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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诗相比杜诗的不足之处-《唐诗比较研究》结论

时间:2023-11-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第六节李诗影响不及杜诗之原因探讨“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然在实际上,诗论家因其审美情趣与艺术爱好的不同,往往轩此而轾彼;而在实际影响上,李诗远不及杜诗之广泛而深远,这是实实在在的事实,不可否认。现代研究杜诗者有增无减,解放后对杜诗的研究探讨,又掀起了新的高潮,可谓盛况空前。这是杜诗在中国诗史上千载为圭臬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诗相比杜诗的不足之处-《唐诗比较研究》结论

第六节 李诗影响不及杜诗之原因探讨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77]这万丈长之光焰,在中国文学史上历久而不衰。李白诗是中国浪漫主义诗歌的典型,杜甫诗是中国现实主义诗歌的典范,他们的诗歌在中国文学史上,各至极则,允为双峰对峙之巍峨高峰,不应有所轩轾。然在实际上,诗论家因其审美情趣艺术爱好的不同,往往轩此而轾彼;而在实际影响上,李诗远不及杜诗之广泛而深远,这是实实在在的事实,不可否认。杜诗研究者甚夥,宋代以来,注家蜂起,当时就有千家注杜之说,历元、明而不衰,清代注杜者更有朱鹤龄、钱谦益、仇兆鳌、浦起龙、杨伦等。就成就说,对典故之搜讨、诗意之发明、笺评之精审,详备精核。现代研究杜诗者有增无减,解放后对杜诗的研究探讨,又掀起了新的高潮,可谓盛况空前。与历代杜诗研究的盛况相比,李诗的研究则不免有些寂寥:李白诗的注本,只有杨齐贤、萧士img34的《分类补注李太白诗》、胡震亨的《李诗通》、王琦的《李太白全集辑注》三种而已。王琦注李诗用力甚勤,至今仍不失为权威的本子。然其长处在于典故的搜讨,而对诗义的发明、评笺、编年等,则大都阙如。萧士img35曾叹息说:“唐诗大家,数李、杜为称首。古今注杜者号千家,注李诗者曾不一二见,非诗家一欠事欤!”[78]郭沫若也叹息说:“千家注杜,太求甚解。……一家注李,太不求甚解。”[79]唐代学杜者就有韩愈李商隐等人,宋代宗杜而成诗派者有江西诗派,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都极力学杜,成就斐然。元、明、清学杜者也大有人在,往往有逼肖之处。学李者虽也代不乏人,然收效甚微,几无望其项背者。总之,李白对后代诗歌创作发展的影响,远不及杜,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历代学者研究杜甫者多,研究李白者少;其二,历代诗人学杜者多,其成就斐然者,何至一二数,学李诗者少,且鲜有成功者;其三,历代尊杜者多,尊李者少。如此等等,以见李诗影响不及杜诗远甚,原因究竟何在呢?本节试就此作一点检讨。

杜甫一生恪守儒家思想,他很重视诗的言志与教化作用,并在创作上将这种思想一以贯之。这种理论与实践,不仅为历代封建统治阶级所赞赏,也被后来的许多诗人视为表率。

我国从秦、汉以来,儒家思想实际处于独尊的地位,是封建统治者大力提倡的官学。信奉儒家思想不仅受到统治者的赞许与表彰,也受到社会舆论的支持与赞扬。重视诗的教化作用与功利目的,这是儒家文艺思想的核心,也是中国文学的优秀传统。因此,杜甫的思想与创作实践,有着极丰厚的土壤。他的诗可以衣被百代,垂范千秋。谈到杜甫的思想,人们自然会想到他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纨img36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醉时歌》),其实,这只是杜公一时的愤激语,并不是他儒家思想的动摇,更不能视为对儒家思想的叛逆之言。他毕竟是以奉儒守官自豪的,他的思想是儒家的,他的忠君思想与民本思想,表现得十分突出。尽管杜甫也受过儒家以外的思想影响,如老释思想,然仍可以说,他如后来的散文家韩愈一样,实际上也是以儒家的道统自居的。他熟悉儒家的经典,受儒家的诗教影响甚深。在他的诗中,虽不乏对封建统治阶级的揭露、讽刺与抨击,然他攻击的封建统治阶级的腐败现象,是为正统的封建统治者所难容的东西,是儒家认为不应如此的。这种诗歌,与其说是对封建统治阶级的诅咒,毋宁说是小骂大帮忙。他的“三吏”、“三别”、《兵车行》、《丽人行》、《悲陈陶》等,无一不可作如是观。当然,这些诗的客观效果,则另当别论。而且在表现手法上是委婉含蓄的,是符合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的。他有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的抱负,他在《述怀》中说:“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涕泪授拾遗,流离主恩厚。”他对唐王朝无限忠诚,对任拾遗感激涕零。他当谏官时,尽心尽职,竭尽忠诚:“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春宿左省》)对于“马嵬事变”,唐朝大部分诗人都同情杨贵妃而谴责、讽刺唐明皇,杜甫在《北征》中却说:“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如此等等,其思想、言论、行动,都符合儒家的规范。这一点,不但被历代封建统治者所看中,而且也受到封建文人的重视。宋荦曾说:“昔人诗评:杜工部如周公制作,后世莫能拟议,盖笃论也。”[80]黄子云也说:“孔子兼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而成圣者也,杜陵兼风、骚、汉、魏、六朝,而成诗圣者也。外此若沈、宋、高、岑、王、孟、元、白、韦、柳、温、李、太白、次山、昌黎、昌谷辈,犹圣门之四科,要皆具体而微。向有客问曰:‘盛、中、晚名家不少,而子必以少陵为宗者,何也?’余曰:‘儒家者流,未闻去圣人而谈七十子者也。’”[81]可见杜诗主儒,这在封建社会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这是杜诗在中国诗史上千载为圭臬的重要原因之一。

比起杜甫来,李白的思想就较为驳杂。其中自然也有儒家思想的影响,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一身”(《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但这似乎只是对封建统治阶级的一种姿态,或者是一种理想与希冀,并非他坚定而单纯的信仰。其实,他对儒家思想并不像杜甫那么看得神圣,相反,他对儒家的弊病则看得较为清晰。《嘲鲁儒》就是对不通世务的儒士的嘲讽,他自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他并没有按儒家的思想约束自己的行动,而道家蔑视礼法、权贵以及平交王侯的思想却占了上风。“安能低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这是他的自白。“戏万乘若僚友,视俦列如草芥。”[82]这是后人对他的评赞。道家的艺术观对于他的诗歌创作有着深刻的影响,他那纯任自然不事雕饰的诗歌风格,与他行动上的追求自由不受拘束的性格是完全一致的。他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这恐怕不仅仅是指诗的语言风格的自然而言的,应该说包含了诗的艺术风格,甚至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指诗的艺术风格而言的。他写诗不假思索卒然而成,其风格豪放飘逸等,也都是这一思想的体现,这与庄子庖丁解牛”、“轮扁斫轮”所体现的文艺思想完全一致。

如上所述,杜甫一生的主导思想是信奉儒家思想,李白的主导思想则是道家思想,那么这种信仰与行动在封建社会的价值与地位就有极大的不同。虽然中国封建统治者的治国之道是儒道互补的,但主导思想仍然是儒家思想,道家是处于附属或辅助地位,至少可以说,它不能与儒家相提并论。这不仅因为在中国封建社会,治国之道的招牌从来打的都是儒家的,而且在事实上也确以儒家为正宗。特别是宋朝以后,统治阶级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强化专制统治,儒家思想又处于独尊的地位。“统治阶级的思想,就是统治思想”,诗歌创作的思想也未能例外。宋元理学“存天理,灭人欲”,严重地摧残和扼杀诗人的个性,而艺术个性突出的李白,虽然还不是攻击的矢的,但却遭到了相当的抑制。因此,杜甫就自然成为正统的受人尊敬的以至顶礼膜拜的“诗圣”,他的诗就被当然地视作诗歌创作的光辉典范。李白由于天才的创造,其诗歌取得了光辉的艺术成就,自然也受到后代诗人的钦佩与敬仰,谁也不敢轻易地说三道四,但他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天才,不如杜甫那样令人感到亲切而伟大。

皇帝是封建社会政治核心人物,有着至高无上的政治权利。他君临天下,谁敢不尊?为了维护和巩固封建统治,加强君权,强化封建专制主义,忠君思想就必然成为封建统治者及其奴才大力宣扬的思想。诗人杜甫,则被后代一些文人视为忠君的典范加以宣扬,这就拔高了他在封建伦理道德上的地位,给他披上了一件颇为灿烂的耀人眼目的外衣,有了某种程度的神圣色彩。杜甫本来就有些忠君爱民思想,这一思想的主导面是积极的,是忧国忧民的。然唐代以后的统治阶级及其文人,却特意强调他的忠君思想。宋人尊杜,往往将其诗中表现出的某些忠君思想极端化和偶像化,从伦理道德上将他抬到一个很高的地位,诸如:“工部之诗……忠义感慨,忧世愤激,一饭不忘君,此其所以为诗人冠冕。”[83]“杜子美爱君之意,出于天性,非他人所能及。”[84]甚而不顾事实地夸张说:“无一篇不寓尊君之意”,“如少陵之诗而得其为忠”[85]。颂扬他“忠恪爱君”[86]。清代的沈德潜则说:“一饭未尝忘君,其忠孝与夫子事父事君之旨有合,不可以寻常诗人例之。”[87]如此等等,人民诗人,则被歪曲成恪守忠君思想的所谓“诗圣”,岂不殆哉?由于忠君思想是封建社会提倡的,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也未能逃脱忠君思想的藩篱,他们对有忠君思想的人倍加敬仰,而对其敬仰的人也誉之为有忠君思想,自己也往往以有忠君思想自诩,追求功名者更是借自己有忠君思想而自炫自耀。而穷困潦倒,落魄一生,则是封建社会大部分知识分子的命运,因此对杜甫一生的不幸遭遇,则不免感慨系之:“心抱孤忠生已晚”[88],“贫亦忧时只少陵”[89]。“一生忠义孤吟里,千载凄凉古道傍”[90]。在封建社会,忠君思想同爱国思想往往是相联系的,有时是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的。特别是在民族矛盾激剧的时候,民族英雄与爱国志士,则以保卫王室相号召,同仇敌忾,共同抗击外族的入侵,这时他们的忠君思想与爱国思想合若符节,陆游文天祥顾炎武夏完淳等,都是以共赴王室相号召,从而受到广泛的欢迎。杜甫的忠君思想则被他们赋予新的时代内容,给予高度的评价与赞扬。由于以上诸种原因,杜诗不仅受到封建统治阶级的特别重视,而且受到广大知识分子的特别欢迎。

与杜甫相比,李白身上具有的某些离经叛道行为、独立的主观精神,受到封建统治阶级以及恪守正统思想的人的责难。首先,李白对统治阶级高度藐视,行为狂放不羁,为统治阶级所难容。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赞扬李白说:“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种对君主的倨傲行为,统治阶级能优容他么?他动辄以“帝王师”自喻,而在政治上又毫无建树,统治阶级不小觑和厌恶他么?唐宋以来,中国士人往往被压得直不起腰,有几个像李白那样的有傲骨?即令有几个与李白同调的人,也被视为叛逆或不轨。后代帝王缺乏唐代皇帝那样的器量与气魄,岂能容臣下对君王的倨傲?其次,李白有着鲜明的个性,又有极强的主观精神,在封建社会,臣下只有听从,仰承君王鼻息之惟恐不及,哪儿还有主见个性?诗人鲜明的个性,往往被看做对统治阶级的桀骜不驯。第三,李白受儒家思想影响较小,在其诗中能充分抒发个人的感想,写出极生动的自我形象,这也受到了非难。如说:“李太白……之诗,如乱云敷空,寒月照水,虽千变万化,而及物之功亦少。……惟杜少陵之诗,出入古今,衣被天下,蔼然有忠义之气,后之作者,未有加焉。”[91]强调诗的及物之功而否定其鲜明的形象,在强调文学对封建统治的功利声中,李白的诗却遭到了冷遇。第四,李白从璘,虽出于捍卫王室平定叛乱的至诚,李璘败后却被流放,做了统治阶级内部争权夺利的牺牲品,这也为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所诟病。如此等等,李白在封建统治者及封建社会知识分子心目中的地位,就远远不能与杜甫相比了。

后代诗论家在对李杜诗的评价中,往往首先比较其思想内容,因杜诗含有忠君思想而特别予以褒扬,同时也将李白思想进行歪曲贬抑。陈辅之云:“柳迁南荒有云:‘愁向公筵问重译,欲投章甫作文身。’太白云:‘我似鹧鸪鸟,南迁懒北飞。’皆褊忮躁辞,非畎亩img37之义。’杜诗云:‘冯唐虽晚达,终觊在皇都。’‘愁来有江水,焉得北之朝。’其赋张曲江云:‘归老守故林,恋阙悄延颈。’乃心王室可知。”[92]他对李白的贬抑,比较含蓄,也还算客气。刘定之对李白的贬抑,十分直露,是很不客气的大张挞伐了。他说:“以诗言,杜比迹于李;以文言,柳差肩于韩。而以人而言,则杜韩阳淑,李柳阴慝,如冰炭异冷热、薰莸殊芳臭矣。子美当安史作乱时,徒步从肃宗,其诗拳拳于君臣之义。太白于其时从永王璘,欲乘危割据江表,叛弃宗社,作《猛虎行》云:‘蚏旌缤纷两河道,战鼓惊山欲倾倒’,‘一输一失关下兵,朝降夕叛幽蓟城’,‘颇似楚汉时,翻覆无定止’,‘张良未遇韩信贫,刘、项存亡在两臣’。其辞意视禄山、思明反噬其主,比于刘、项敌国相争,尚安知君臣之大伦欤?”[93]其实,李白《猛虎行》诗中的刘、项是偏义而非并列,诗人是说刘邦之存亡在于张良这样的谋士、韩信这样的武将。“张良未遇韩信贫”显喻唐王朝在平叛斗争中,如张良、韩信这样的文臣武将未得其用,何关君臣之伦?阴慝之责,也自然落空了。这说明,杜诗在后代往往有不虞之誉,而李白则经常受到不应有的责难。一褒一贬,使李白和杜甫在人们心目中,出现了很大的差距。究其实,这种差距则往往是人为的、虚拟的,是不符合实际的。

从中国古典诗歌的发展继承来说,李白的天才难以为继,而杜甫却有着得天独厚的际遇与契机。因此,两人对后代诗歌创作的影响,就有很大的悬殊。

盛唐以后,历史上再未出现过与盛唐气象类似的历史现象,诗人缺乏盛唐诗人赖以存在的社会土壤,缺乏盛唐诗人那种博大宽广的胸襟与豪迈雄壮的气魄,缺乏盛唐诗人那种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宋、元以后,内忧外患相继出现,诗人献身祖国,注目现实,杜甫关心社稷苍生,以及诗中表现的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则是部分诗人效法学习的榜样。李白的浪漫主义精神与气质,则往往受到责难。宋人罗大经就说:“李太白当王室多难、海宇横溃之日,作为歌诗,不过豪侠使气,狂醉于花月之间耳。社稷苍生曾不系其心膂,其视杜少陵之忧国忧民,岂可同年语哉!”宋人赵次公也说:“李、杜号诗人之雄,而白之诗多在于风月草木之间,神仙虚无之说,亦何补于教化哉!惟杜陵野老负王佐之才,有意当世,而肮脏不偶,胸中所蕴一切写之于诗。”[94]据说王安石在论李白诗时,曾很不客气地说:“其识污下,诗词十句九句言妇人酒耳!”[95]杜诗的忧国忧民,系于苍生社稷自然是可贵的,值得学习和发扬光大的;李白写花月、草木、酒与妇女,同样有其不可否定的价值:诗人写了那么多光辉而鲜明的妇女形象,诗人借酒,狂傲不羁,蔑视礼法,藐视权贵,“一醉累月轻王侯!”(《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岂能谴责?诗人描写和歌颂自然,也应得到肯定与重视。诗人李白之所以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在于宋元以来中国缺乏浪漫主义赖以存在的丰厚的土壤,苦难的现实再也使诗人无法浪漫下去了,因此对李白的浪漫主义诗作作了褊狭的理解和评价。

诗人学习写诗,往往都有由学习模仿逐渐达到自成体系独具风格的过程。故古代诗人学诗,往往先向某一名家学习,如学习书法之临帖然。李、杜之诗,自然成为人们学习的典范。作为学诗的范本来说,杜诗比李诗有其优越的得天独厚的地方。李白性格浪漫,天才横溢,其诗绝非仅凭学力可以达到的。清人梁章钜云:“李诗不可不读,而不可遽学。有人问太白诗于李文贞公,公曰:‘他天才妙,一般用事、用字,都飘飘在云霄之上。此人学不得,无其才断不能到。’窃谓太白之神采,必有迥异乎常人者……其人如此,其诗可知,故断非学力所能到。”[96]与李白诗相比,杜甫诗固然不乏天才的发挥,但更多的则是对现实的精细的观察与描写,对诗意的提炼以及在表达上对字句的精心推敲,对前人文化遗产的继承等。所谓“熟精文选理”(《宗武生日》)、“颇学阴何苦用心”(《解闷十二首》其六)、“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晚节渐于诗律细”(《遣闷戏称路十九曹长》),这是他写诗经验的自白。后来学杜的人,又特别强调其“无一字无来处”[97]。可见学杜诗是有章可循的,单凭后天的勤奋努力,庶几可以学到,不像李白写诗如天马行空,“斗酒诗百篇”那是纯天才的表现,叫人何以学起!后人惊叹说:李白天才创造,非后人可以步趋。故学诗的难易不同,也是李白影响不如杜甫的重要原因之一。关于这一点,后人有许多剀切的论述:

杜甫之才大而实,李白之才高而虚。杜是建章宫千门万户,李是造清微天上五城十二楼手。杜极人工,李纯是气化。[98]

李太白出语皆神仙,由轶尘拔俗之韵得之;杜子美一生寒饿,穷老忠义,由禁雪耐霜之操得之。[99]

太白以天资胜,下笔敏速,时有神来之句,而粗劣浅率处亦在此。少陵以学力胜,下笔精详,无非情挚之词,晦庵称其诗圣亦在此。学少陵而不成者,不失为伯高之谨饬;学太白不成者,不免为季良之画虎。[100]

人工可学,气化何踪?杜甫的“禁雪耐霜之操”之借磨砺而成,李白“轶尘拔俗之韵”则非苦学可以达到的。故施补华说:“然古今学杜者多成就,学李者少成就;圣人有矩詔可循,仙人无踪迹可蹑也。”[101]袁枚则警告说:“大概杜、韩以学力胜,学之,刻鹄不成犹类鹜也;太白、东坡以天分胜,学之,画虎不成反类狗也。”[102]胡应麟指出:“李、杜二家,其才本无优劣,但工部体裁明密,有法可寻;青莲兴会标举,非学可至。又唐人特长近体,青莲缺焉。故诗流习杜者众也。”[103]以上所说,都是符合实际的经验之谈。惟其杜诗是可学的,追逐杜公者遂多;李诗是不可学的,追随李白者实寡。所以宋人郑蠾就说:“国家追复祖宗成宪,学者以声律相饬。少陵矩范,尤为时尚。”[104]这就比较真实地透露了后人重视杜诗的消息。

李白诗是承前的,他继承了《诗经》、《楚辞》以来中国诗歌的优秀传统,特别是浪漫主义诗歌的传统,兼有王、孟、高、岑诗的风格特点:明丽、自然、雄浑、奇峭。在诗歌上独特的天才的创造,使后代诗人望而却步。杜甫诗是启后的,他的杰出的现实主义诗歌创作,他的集大成的诗风,开无数诗歌创作的法门,后代诗人争相学习、仿效。他又处于由盛唐诗风转向中唐诗风的转折期,部分诗歌的散文化与用词的奇崛怪异,不仅是韩孟险怪诗风的先导,并启宋诗的先河。如此等等,后人学杜诗,就成了一种自然的不可避免的发展趋势。

抑李扬杜,导致大部分诗人向杜诗学习。政治上学习杜诗的结果,诗人确实写出了一些反映民生疾苦、为民请命的诗歌。然由于民本思想,其本质在于维护封建社会的长治久安,这是符合封建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的。其出发点仍是坚持儒家的诗的教化与功利目的,不可能真正传达出广大人民的心声。

在艺术上学习杜诗的结果,不仅局限了诗人的独创性,取消了诗人的艺术个性,沿着这一条道路走下去,诗歌只能走入陈陈相因的死胡同。

宋元以来的诗人,把李杜诗看成是不可企及的艺术高峰,他们只能站在诗国巍峨的高山脚下,徒有仰止之情,望洋而兴叹,而无攀登和超越高峰之志,遂使李杜之后再无李杜,这实在是中国诗歌史上的悲剧。这悲剧的形成,自然与李杜高大形象有关,但他们对这悲剧,却是不该负责的。

【注释】

[1]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第1372页,中华书局,1983。

[2]郑临川等:《笳吹弦诵传薪录》,第11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郭绍虞:《清诗话续编》,第158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以上均见《唐诗杂论》,第35页,古籍出版社,1956。

[5]丁福保:《清诗话》,第98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

[6]何文焕:《历代诗话》,第308页,中华书局,1981。

[7]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第1413页,中华书局,1983。

[8]陈铁民:《王维集校注》,第1258页,中华书局,1997。

[9]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第1006页,中华书局,1983。

[10]胡应麟:《诗薮》,第11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11]富寿荪等:《千首唐人绝句》,第12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2]富寿荪等:《千首唐人绝句》,第12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3]陈允吉:《唐音佛教辨思录》,第2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14]丁福保:《清诗话》,第42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

[15]周本淳:《唐才子传校正》,第63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

[16]丁福保:《清诗话》,第98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

[17]胡应麟:《诗薮》,第3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18]胡应麟:《诗薮》,第7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19]刘开扬:《高适诗集编年笺注》,第409页,中华书局,1981。

[20]刘开扬:《高适诗集编年笺注》,第412页,中华书局,1981。

[21]周本淳:《唐才子传校正》,第63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

[22]刘开扬:《高适诗集编年笺注》,第414页,中华书局,1981。

[23]胡震亨:《唐音癸签》,第4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24]刘开扬:《高适诗集编年笺注》,第413页,中华书局,1981。

[25]刘开扬:《高适诗集编年笺注》,第420页,中华书局,1981。

[26]刘开扬:《高适诗集编年笺注》,第422页,中华书局,1981。

[27]胡震亨:《唐音癸签》,第4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28]元结等:《唐人选唐诗》,第81页,中华书局,1958。

[29]郭绍虞:《清诗话续编》,第136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30]沈德潜:《唐诗别裁》,第26页,商务印书馆,1958。

[31]钱谦益:《钱注杜诗》,第2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

[32]郭绍虞:《清诗话续编》,第14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33]胡应麟:《诗薮》,第17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4]沈德潜:《唐诗别裁》,第118页,商务印书馆,1958。

[35]李永祥:《唐人万首绝句选校注》,第4页,齐鲁书社,1995。

[36]胡应麟:《诗薮》,第11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7]沈德潜:《唐诗别裁》,第116页,商务印书馆,1958。

[38]李云逸:《王昌龄诗注》,第19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39]胡应麟:《诗薮》,第11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40]胡应麟:《诗薮》,第11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www.xing528.com)

[41]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第1007页,中华书局,1983。

[42]李永祥:《唐人万首绝句选校注》,第4页,齐鲁书社,1995。

[43]李云逸:《王昌龄诗注》,第20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44]郭绍虞:《清诗话续编》,第17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5]《诗薮》,第11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46]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186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47]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186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48]陈沆:《诗比兴笺》,第133页,中华书局,1960。

[49]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10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50]弘历:《御选唐宋诗醇》卷三九,上海鸿文书局石印,光绪乙未年。

[51]均见仇兆鳌:《杜诗详注》,第892页,中华书局,1979。

[52]王嗣奭:《杜臆》,第8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53]仇兆鳌:《杜诗详注》,第539页,中华书局,1979。按,王嗣奭此条评语,今本《杜臆》失收。

[54]陈伯海:《唐诗汇评》,第957页,浙江教育出版社,1995。

[55]杨齐贤、萧士img38:《分类补注李太白诗》,第276页,上海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初编缩印本。

[56]张振镛:《中国文学史分论》,第71页,商务印书馆,1934。

[57]张振镛:《中国文学史分论》,第71页,商务印书馆,1934。

[58][日]吉川吉次郎:《中国诗史》,第212页,安徽文艺出版社,1986。

[59]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187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60]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186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61]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187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62]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188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63]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189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64]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186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65]胡应麟:《诗薮》,第3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66]胡应麟:《诗薮》,第4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67]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189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68]浦起龙:《读杜心解》,第362页,中华书局,1961。

[69]王嗣奭:《杜臆》,第4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70]仇兆鳌:《杜诗详注》,第1229页,中华书局,1979。

[71]胡应麟:《诗薮》,第7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72]邓魁英等:《杜甫选集》,第25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73]金启华:《杜甫诗论丛》,第18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74]郭绍虞:《清诗话续编》,第137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75]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94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76]郭绍虞:《清诗话续编》,第156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77]韩愈:《调张籍》。

[78]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179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79]郭沫若:《复胡曾佛》,《东岳论丛》,1981年第6期。

[80]丁福保:《清诗话》,第41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

[81]丁福保:《清诗话》,第84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

[82]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185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83]华文轩:《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第667页,中华书局,1964。

[84]华文轩:《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第865页,中华书局,1964。

[85]华文轩:《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第910页,中华书局,1964。

[86]华文轩:《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第911页,中华书局,1964。

[87]沈德潜:《唐诗别裁》,第63页,商务印书馆,1958。

[88]华文轩:《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第919页,中华书局,1964。

[89]华文轩:《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第919页,中华书局,1964。

[90]华文轩:《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第651页,中华书局,1964。

[91]华文轩:《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第323页,中华书局,1964。

[92]吴文治:《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柳宗元卷》,第49页,中华书局,1964。

[93]吴文治:《韩愈资料汇编》,第706页,中华书局,1983。

[94]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186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95]瞿蜕园等:《李白集校注》,第186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96]郭绍虞:《清诗话续编》,第197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97]华文轩:《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第120页,中华书局,1964。

[98]钱钟书:《谈艺录》,第98页,中华书局,1984。

[99]华文轩:《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第938页,中华书局,1983。

[100]丁福保:《清诗话》,第86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

[101]丁福保:《清诗话》,第98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

[102]裴斐等:《李白资料汇编》,第884页,中华书局,1994。

[103]胡应麟:《诗薮》,第19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104]华文轩:《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杜甫卷》,第324页,中华书局,1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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