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婉修辞研究：章旨的委婉在讽喻中的表现

二、章旨的委婉

所谓“章旨（段旨）的委婉”，是指某一修辞文本所要委婉表达的意思是通过某一段文字来展露的，单从某一句话或某几个词语中是不能领会出来的。一般说来，“章旨的委婉”主要体现在“讽喻”的修辞文本之中。前面我们说过，“讽喻”的修辞手法有两种情况，一是“叙而后议”，二是“叙而不议”。“叙而后议”的“讽喻”，一般都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叙述一个故事，一部分是对这一故事的内涵进行阐释，将前一部分故事的内涵揭示出来。这样，前后两部分比较起来，在语义表达上，前者显得委婉些，后者显得直白些。也就是说，前一部分（一段或几段）所表达的语义是委婉的，即章旨（段旨）是委婉的。我们所说的“章旨的委婉”主要就是指“叙而后议”的“讽喻”的前一部分在表意风格上的特点。（虽然“叙而后议”的“讽喻”的后一部分在表意上过于直白，但它和前一部分联合起来，作为“讽喻”一法，它在整体上还是显得表意委婉的。这一点，上面我们已经说过。）至于“叙而不议”的讽喻，如果是单独成篇，如《列子・汤问》中“愚公移山”、《百喻经》中的“三重楼喻”，则就属于我们上面所说的“题旨的委婉”（即全篇意旨的委婉）了，因为它们是整个一篇委婉地表达一个意思。⁽⁴⁾

简单点说，我们这里所讲的“章旨的委婉”，是专指“叙而后议”式“讽喻”中前一部分（一个或几个段落）语意表达的风格特点。讲清了这个问题，下面我们就可以具体看看“章旨委婉”的具体情况了。如：

（124）郢人有遗燕相国书者，夜书，火不明，因谓持烛者曰：“举烛！”而误书“举烛”。举烛非书意也。燕相国受书而说之，曰：“举烛者，尚明也，尚明也者，举贤而任之。”燕相白王，王大悦，国以治。

治则治矣，非书意也！今世学者，多似此类。

（战国・韩非《韩非子・内储说上》）

例（124）的两段文字，所表达的意蕴完全一样，都是讽刺当时的学者引用前贤的遗言，往往不顾原意，凭自己的主观想象加以发挥，断章取义，穿凿附会。但是，前一段文字的语意都溶入于整个故事的字里行间，表达得十分委婉。也就是说，这一修辞文本的前一段落的“章旨”是委婉的。而后一段文字的“章旨”，相比之下就显得直白了，“章旨”就不委婉了。但是，它对前一段落的语意有阐释之功，有助于读者理解，也衬托得前一段落的“章旨”更显委婉，恰似绿叶衬红花一般。

韩非很善于运用“讽喻”之法，他的很多“讽喻”修辞文本都是“章旨委婉”的佳例。又如：

（125）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县帜甚高，然而不售。酒酸。怪其故，问其所知闾长者杨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则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怀钱，挈壶瓮而往酤，而狗迓而齕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

夫国亦有狗。有道之士，怀其术，而欲以明万乘之主，大臣为猛狗，迎而齕之。此人主之所以蔽胁，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

（《韩非子・外储说右上》）

例（125）两段文字，前一段所讲的“狗猛而酒酸不售”的故事，其所要表达的意思正是后一段所说的意思：大臣猛狠会有碍国君进贤才之路。前后两段文字配合，后段所要表达的意思和所要说明的道理因前段文字的铺垫而越发显得清楚而有说服力；而前一段文字因有后一段文字的说明，使作者内心所想表达的意思显得明朗易知，同时更衬托得前一段文字的“章旨”更显委婉深刻。

再如：

（126）荆人欲袭宋，使人先表澭水，澭水暴益，荆人弗知，循表而夜涉，溺死者千有余人，军惊而坏都舍。向其先表之时可导，今水已变而益多矣，荆人尚犹循表而导之，此其所以败也。

今世之主法先王之法也，有似于此。其时已与先王之法亏矣，而曰此先王之法也而法之，以此为治，岂不悲哉！

（秦・吕不韦《吕氏春秋・慎大览第三》第八篇）

例（126）与上面两例稍有差别，这里作者在前一段的末尾加出了四句说明的话语，将荆人袭宋失败的原因点了出来。从表面看起来，这四句好像是点明前段文字主旨的，但仔细想来，这四句说明其实并非是这一段落的主旨真意所在，它的真意应是下面一段议论：“治国不可死守前人故法，应该审时度势，明察当前的情势而制定适合当前形势的治世方略。”很明显，在后一段文字的反衬下，前一段文字所表达的意旨（章旨）仍是相当委婉的。(www.xing528.com)

在现代人的作品中，这种“章旨的委婉”之例也是时有所出的。如：

（127）那年我十七岁，随着三哥恩灿去朝峨嵋。却不是因为它是普贤菩萨的道场。我贴身带着一本峨嵋剑侠传，是想虔心修道，要炼成身剑合一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我们溯岷江而上。经过了道士观、乌尤寺、乐山大佛、护国寺、黑白二水抢牛心、九老洞而到达金顶。结果，一个剑侠也没遇到，白白错过那许多美丽的风景，因为一心慕道，什么名胜风景，我一眼都不去看它。

在峨嵋绝顶，我纵目四观，忽然想到，妄想真可怕，几乎误了我这一生，还是恩灿三哥说得对：不到峨嵋不看山，并不正确，一路看山到峨嵋，才是生活的态度。

——我现在七十七岁了，还是服膺这项真理，人间虽充满了喜怒哀乐崎岖坎坷，但处处都可以欣赏，不一定要到成功时光或达到某种目的之后。

（李霖灿《一路看山到峨嵋》）

例（127）的三段话⁽⁵⁾，第一段是写作者（台湾故宫博物院副院长、国宝专家）少年时代的事，虽是实事而非虚构，但与上述各例虚构的故事一样，都是为了“讽喻”。这段故事的用意在第二段已说得清清楚楚了。但是，从整体上看，第二段所说不是这一修辞文本所要表达的真意所在。第一、第二段的真意落实在第三段所说的道理上。由此可见，第一、第二段所表达的意旨是含蓄的，第三段是直白的表意。也就是说，第一、第二段的“章旨（段旨）”是委婉的。

又如：

（128）一个漂漂亮亮两小无猜的画面，顷刻间已经长成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可恨的是从小到结婚，这两位之间的媒介竟一直是一种感冒药。唉，我真担心到他们白头偕老的时候，双手交握，四目含情凝睇要说最后一声珍重再见之际，彼此手中握的恐怕仍是一瓶感冒药吧！

有个英国人，在荒岛上被食人族抓去，眼看就要变成别人的嘴中肉了，忽然发现土人的酋长是他剑桥大学的同学，于是赶快呼救，并且动之以理：

“我们都是受了高等教育的人，这种风俗应该改良了！”

“的确改良了。”酋长很自傲地说，“我们现在是用全副纯银的英国刀叉吃的。”

药，其实是个倒霉的东西，不论是在庙前卖的，或者是在荧光幕上卖的，我们能不理它就不理它才好！

（张晓风《幽默五十三号・仍然在卖药》）

例（128）的四段文字⁽⁶⁾，其中第二、第三、第四段是作者造出来用以“讽喻”的故事，目的在于表达末一段所表达的这样一层意思：药品不管怎样有效，总于人不是一件好事情，就像吃人的工具如何改良，总不是值得肯定的事一样。对药品广告泛滥现象的讽刺十分尖锐。尽管末一段的议论仍然比较委婉，但相比之下，第二、三、四段所表达的意思要比末一段还要委婉，这也是“章旨委婉”的典型表现。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章旨的委婉”一般都是相对于末一段议论的直白表意，而且用于“讽喻”的故事段落的意旨（章旨）的委婉语意的表达与破解亦与末一段议论的映衬、配合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