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婉修辞的研究成果-委婉修辞研究

三、句旨的委婉

所谓“句旨的委婉”，是指某一修辞文本所要委婉表达的意思不是体现在某一个词或某一段话或全篇文字上，而只是由某一个句子或几个句子来体现。也就是说，用一个句子或几个句子来委婉含蓄地表达语意者，就是“句旨的委婉”。“句旨的委婉”，在古今汉语中都是十分常见的。如：

（129）九月甲午，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晋军函陵，秦军氾南。

佚之狐言于郑伯曰：“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公从之。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

（《左传・僖公三十年》）

例（129）记郑伯（即郑文公）不能善用人才，将烛之武这样的贤才都弃而不用。只是到了秦晋联军大兵压境的危急关头，才在佚之狐的推荐下要他在耄耋之年去奔赴国难。对此，烛之武自然心存不悦。于是，在见到郑伯后，他便情不自禁发了一句牢骚：“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意思是说：“我年轻时都比不了别人，现在老了，更无用了。”结果，郑伯连忙认错。于是，烛之武这才消了气，立即出城游说秦伯，终使秦国退了兵，郑国纾了国难。那么，烛之武何以一句话说得郑伯反躬自省、连忙道歉呢？这是缘于他的这句话“句旨委婉”，乍听不像是在发牢骚，而是在谦虚自抑。既给郑伯留了面子，也为自己留了回旋的余地。如果他直白地说：“你早先怎么想不到用我，与我有福同享呢？现在国家危急了，才想到要我替你去卖命了”；或者说：“我不去，你去找你平时重用过的有用的人去吧！”那样，结果不仅要拂逆郑伯之意而有杀身之祸，更不能成就他“一舌敌万师”的千古英名。这里，我们之所以说烛之武的话属于“句旨的委婉”，是因为烛之武的这两句话，单看某一个词或某一句，是不能了知其真意的，只有将两句话合起来，加以仔细揣摩，才能心领神会其要旨。

又如：

（130）后期年，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孟尝君就国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正日。

（《战国策・齐策四》）

例（130）齐国名臣孟尝君被人在齐湣王面前谗言中伤，所以齐湣王决定不用他，而要将他赶出朝中。齐湣王的话，表面上是说：“你是先王之臣，我以你为臣，是对先王的不敬。”似乎很客气。内里实则是说：“你走吧，我不会用你的！”这里，齐湣王的话表意相当委婉，但也主要体现在整个句子上，而不是在某一个词语上，也是“句旨的委婉”。

再如：

（131）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对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

（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

例（131）陈韪的话说得很直白，意思是说孔融小时候这样聪明，长大了则不一定就有什么出息。贬斥之意很明白清楚。而孔融的话则显得较为委婉，且更具讽刺性。他的话是以陈韪所说的话为依据，而加以反推。他的话表面上是说陈韪小时候肯定很聪明，乍一听这话是在恭维陈韪。实则是以陈韪所提的前提为攻击陈韪的利器，意思是说陈韪现在很差劲，但表达得十分委婉巧妙。这里的委婉也是属于“句旨的委婉”，因为这种委婉的语意是由孔融所说的句子中表露出来的。(www.xing528.com)

“句旨的委婉”，在现代人的言谈或言语作品中也是经常出现的。如：

（132）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

（鲁迅《孔乙己》）

例（132）所写酒店里喝酒的人们取笑孔乙己的话，表面上是在告知孔乙己一件事，实则是说：“你又被人打了”，“你又偷了人家东西了吧”。这种含蓄的语意，也是由句子本身演绎而来的，从句子中的某一个字词上是看不出来的。因此，这种语意的委婉也是属于“句旨的委婉”。

又如：

（133）……如果都关在门内，主人豢之饲之爱之宠之，与人无涉；如果放它出门，而没有任何防范，则一旦咬人固是小事一端，它自己却也有在香肉店寻得归宿的可能。

（梁实秋《狗》）

例（133）梁氏所说的“它自己却也有在香肉店寻得归宿的可能”一句，其句意其实就是“它就要被人杀死”，但这句话的意旨没有直白地说出，而是委婉地叙而出之，也是典型的“句旨的委婉”。

再如：

（134）柳原笑道：“这一炸，炸断了多少故事的尾巴！”流苏也怡然，半晌方道：“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该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还长着呢！”柳原笑道：“你打算替我守节么？”……

（张爱玲《倾城之恋》）

例（134）这段文字是描写柳原与流苏抗日战争时期在香港遭受日军轰炸后的情况。这里，柳原的“这一炸，炸断了多少故事的尾巴”的句意是说“日军对香港的空袭，使多少有情人的梦破灭了”，但说得很委婉，听话人玩味整句话也能明白内涵是什么，这是“句旨的委婉”。流苏的两句话也很委婉，而且语带讽刺。“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该完了”一句，内涵是说“如果你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我也不再有恋人了”，表明了自己对柳原爱情的忠贞不贰；而“炸死了我，你的故事还长着呢”一句，内涵是说“我若被炸死，你还会有很多爱情故事上演的”，是讽刺对方对自己用情不专，没有自己对他的忠贞。很明显，流苏的这两句话都说得很委婉，也是典型的“句旨的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