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民俗心理的多棱镜
四川地处内陆,四周皆山;成都居于盆底,一块沃土。周围的大环境是农业社会,小环境是商业社会。清末民初,在国门洞开、新政推行的大气候下,成都社会也发生了变化。天回镇的集市上,郝达三的公馆里已经有了不少西洋东西。洋货进入了成都市场,冲击着成都的农业和手工业相结合的传统经济,同时冲洗了蒙昧的脑袋,成都民智渐开。但是,成都周围的农业社会仍然以自然经济为主要形态,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占有主导地位。1894年天回镇市场交易的货物主要是鸡鸭猪之类的家禽家畜,米麦豆之类的农业产品,自己纺纱又自己织成的家机土布。1902年四川开始推行新政,成都农工商才有所发展。1907年在青羊宫商业劝业会上才展示了简陋的纺纱机和织机。到“宣统元二三年间,每开会时,各属物产,栉次竞赛”。[1]在周善培的倡导下,成都劝业场修建并于宣统元年正式开场,百货商业集中展销,明码出售。清末民初,成都经济形态逐渐由传统经济向近代经济转化。这就形成了成都人民俗心理的二重性特征。
清末民初的成都人,在民俗心理上显现出新旧错杂的状态。郝达三、葛寰中、黄澜生、孙雅堂这些上一代在固守和变通之间谨慎行事。郝又三、田伯行、周宏道、苏星煌这些下一代在新潮和旧浪之间轮番折腾。“新也新不得,旧也旧不得的时代”使得他们“旧也旧不到家,新也新不到家”,总是在新旧之间左右徘徊,犹疑不定。西方物质文明侵蚀传统经济,西方精神文化浸润中国人心。据《成都通览》载,光绪三十三年十月至三十四年十月,前来成都游历的外国人就达二三百人。可见“风气之开,时势之变”。新政的推行更使成都人开了眼界。“劝业场一修,首尚浮化”。这就形成了成都人趋时从新的客观条件。署袜街郝公馆里有了保险洋灯、八音琴、留声机、牙膏牙刷、洋葛巾、花露水,而且离不开它们。官绅人家祟尚西洋器物,普通人家一样趋时从新。天回镇蔡大嫂打扮妖娆,镇上的女人虽然背后有议论她的,但跟着她打扮的,也有好些。改嫁顾天成后,蔡大嫂还到教堂里做外国冬至节(圣诞节),学起洋婆子的打扮来。郝达三、葛寰中赶青羊宫劝业会,要到聚丰园吃大餐,喝洋酒。西式蛋糕、西式杏仁饼这些洋点心,成都做得很不错,以至留洋归来的尤铁民都非常感慨:“成都到底是可爱地方,凡百文明,别处老学得不像的,成都人一学就像!”不独于衣食住行上成都人趋新尚时,在其他方面同样如此。田伯行的“作文秘决”就是搬用新名词,哼着“新民丛报”的调子,而且振振有词:“方今之世,何世耶!人方除旧布新之是务”!成都人办学堂如钱塘的秋潮,举凡书院、庙宇、公所、祠堂、废了的衙署、私人的公馆,都在门口挂出学堂招牌。傅樵村在他桂王桥的公馆里办了不少新事,又是报馆,又是印刷所,又是图书社,又是通俗讲演所……这些都体现了成都人趋时从新的心理。
清末民初成都虽然“风气已开”,但毕竟地处内陆,交通不便。加之成都周围是农业社会,自然经济根深蒂固。“乡间习俗”“乡党规矩”陈陈相因,代代相袭。郝达三是城里的官僚,也是乡下的绅粮。郝公馆里的西洋东西不少,但物质的“现代化”并没有马上带来思想的“现代化”。郝家人生活方式率由旧章,平平静静安安闲闲,照着自祖父传下来的老规矩,有条不紊地,很舒服地过将下去。成都人的趋时从新还只是处于物质文化层面上,并未进入精神文化层面,守旧心理依然。在婚丧礼仪上,仍然遵从古制,沿袭着千百年传承下来的“老规矩”。郝又三与叶文婉的婚事“仍仿古六礼”,只不过“省其仪文,变其名称,非于礼有阙”。周宏道和龙姑娘的婚礼在一伙维新朋友的安排下,变成了“带有革命性的新式婚礼”,其实也只是把传统婚礼加以改进,又加入从日本模仿来的礼仪,土洋结合,新旧杂糅而成,既循旧又趋新。郝太太的丧礼也是“按部就班”地办起来的。烧头纸、下罩子、净身、穿寿衣、置办殉葬品、开路法事、尸首入棺、小殓、大殓、成服、和尚念经、逢七哭灵、守丧,谨守古制,纹丝不乱。顾三娘子的丧事虽然不甚讲究,礼仪也简单,但毕竟一切随“乡间习俗”。李劼人小说如多棱镜,折射出成都人二重性的民俗心理,为民俗学提供了难得的参考资料。(www.xing528.com)
李劼人小说展示了沿袭千年的民间习俗,记录了近代成都的民俗变迁,揭示了循旧趋新的民俗心理,这都有助于我们认识清末民初成都的社会状态、社会心理、社会生活和社会特征。从而,李劼人小说的民俗描写远远不是地域文化的标签,而是具有了更为深广和普遍的社会意义。
【注释】
[1]周询《蜀海丛谈》,成都:巴蜀书社,1986年,第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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