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湘军的救荒思想及实践
西北自古以来就是自然灾害频发之区,几乎连年不断,不仅给广大百姓的生命财产造成了重大损失,而且严重制约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自然灾害持续时间之长、危害程度之深,莫过于晚清时期。其中规模较大、破坏程度较深的灾害,据袁林《西北灾荒史》一书统计,自同治元年到光绪一代,共有47次之多。这一时期是自然灾害的高发时段,除了自然原因外,大规模的回民起义战争也大大地加重了破坏程度。
甘肃泾州地区,为陕西回民起义军由北路入甘的重要通道,也是陕甘回民和清军进行角逐的主要地区。该地环境恶劣,饥荒不断,加之战争连绵,危害幅度更为广阔、持续时间更长。战争首先给农业生产造成了巨大损失,而农业生产的破坏又为灾荒的发端埋下了隐患。同治七年,正值麦熟之季,回民军占据董志原,“蜂拥蚁聚,到处帐篷满地,争先砍割,蹂躏碾挞,囊载而去”[1]。百姓“拣拾遗穗余粒,少延残喘”[2]。由于粮食严重短缺,粮价不断上涨。“斗粟宝钱八串,后至十二串亦无可买之处。”[3]泾州饿殍载道、人兽相食。大兵过后,瘟疫滋生,成为又一巨大灾难。泾州以北的镇原县,因受战争和瘟疫的影响,同治七年出现了大面积饥荒。据县志记载:“七年,岁大饥,人相食,斗麦价三十余串。”[4]宁夏隆德县境,同治四年县城失陷,百姓流离失所,饥荒遍地,情况极为惨烈。据民国二十四年《隆德县志》记载:
同治四年县城破,从此官逃庄浪,城空无主者五年。人民杀毙饿死十有八九,老弱逃尽,全县无二三十人家。后平复时,荒林满目,村村焦土,招集离散,十庄九空。[5]
总之,平凉府属地区,在回民起义中,成为受害最为严重的地区。同治十二年,据化平州判左寿崑在禀报中提到:“平凉所属,除静宁州外,余均数遭残破,蹂躏不堪,黎民几无孑遗,吏胥亦俱绝。”[6]
宁夏也属于回民起义战争的中心地带。据《甘宁青史略》一书记载:
宁夏在同治兵燹以前,人烟辐辏,商旅往来,塞北江南,为甘肃第一繁盛地。自经兵劫,化为丘墟,周余黎民,靡有孑遗。[7]
由上述可见,作为回民起义主战场的甘宁青地区,由于灾害频发,战争破坏和蹂躏,成为灾荒发生的重要地区。战后,湘军集团将救荒作为善后的重要内容,并在实践中形成了比较系统的救荒理论和思想。
一、《救荒六十策》的出笼
《救荒六十策》系湘军人物严寄湘所编纂,作者的具体事迹因史料阙如,不得其详。从《救荒六十策》的序言中大略窥知,他于同治二年随军进入西北,目睹了历经兵燹地区的凄惨景象,尤其是老弱妇孺转徙流离、填委于沟壑的惨状。经考究后指出:
时之官绅、士夫,既不能备荒而治其本,复不能赈荒而图其急,并不能抚荒而策其全,一旦凶饥存至,辄束手坐观,诿诸天灾使然,人力无可挽回,间有一二。反是者,要不过援例奉行,博乐施惠之虚誉,故发帑设粥,灾黎徒得其名,而猾役奸人,转因以受其实,无惑乎举百千万亿之群生,悉听其死亡莫惜也。[8]
他认为政府官员对于战后救荒没有进行有效的管理,缺乏系统可行的救荒思想,因此也就不可能针对具体情形制定妥善的方案。为了解决自然灾害给西北广大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借以疗治战争创伤,严寄湘在戎事之余,以明代魏氏所著救荒各条为基础,采择其中尤为切合当前实际的部分,加以辑录,并参照古代的救荒要略,将自己长期以来形成的救荒思想和观点编纂成册,是为《救荒六十策》。编纂体例基本沿袭明代魏氏的编纂方式:“立法取其周详,推行期其便易,仍分为三纲,曰备荒,次曰赈荒,次曰抚荒,盖即窃比魏氏之意也。”[9]书成后,他和好友、湘军中的一些幕僚进行了广泛讨论,举众人之力,经润色和校正后,刻板印行。
《救荒六十策》是以中国古代的救荒思想为基础,经过精心梳理、糅合编辑的一部救荒书籍。该书以西北为参照系,从西北的实情出发,综合各种救荒思想而成。贯穿全书的基本思想是:“救荒之策,备荒为上,赈荒次之,抚荒又次之。”[10]所谓备荒,即采取未雨绸缪之策,“防患于未然”,消除地方百姓的隐患。书中称:“备荒者何?米价未贵,百姓未饥,有策以备之。四境安饱,即有荒岁,而无荒民,所谓美利不言利是也。”[11]严寄湘从预防出发,将其置于救荒的首要地位,这种放眼未来的长久计划,有其前瞻性和预见性。其次,从治标的观点出发,认为灾荒发生后,必须尽可能减少百姓的困顿和不必要的损失,保持社会稳定。他说:“赈荒者何?米贵而未尽,民饥而未死,有策以赈之。而民不至重困,所谓急则治其标是也。”[12]第三,抚荒的主要目的在于尽快恢复荒后地方元气,使百姓重新回归稳定的生活。他指出:“饥祲甫过,民尚流离,有策以抚之,则流者可以复归,离者可以复聚,所谓转荒郊而成乐土是也。”[13]
总之,备荒、赈荒、抚荒作为救荒的三个主要组成部分,是互相关联、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救荒六十策》的出笼,为湘军的救荒提供了重要方案。
二、《救荒六十策》的主要内容及其实践
1.重农备荒
《救荒六十策》中备荒一节,对农业生产的阐述较为详尽,而且将其置于备荒的首位,可见其重要性。关于农业生产方面的论述,又集中于水利工程和种植方法的改良。
严寄湘认为,农业生产关乎百姓生计,为备荒第一要着,必须以裕民为基本条件,而要保障农业生产的顺利发展,水利当属首要。他说:“农者,粟之本,备荒莫先于筹农事,筹农事莫先于兴水利。”[14]因此,他要求地方官员任职后,必须高度重视水利工程。指出:“牧民者下车之始,即徐详查境内山溪,某处应疏浚拽水,某处应筑防蓄水,陂塘堤坝,坏者修之,废者复之。”[15]左宗棠也认为水利是关系农业生产的一项要务,在奏稿或与朋僚的函件中多次提到兴修水利的重要性。光绪六年,新疆收复后,他在奏疏中说:“西北地多高仰,土性善渗,需水尤殷。……水足者地价培昂,以产粮多也;水歉少收,价亦随减。”[16]在给刘锦棠的书信中,他分析了兴建水利的重要性:
西北素缺雨泽荫溉,禾、稼、蔬、棉专赖渠水,渠水之来源,惟恃积雪所化及泉流而已。治西北者,宜先水利,兴水利者,宜先沟洫,不易之理。惟修浚沟洫宜分次第,先干而后支,先总而后散,然后条理秩如,事不劳而利益见。此在勤民之官自为之,令各知其意,不必多加督责,王道只在眼前,纲张斯目举矣。其要只在得人,勤恳而耐劳苦者,上选也。[17]
回民起义结束前后,湘军在左宗棠的大力倡导下,实施了多项水利工程的修建。
同治九年,宁夏道陶斯咏请求修复旧有渠道,因战事尚在进行,经费筹措艰难,左宗棠拨银三千两,并要求陶斯咏亲自勘验。不足钱数,饬令照引水灌田户数计亩摊捐,不得违抗。同时令附渠各庄堡回、汉绅民从公拟议,“开造某户应摊银数,悬榜通衢,限日呈缴,如有抗顽不遵者,无论汉回,由官传追押缴”[18]。在西宁湟水流域,左宗棠命各厅州县详细调查境内荒废渠道,准备工料和人力,对西宁府属地区的水利进行了整修。据民国时期学者秦翰才考证,湘军在西宁湟水流域修复的水利工程主要有二:“一为修复府城西阴山崩裂时压坏的渠道约一里许,二为创修碾伯栖鸾堡一带沟渠二十余里。”[19]
回民起义结束后,左宗棠因兵饷维艰,命王德榜所统定西十五营在狄道安定屯田。王德榜对狄道岚关坪测量后,认为“沿洮河边高坡挖低二十五丈,长四百余丈,开为明渠,可垂久远”[20]。他以十营五成军队作工,于同治十二年六月开工,经一年时间完工。
严寄湘重农思想的另一体现,就是对农业种植方法的改良。中国古代农业种植方法主要有区田和代田两种:区田相传为商代伊尹所创,即把田地划分为若干区,种植时空一区、种一区;代田为汉代赵过发明,是把田地分成数行,行数之间分年互相轮换种植。可见,二者的主要区别在于空区和空行之分。回民起义战后,陕西巡抚谭钟麟将王心敬所著《区田书》翻印刊布,劝导百姓仿效种植。
《救荒六十策》认为区种法是防备旱灾的可行之法,对于气候干旱的西北地区尤为可行。他说:“西北诸省,平原高阜,强半待泽于天,一遇亢旱,农民束手无策,鲜有不兴嗟嗷雁者。”[21]解决的重要途径就是推广区种法。具体方法是,在一亩地内,按宽一尺五寸,分列成行,直长到底,隔行种行,按年份轮换种植。这样不仅地有余力,也便于耘锄和灌溉。在种行内,划分成区,每区直长四尺,中分四行,间留畔界,便于蓄水疏风。区内土地必须深耕耙梳,使其极为松软,以利于耐旱。他说:“隔年翻治一两回,临春雨水前,又翻治一两回,使种后苗根直生向下,着土坚实,能耐旱干。”[22]种植时,尽可能施用充足的粪土、精耕细作等,抵御自然灾害的侵犯。此外,必须将区田和过田有机结合,二者兼用,方能收到良好效果。左宗棠推广区种法时,因地制宜,不拘一格,变通办理。适合区种的地区大力推行,地亩较多的地区,则另开引地。他说:“现在庆阳办赈,自以开井、区种为宜。平凉川地甚多,俗称为粮食川,似开井、区种尚不如多开引地,其利更普,并可为陕西去一患也。”[23]
2.储粮备荒
有清一代,比较重视建立和完善官方社会保障,在全国各地设立了许多储蓄机构,主要有常平仓、社仓、义仓、旗仓、营仓、灶仓等种类。在这些不同管理、不同用途的粮仓中,尤以常平仓、社仓和义仓最为重要。《救荒六十策》也认为此三种仓粮为备荒的重要方法,但此法行之既久,日久弊生,政府和百姓俱受其累。于是,在综合各种仓粮特点的基础上,根据城乡的不同情况,提出了具体的变通之法:乡间,一庄设立一仓,或数庄合设一仓;城市,一族自行设立一仓,或一街共设一仓。集谷也城、乡分别办理:乡间,在丰收年景秋收后,计亩捐摊,每田地一亩,出谷一升半升;城市,照户量输,“每家资百金,出谷二升三升,其田产过百亩、家资逾千金者,听其乐输,不为限制”[24]。在管理上,一切出纳,均由百姓公同立簿登记。分别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个方面,选择地方百姓中老成殷实者轮流进行管理,不准胥吏插手参与,由百姓自行管理。
对于借贷制度,《救荒六十策》也作出了具体规划。每年夏至前后,分三期发借,每石取息谷一斗五升。无论佃农还是自耕农,只要有乡邻作保,本人亲自书写借券,即可准予借贷。对于借贷数量也有明确规定:“每户借谷不过三石,麦不过一石,其游手无业无保者,不许借给。”[25]此外,对于灾荒时期的借贷也根据灾情有具体规定,小荒存七出三,借于贫民。并在利息上给予优惠,为平常年份的一半。倘若遇有丧葬事故,则不予取息;大荒存三出七,其法分为三种:一为接济,二为借贷,三为粜卖。在具体执行过程中,由政府对其贫困程度作一详细调查,区分极贫、次贫、稍贫三等丁口,分别大小,汇造赈册,照章给之,对于老弱及孝子、节妇、士人则加倍给予。
仓粮积谷属地方专有,故必须划清庄落,进行限制,并严格管理。每年年终由首事传集绅耆和庄保,对本年财政加以核算,造具清册报官备案。每年借贷所获利息,除开支首事薪水,看守工赀及修理仓廒工料等项外,以一半转作资本籴谷,一半置买田地收租。通过逐年扩大田地和积谷,满足地方贫民生活之需,也有助于预防灾荒。此外,为了保证仓粮的长久持续运转,严寄湘认为必须对仓粮进行严格管理,他说:“是举也,专以备岁荒而利贫民,别项公事,即有急需,不得轻移,以免耗散,其量斛升斗之类,悉请官给。”[26]并将赏罚大权归于官府,出入之数归于百姓,以免发生弊端。
湘军在甘宁青储蓄备荒的具体实践,以青海地区最为典型。
西宁府在同治以前,原有社仓数处,自回民起义爆发后,城乡社仓均毁于战火,无一幸存。刘锦棠督师勘定湟中后,首先恢复农业生产,其次振兴文教,对被毁的书院、学校、义塾等次第重建,社仓则因事务繁忙,未能修复。
同治十三年,龙锡庆担任西宁知府,清查田赋时,发现西宁府属回民军所余财产甚多,又值境内大获丰收,于是他将各地回民财产变价出售,分成提郡,购买粮食一千五百石,在郡城适中之地修建仓廒十八间,称为“社仓”。并“议借放生息十年,以为久远备荒之计”[27],开始实施借贷。规定:西宁县境内乡民春耕无籽种者给予借贷,秋收后酌取利息归还。并对社仓严加管理:“令城乡各举公正绅耆,逐年轮流司其出纳,权其子母,约计十年之后,即可得息粮数千石。设遇荒歉之岁,则尽数授之而免其息,盖虚患防灾之计也。”[28]并制定了章程十条,以资遵守,主要内容为:
①现买社仓粮市升一千五百石,分作五廒存储,编成东、西、南、北、中五字。西宁五川乡民,每年春借秋还。东川在东字廒收放,大、小南川在南字廒收放,西川在西字廒收放,北川在北字廒收放,临城在中字廒收放。这样粮数出入容易稽查,而且在收放之期,也不至于拥挤混淆。
②各川乡民每年春耕借种,定于清明前半个月以内为期。秋收归还,定于中秋后一月为期。按时收放,不得先后。每斗加息一升八合,以一升五合收储仓内,以三合作为各项经费,均不得有所增减。
③西宁城外五川,每年由每川公举产生正、副绅耆两名;本城东、南、西、北、中五街,共公举绅耆五名,又每川公雇斗级一名。以上共绅耆十五名,斗级五名。每遇春秋出借归还之时,系何川百姓,即由该川绅耆会同城中绅耆,督同斗级,公平出入收放,登记账目,不得稍有偏抑遗漏。
④每年乡民借籽及归还之时,由城乡绅耆预先公禀西宁县,转详道宪批准后,始行开仓收放。事毕关锁,由西宁现加贴封条,钥匙交存府库。
⑤城乡贫民缺乏籽种借用社粮,无论多少,均须觅取本川、本街绅耆及商富人等连环结保,并出立借券,由绅耆造册汇交县中存案,再行开仓,照数盘给。秋后加利归清,仍将交存结券抽还收锁。倘有拖欠及逾期不交者,着落保人赔补。
⑥每年于开仓借籽之半月及归还收盘之数月,城乡绅耆每名每日准口食制钱一百五十文,斗级每名每日准工食制钱一百文,均在三合余粮内变价动用。
⑦每年由五街绅耆公雇仓夫五名,在仓院长年管守,并司启闭、打扫及经管什物等事。每名每月给口食钱三串文,均在三合余粮内变价动用。如仓廒墙屋有渗漏、潮湿,责成仓夫报明绅耆,禀官雇工修理。应需经费,亦在余粮价内开发。
⑧每年乡民所交息粮,内除经费粮三合,其余一并储仓,次年即搭入本粮内出借,以防霉变。但每川所借给,不得过三百石之数。年久息粮积聚渐多,如遇地方旱涝等灾,始准以本息一并出借。收纳时并不加息,以恤灾黎。
⑨社仓本息粮石,每年出借乡民籽种,并遇有灾荒借贷外,其余地方公事及官绅公私等需,概不得挪动颗粒。如经管绅耆有与私相通融者,即令该绅耆照数赔还,更另行议罚。
⑩经理社仓城乡绅耆及斗级、仓夫,均一年为限,另行举充接替。每年于九月十五日,乡民籽种本息交清后,本年经管绅耆会同新举下年绅耆,在城隍庙清算账目,逐一交代接管。并在庙供献演戏,以尽报赛之忱,一切经费,均在余粮内开销,如再有盈余,并交新举绅耆收存。
光绪三年,丹噶尔厅同知杜世勋会同观察使张价卿、太守邓承伟对该厅社仓进行了整顿,并详定章程,其规定如下:
①社仓借贷
丹噶尔厅官员对社仓存粮进行清理后,各乡农民每年借领籽粮,定于清明半月内为期;秋收归还,以仲秋后一月内为期,按期收放,归还时每斗加息粮一升八合。并规定:
“以一升五合添储仓内,以三合作为各项经费,亦不得有所增减。”[29]所属乡民缺乏籽粮者,无论多寡,均须由绅耆和富人连环结保,并书写借券,由绅耆造册汇交厅署存案,然后再行开仓。秋后加息归还,“仍将交存结券抽还收销。倘有拖欠及逾期不交,着落保人赔补。”[30]
②社仓管理
丹噶尔厅所属城乡百姓公举公正绅耆两名,作为正副管理人员,负责日常事务,并雇佣斗级两名、书识一名、经管什物仓夫一名。并规定:绅耆两名,每名准口食粮七斗五升;书识一名,准口食粮六斗;仓夫一名,准口食粮一石,催差一名,准口食粮六斗。收放时为了保证公平,由绅士监督,每遇春耕出借、秋收归还,绅耆督同斗级人等,公平出入收放,登记账目,不得稍有偏抑遗漏。上级主管部门为厅主,每年乡民借籽和归还时,绅耆必须事先禀明,经厅主批准后,开仓借贷。收放事毕,关锁仓门,由厅署加贴封条,钥匙交与仓正保管。如有不符合上述规定者,均不得擅自开仓收放。经理、社仓、绅耆及书识、斗级、仓夫,任期均为一年,期满后另由地方公举。每年四月初乡民借贷后,新旧绅耆在城隍庙对往年账目进行清算,逐一交代。发现有短少,随时禀官追赔,不得徇情隐饰。每年所交息粮,除以三合留备经费外,其余归并储仓,次年搭入本粮,一并借出,以防潮变。各乡所借之粮,总不过三百石之数,以免空虚而防接济。如遇地方旱涝等灾,准以本息一并出借,仍著秋收归还,但不得收取息粮,以示体恤。[31](www.xing528.com)
因社仓存粮系专为备荒而设,为避免私自挪用和转移,章程明确规定:“如遇地方公事以及官绅因公需用,无论如何紧急,概不准动用颗粒。”[32]发现绅耆有通融情弊,由官府勒令对于挪用数目进行赔偿,并相应处罚。通过对社仓存粮的严格控制和管理,保证其有效运转。
储蓄备荒方面,还采取了区域调剂之策,以完善这一制度。
光绪十八年,杨昌濬认为甘肃东西两路仓粮储备不均,上疏请求进行调剂,以备荒歉,他说:
甘肃地处边徼,土瘠民贫,户鲜盖藏,向来各处均有常平仓粮,偶遇偏灾,俱有恃无恐。迨兵燹以后,常粮荡然无存,虽前经督臣左宗棠、谭钟麟暨臣前在护督任内陆续筹款采粮存储,究之地方远宽,分储较少。在西北两路产粮之区,额征尚多,无虞遗乏;而东南两路产粮无几,额征亦微,如遇水旱偏灾,不敷散济。若于邻境拨运,而山路崎岖,挽运艰难,脚价反增于粮价,臣窃忧之。[33]
经与甘肃布政使沈晋祥熟商后,担心西北路仓储粮石积年过久,发生霉变,而本年春夏颇旱,粮价增长,遂恳请平粜以济民食。杨昌濬查阅咸丰四年旧例,有因甘肃兵饷不济,将各属仓储粮石平粜调节之法,故主张仿照办理。他指出:
查西北路产粮之区,额征较多,因绿营兵制未复,年有剩余,陈陈相因,不惟霉朽堪虞,且亦无仓存储,趁此粮价增长,平价出粜,接济民食,以解司之银分发东南路乏粮之处,采作常平仓粮,以备荒歉,兼以添估兵糈,一转移间,诚与仓储、民食两有裨益。[34]
经清廷允准后,杨昌濬制定了以下调剂之法:
甘州府所属武彝、张掖、山丹、东乐,凉州府属永昌、镇番,宁夏府属灵州、宁灵、中卫、平罗等州县,共仓储上色仓斗粮三十一万九千余石,下色仓斗粮二万七千余石。在这些存粮中,选取存留时间过长者,“照依出陈易新之例,粜三存七,如陈粮过多,亦不必拘定三七之数,惟仓粮与民粮有间,拟照如营旗发粮价之案,每上色仓斗粮一石,粜库平银一两,下色仓斗粮一石,粜库平银五钱,其粜获价银,悉令随时解司,俟粮价平减,酌发东南路平庆泾固及巩秦所属粮少之州县照数采买存储,作为常平粮石,以备荒歉,并添估兵糈之用”[35]。
宁夏府所属宁夏、宁朔,西宁府所属丹噶尔厅等处,存粮尽管不多,但因地势潮湿,日久恐生霉变,故决定在青黄不接之时,按上色一两、下色五钱之价试行出粜,以免浪费。
通过以上湘军对青海社仓的重建和管理,可以看出,《救荒六十策》中的储蓄备荒思想在实践中得以体现和实施。社仓的一个突出特点是由百姓自行办理,民权大于官权,民办特色极为明显,官府仅起监督、稽查、形式上委任仓董等作用。
3.官府调控
《救荒六十策》认为,赈荒的首要之法就是地方官员及时禀报灾情。他说:“天灾流行,何代蔑有,所恃为民父母者,以君之民,为己之民,即以民之命,为己之命,一值灾伤,亲往勘验,即分别禀请发赈,请而不得,以官殉之,于民活一命,即于己少一辜。”[36]但也有官员遇到灾荒,往往匿而不报。他们担心向上级汇报后,上级必须派人察看,而且请赈时势必免除各种钱粮,这对于那些经常依赖耗羡平余谋取私利的官员来说,百无一利,因而不愿向上汇报。对于这些官员,严寄湘认为务必严惩,以减轻灾荒的损失程度。
政府调控方面,主要方式包括放赈、捐俸、倡赈、粮食互调等方面。
放赈首在编造户口。平时遴选地方绅士,督同保正、甲长查造四季保甲烟户册,详细填写地方人口的姓名、年龄和财产情况,汇聚成册,老弱病残、孝子节妇等均在名下详细注明,作为发赈依据。遇到荒年,则“照册抽录贫户大小丁口,分别极贫赈济,次贫赈贷,稍贫赈粜,三等汇造赈册,于勘灾时,便带挨查,填给赈票”[37]。兵燹后放赈,因与平时不同,必须权宜变通。因战争造成的富户贫困,不可拘泥常法,而应临时斟酌办理。严寄湘曾亲历了回民起义战争,对此深有感触,他说:
尝见逆踪蹂躏之区,绅商富室往往被贼搜刮殆尽。间有善为躲避者,本地奸民为之导引,择肥而食,悉索无遗。以故平常饶裕之家,忽焉赤贫如洗,而素称穷困者,或因贼不屑诛求,转得安然无恙,虽未必比户皆然,而实情类多如是。[38]
湘军在甘宁青地区的赈荒活动,以几个典型地区为例,说明其实施情况。
光绪三年,秦州大旱,发生重大饥荒。知州陶模从十一月至次年正月,劝导商民捐输钱粮赈济。总计捐钱五万九千八百六十缗,市斗小麦一百五十一石,采买市斗小麦七百一十八石。晓谕城乡绅士,遍历乡村巷道,确实查访应赈人户,分为极贫和次贫两等,“给以连二印票,每一村书极贫、次贫姓大小口数于票,分其半给受赈者,临时验票给粮。”[39]光绪四年二、三、四月,正式在四乡和城镇开局放赈。每局由本土绅士管理,城中选定绅士一人监督和管理。为了防止放赈弊端,决定“各给空票,许其随时更换添注,以防疏诈。”[40]城中则由官府亲自监督绅士进行施放。此外,根据城乡不同情况,采取不同的放赈措施。城中以粮食为主,乡间则以银钱为主。按照各局情形,东乡局放赈三日,救济范围包括街子镇、社棠镇、圆觜镇等地;南乡局放赈四日,包括阜郊堡、天水镇、牡丹园、李子园;西乡局放赈三日,包括三十里铺、士子镇、关子镇;北乡局放赈三日,沿河城、三阳川、金家集。对于城乡放赈数额也有相应规定:
城中极贫每月大口每口给麦六升,小口三升;次贫大口三升,小口一升五合。四乡极贫,大口每口给钱六百,小口三百;次贫大口三百,小口一百五十补给。册外贫户,钱粮约减十之二,过路难民随宜资给。[41]
此次赈济,从光绪三年冬开始,至四年夏结束,由于有章、有法、有序进行,收到了良好效果。正如史料中所说:“非常之灾,道无饿殍,耆老以为二百年所未有。”[42]对于陶模的赈济举措,清廷和秦州地方士民予以较高评价。清廷认为:“秦州之赈饥,尤为实惠及民,百姓至今感之。”[43]光绪二十八年,陶模病逝,秦州百姓闻知,以绅士为首,向朝廷上《秦州绅士议捐建专祠吁恳具奏公呈》,在呈文中,对其救荒措施也予以高度评价:“丁丑戊寅之间,秦晋大饥,流民转徙至州,日以数百计,故升州怆然忧念,即捐俸筹赈,进绅赈开局劝捐,信义所激,输者累万。”[44]
光绪五年,甘肃东南大面积地震,波及二十七个州县,破坏程度严重。左宗棠在奏折中说:“各州县被灾情形轻重不同,有一震即止者,有连震数次始息者,亦有经旬不止,人民时虞倾压、露宿待旦者,危迫号呼,实堪悯侧!”[45]此后各地蝗灾发生,灾情更为深重。为此,他派甘肃布政使杨昌濬会同谭继洵、龙锡庆举办赈务。除发给灾民银粮外,对于地震中毁坏的基础工程,重修时采取以工代赈之法,并劝谕地方官绅“量力乐输,共襄善举”[46]。
光绪十七年,庆阳府所属受旱严重,粮食歉收。十八年又亢旱,夏收无望。陕甘总督杨昌濬派余泽春带领人员察看后,认为庆阳府属安化县受灾最重,合水、董志塬县丞、环县、宁州次之。杨昌濬说:“饥民道馑相望,虽先动借社粮,难资糊口。若非筹款赈济,势必委填沟壑。”[47]于是饬令地方官员筹拨银粮,将安化、合水、董志塬县丞、环县、宁州等处受灾百姓分别极、次贫民大小丁口,计口授食。此次赈济,从光绪十八年六月初一日起,至八月底止,共用仓斗粮二万五百余石,市斗粮二千五十余石,又发各属粮价和经费银三千三百余两,由于各地方官员均能遵照杨昌濬指示,照章赈抚,认真办理,受灾百姓很快脱离了困境。
除放赈外,另一重要举措就是提倡官员捐俸。通过官员倡捐推动救荒事宜,起到带动社会救济之效。《救荒六十策》提出:
捐俸倡赈,以身先民也。地方大饥,为牧令者,当以至诚开谕富室,劝令解囊助赈,然必须先自捐俸倡首,始能感发人心。夫牧令之俸有几?何足以赈恤灾黎?然藉以鼓舞倡率,使士民无辞者,则在此也。[48]
同治十二年,回民起义接近尾声,左宗棠亲赴肃州督视军情,目睹了河西一带难民络绎于道的情景:“时届寒冬,尚多赤身裸体,流徙道途。”[49]为了保证战后难民的基本生活,他下令陕甘官员捐俸赈济,甘肃官员和驻陕军需局为河西难民制造了数万套寒衣,以办理西征粮台詹事府詹事袁保恒、陕西布政使谭钟麟为首,会同陕西官员,共同捐济。此次捐俸赈济当属西北近代史上一次较大规模的捐赈盛举,几乎牵动了陕西所有的地方官员,其具体捐赈情况如下表:
续 表
据统计,此次捐俸共计捐助廉银六千九百二十五两,购办棉衣一万二千一百八十件。这些捐赈银两和物品,均经分批解运兰州,随后由兰州转解安肃道,分发关外安、敦、玉三州县,作为赈济难民之用。
光绪三年,陕西和甘肃庆阳亢旱成灾,左宗棠会商陕西巡抚谭钟麟共同筹办赈务。因邻省山西、河南等省亦受灾,故无从采运赈粮。左宗棠饬令平庆泾道魏光焘察酌地方情形,妥为赈抚。并倡导地方官员捐廉救济,得银一万两,以七千两备陕西赈灾,三千两供庆阳救济。此外,他还分析了当时举办赈务的难度:
此时筹办赈抚,莫难于筹粮。除庆阳尚可于陇辖有收之处随时采运挹注外,陕西则非远求之湘鄂,近求之于川蜀不可。赈粮采之楚蜀,水路迢递数千里,脚价繁重,倍蓰于粮,兵燹之余,何从取给?[50]
为了解决办赈急务,左宗棠决定发动绅商捐输,作为社会救济的一个重要内容,并对陕甘两省的具体情形进行了分析:
就两省而论,甘肃贫瘠著名,素乏殷实之户;至陕西除南山、北山瘠区不计,此外富室较多,又经商获利之家所在皆有,近遭回乱,多散居贸易各省,生计仍完。兹值桑梓奇荒,理宜尽力捐输,以敦任恤之谊。[51]
左宗棠饬令甘肃司道劝令官绅量力捐输,并咨商陕西巡抚谭钟麟,督饬司道在陕西境内劝谕绅士、富商捐助。对于不肯捐输者,采取强制措施迫其认捐,以挽救地方危急。
4.善后安民的抚荒思想
严寄湘认为古人的救荒诸策,对备荒和赈荒筹划甚详,但忽略了荒后安抚工作。他指出:“古人救荒诸策,多密于当荒之时,而疏于已荒之后,殊不知荒后如病人初起,若不加意抚绥,而小民仍难望生全。”[52]于是,从荒后安民的思想出发,提出了抚荒的重要举措。
其一,招募垦荒。《救荒六十策》认为,招民垦荒是安抚百姓的主要举措。指出:“灾荒之后,百姓流亡,田亩荒废,当以募民开垦为急务。”[53]具体办法是,首先清丈田亩,对田亩丰薄进行区分,分别登记造册。然后禀报上级设局招募百姓垦种。愿意承种者,由局发给地票,所领无主产地,经领户垦种成熟后,由政府颁发执照,作为固定产业;所领有主产地,因地主逃亡在外,承领人以承种三年为限,原主能归家者,经政府查明确切后,在未经播种前到者,即令承种人退耕,准其接收管业;已经播种后到者,须等承种人收获完毕,方能接收管业。招募垦荒事定后,由地方政府负责发给承垦者基本生产资料,如农器、籽、粮、牛只等,而且仿照旧有章程,“每户给锄、镢、镰各一件,每垦田十亩,借给食谷一石,籽种三斗,五十亩,给牛一头,犁一柄,或有驴只能耕者,酌减给发。开垦后,除锄、镢、镰免缴外,其籽谷牛价,以开垦第二年扣算起,分三年归还清楚,不准拖欠”[54]。
垦户土地税则,严寄湘考证了左宗棠和刘锦棠的办理章程,认为切实可行。其中左宗棠制定的《甘肃善后垦荒章程》规定:每领垦上等荒地一亩,限定开垦之次年收获后,缴地价钱五百文;中地每亩缴钱三百文;下地每亩缴钱一百文。其半熟之地,限定领垦之初年收获后,每上地一亩,缴钱二千文;中、下地以次递。至应纳地丁仓粮,统限以领垦三年后,查照原额起征。其地价钱文,即由局按限催收,造册呈报。以备丈地绅员薪水及地方公用之需。刘锦棠在《安辑陕西延绥各郡章程》中,对于垦户赋税作了明确规定:领垦三年后,照例征收钱粮外,每亩输岁租三年,自垦后四年起,至六年止,每上地一亩,按仓斗输租谷二斗五升;中地每亩输租谷二斗;下地每亩输租谷一斗。其谷各归各乡,设立义仓存储,照积谷法存放,以备荒歉。严寄湘认为这两个垦荒税则章程符合地方实情,是安定地方的有效良方,应该推广实施,以期“三年耕必有一年之积,九年耕必有三年之积”之效。
招募垦荒方面,湘军的具体实践也有例可循。
同治十一年,湘军攻破金积堡后,将裹挟陕西汉回难民安插于化平川和大岔沟一带,甘肃及宁、灵土著汉回百姓,在宁、灵一带择地安插。移民的同时,对被安置者一律发给赈粮,并“拨给地亩、牛只、籽种,令其及时耕垦”[55]。又采取广为招募垦种之法,以恢复被战争破坏的地方经济。
河州回民起义被镇压后,左宗棠采取“兵民共屯”之法,饬令前敌各营和护运各营湘军将士就地屯田,又将河州回民起义军所缴马匹,除留足军用和驿用外,其余均散给各州县贫农,作为恢复农业生产的重要保障。经过数月经营,地方经济大有起色。据禀报:“流亡稍聚,荒绝之产耕垦日多,入春计难民户口散给种子、赈粮,经费已属不赀。然兵屯、民屯星罗棋布,灾民日聚,土地日辟,无论地方可冀渐次复元,将来粮食日多,采运之费亦资节省矣。”[56]
为了吸引外来人口参与开垦,制定了优惠政策,对于入籍开垦人员子弟应试年份进行了变通。其具体规定为:
将各厅州县招徕新户就所领之地扣算,承粮在一石以上者,即以领照之日作为入籍之年,按册照内注明之兄弟子侄,准其一体应试;领地承粮在四五斗以上者,按册照内注明之本户及子侄,即于下次科试准其报考;领地承粮在二三斗者,按册照内注明之本户及子孙,俟下次岁试准其报考。[57]
对于无原籍和规定不符者,只准其承地种粮,不准应试。并将这一规定通令承垦人员一体遵守照行。
其二,免除受灾地区钱粮。《救荒六十策》将蠲免受灾地区田赋和钱粮作为安民的重要内容。严寄湘认为,对于自然灾害破坏的地区,应由地方官员禀报上级政府查验后,将各受灾户应纳钱粮酌情予以减免:“如被灾十分者,请蠲免七分,缓征三分;被灾九分者,请蠲免六分,缓征四分;被灾八分者,请蠲免四分,缓征六分;被灾七分者,请蠲免二分,缓征八分;被灾六分、五分者,请蠲免一分,缓征九分。其缓征之钱粮,内有应分作三年带征者,有应分作二年带征者,按户分别造册。”[58]通过宽灾黎、培国基之举,达到善后安民的效果。
同治十三年二月,左宗棠以甘宁青地区农田荒废已久、各州县积欠钱粮无从征解为由,上奏清廷,请求豁免各地百姓积欠钱粮。他在奏折中说:“窃查甘肃自逆回煽乱以来,十余年戎马纵横,小民转侧干戈之中,惨难言状。其被难情形,实有甚于各省者。”[59]他深感积欠钱粮已严重影响到善后招垦,若急于追比清欠,势必导致百姓徘徊观望,因积欠钱粮甚多,不敢轻易承种。清廷以其奏疏切中时弊,故下谕:
甘肃地方被贼蹂躏多年,地亩久荒,粮租无出,闾阎情形困苦。加恩着将甘肃省同治十三年以前实欠在民地丁、正耗等项钱粮、草束以及番粮、番草,并向随地丁额征课程等项杂赋,概予豁免,以纾民力。[60]
谭钟麟任陕甘总督后,尽管同治十三年之前民欠钱粮业已豁免,十三年以后已垦熟地照例征收钱粮草束,但因甘宁青地旷人稀,战后并未全部认垦,已垦之田荒芜太久,收成亦甚歉薄,加之光绪三、四年,近陕各地亢旱成灾,民气难以复元。谭钟麟认为:“民力拮据,输将不前,积年常征,旧件日事追呼于公款,毫无裨益,徒滋胥役中饱之弊端。”[61]为此,他奏请将同治十三年起至光绪七年止,甘宁青各地民欠未完地丁耗杂赋等银和番贡粮石草束一律免征,以纾民力。光绪八年钱粮草束等项,仍照已垦之数征收,并由司通饬各属竭力招垦,以期速复旧额。[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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