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成都空间的真实之美
李劼人具有自觉的空间意识,他把空间作为小说的审美因素,并给予了极其独特的艺术表现。李劼人小说的百分之九十五都是以成都及近郊为地理环境的,尤以“三部曲”为最突出。成都空间“在一个特定主题的表现中具有非同小可的意义。”[1]它已经成为艺术生命的细胞,具有了独立的审美价值。如果抽掉成都空间或者另行虚构一个空间,那么李劼人小说的艺术魅力将失去很多。
李劼人小说的成都空间具有地理概念的真实性和物理概念的精确性。从地理方位上看,成都空间以清末成都县和华阳县为中心,以近郊乡镇为桥梁,辐射周边的新都县、新繁县、彭县、郫县、崇宁县、温江县、崇庆州、双流县、新津县、简州等地。这一地理区域在清末属成都府,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地理环境,一点没有虚构。它不像陶渊明的“桃花源”,莫尔的“乌托邦”,康帕内拉的“太阳城”,也不同于福克纳以其家乡拉法艾特县为原型构筑的密西西比州约克纳帕塔法县。它是历史上和现实中都真实存在的地理区域。李劼人小说中的几十条街道,虽然格局大变,但街名至今犹存。满城、皇城、劝业场、南较场、高等学堂、悦来茶馆等,虽然它们的历史旧影已不可追寻了,但它们的名称依然流传在成都人的龙门阵里。而青羊宫、二仙庵、武侯祠、少城公园(今人民公园)至今还是成都人休闲娱乐的地方。李劼人的确是成都的历史学家,过去的成都活在他的笔下,是那样真实,那样让人感到亲切!
不仅真实,成都空间还具有物理概念的精确性,可以触摸,可以测量,可以核查。“出北门到成都府属的新都县,一般人都说有四十里,其实只有三十多里。”“就在成都与新都之间,刚好二十里处,在锦田绣错的旷野中,位置了一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镇市”。“这镇市是成都北门外有名的天回镇”。用准确的数字来描写成都、新都、天回镇的空间位置,具有毋庸置疑的真实性和精确性。“其实”“刚好”的叙述语言显示出一丝不苟和细致入微的空间思维特征。李劼人仿佛是地理学家和物理学家,凡空间位置的叙述他都用精确的数字,一点不含糊。“城里人都相信轿行的计算,说出南门到武侯祠有五里路。其实走起来,连三里都不到。”郫县“由成都西门出去才五十里”,“新繁县城在成都之北六十五里”,牛市口在“东门外五里远处”,童家坝“距离乐至县城还有三十里”。这样的空间叙述准确、真实、毫厘无误,的确表现出李劼人独特的空间思维特征。(www.xing528.com)
最能体现成都空间精确性的是人物的行动路线。他们走过的街道,坐过的茶馆,游玩的名胜,购物的店铺,休闲的场地,目睹的景观,无一不是实有的,全都经得起实地核对和验证。真实的地名与完整的路线共同构成成都空间。成都在李劼人笔下“活”了起来,不再是抽象的地理名词,而是立体的空间。1911年6月17日楚用、王文炳和彭家琪去参加保路同志会成立大会,从纯阳观南口经三倒拐街到岳府街,随后走到华兴街、劝业场。这是真实的路线。纯阳观是著名道观,观址在今成都锦江区纯阳观街44号院内。岳府街因岳府得名,岳府即岳公岳钟琪的宅院,光绪末年卖给川汉铁路总公司作办公地点,保路风潮时的许多会议都在此召开。李劼人对岳府的描写是实录。闹同志会时,顾天成来到大墙后街顾辉堂家,随后跑到东大街邓乾元家。邓乾元陪顾天成游成都,路线真实,景点实有。他们从西御街西口走到满城小东门,观看了上书“既丽且崇”的城楼,走到祠堂街,沿街全是铺子,有一家金字招牌“苏州老稻香村”。再走过去便到了少城公园。关帝庙、荷花池塘、金河、文昌祠、魁星阁、静观楼、沧浪亭、假洋式楼、养心轩、船房、聚丰园一一展现,在今日的人民公园内尚可寻觅到当年这些景点的旧影。阴历辛亥年七月十五日,黄澜生在制台衙门遇“兵灾”,慌忙从督练公所穿出回西御街公馆。本该向西走,但学道街、走马街不准通行,只好向东头的南打金街走去。然后取道丝棉街,过古卧龙桥,走入光大巷,一直走到一洞桥街,再向南转西过东丁字街、西丁字街,最后取捷径向西御街走去。李劼人的街道方位感极强,对行路方向及沿线的店铺、公馆、门道、院落、公所、轿行相当熟悉。据《成都通览》,两湖公所在东丁字街,古卧龙桥在南打金街且有楼阁,李劼人“重檐翘角的桥亭”是实写。我们不妨再随吴鸿三人去赶一次劝业会。吴鸿和王念玉从南打金街出发到东大街长兴客栈约黄昌邦,三人将东大街走完,向南走过锦江桥、粪草湖、烟袋巷、指挥街,直达瘟祖庙。王念玉去坐了鸭篷轿子。吴、黄二人则经过一巷子(又叫金子街)到南门城门洞,挤出大城门洞,又挤出甕城门洞,绕到柳荫街那一端,坐上东洋车,行到距劝业会小半里远处,望得见左边俯临河水的百花潭小水榭。赶到劝业会会场,三人逛青羊宫,游二仙庵,坐花外楼大茶馆。他们三人走过的街道,经过的地方,沿途看到的城墙,警察局的木牌告,菜圃中踏出的丈把宽的土路,小鹅卵石与河沙铺的马路,开往青羊宫的小木船,鸭篷轿,东洋车,都是相当真实的。据《成都通览》,光绪三十二年舶入的东洋车,宣统年间尚在南门外柳荫桥下的大路开行。乘东洋车到二仙庵青羊宫,车钱不过三十文。李劼人的叙写丝毫不差:“坐东洋车哩,只需三十个钱。”一条真实完整的路线串联起同样真实的街道、客栈、庙宇、交通、景观,几乎就是“成都一日游”。李劼人仿佛是导游,对旅游路线及沿线景点了如指掌。他不是在写小说,是用笔在“录像”。李劼人的地理方位感和精确度让他的小说成为“成都旅游指南”。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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