解，说政客与艺伎的勾搭，不过是“肚脐下发生的事”，不足以说明一个人品格的优劣。
（新加坡・汪惠迪《语文闲谈》）
例（140）的三段话，都是不难懂的大白话。只有第一段的“还有‘比基尼线下’的”一句和第三段的“不过是‘肚脐下发生的事’”一句，是需要读者略作思忖与意会的。其所谓“比基尼线下”，是指女子的“私部”（这里我们也要委婉了）；所谓“肚脐下发生的事”，是指“两性关系”。只要意会了这两句话中的两个关键词语，两句的真实含义就了然于心了。这种语意的委婉也是靠两个词语（词组）来实现的，也是典型的“词旨的委婉”。
【注释】
(1)参见吴礼权：《中国言情小说史》，台湾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第128页。
(2)参见倪宝元主编：《大学修辞》，上海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417页。
(3)参见吴礼权：《中国言情小说史》，台湾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第287-290页。
(4)参见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版，第123页。
(5)此例引见沈谦：《文心雕龙与现代修辞学》，台湾益智书局1990年版，第117页。
(6)此例引见沈谦：《文心雕龙与现代修辞学》，台湾益智书局1990年版，第1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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