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厨房式”空间意象的叙事功能
黑人女性的生活与厨房密切相关,其程度远远高于黑人女性与其他空间场所之间的关系。她们在这里准备食物,刷锅洗碗,与朋友聊天。白人家的厨房一度是她们工作的地方,厨房后门一度是她们管窥白人世界的窗口。在莫里森小说中,厨房是很多女性人物活动的场所,因而“厨房式”空间意象在小说叙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它们在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同时,还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社会政治意识形态。
(一)体现人物性格和命运
不同类型的厨房及其属性特征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女主人或女仆人的勤劳与否,也体现着她的性格特征。在《最蓝的眼睛》里,莫里森用不同的词语描绘了四种类型的厨房,给人物和读者以各自不同的视觉和心理感觉。如图10。
图10 莫里森小说中“厨房式”空间意象的属性特征
布里德洛夫家的厨房阴暗、潮湿、混乱而寒冷。然而,她为之工作的白人雇主家的厨房不仅光线明亮,而且打理得干净、整洁。当叙述者克劳迪娅姐妹去找佩可拉的时候,文本空间转到了波莉工作的地方。在这对姐妹的眼中,白人家的厨房从颜色和气味上均散发出诱人的味道:“我们走进厨房,是一间很大的屋子。白色的瓷器和木器,以及擦得铮亮的壁橱和铜器把布里德洛夫太太的皮肤映照得像塔夫绸那样的光亮。肉味、菜味、新烤的点心味夹杂着清洁剂的香味。”[21]
在这间又大又明亮的厨房里,叙述者巧妙地点明了“白色”的家具和“黑色”的皮肤所形成的二元结构,同时用各种香味从嗅觉上给予刺激,突出波莉的勤劳与能干。值得注意的是,布里德洛夫家的厨房和白人雇主家的厨房都是由波莉打点,二者之间却存在着天壤之别。波莉对待自己家的厨房漫不经心,而对白人家的厨房精心打点。在这间又大又明亮的厨房里,波莉实现了自己对明亮整洁的梦想。当女儿佩可拉不小心碰翻了波莉刚做好的果酱时,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女儿是否被烫伤,而是主人家被吓坏的小姑娘和自己辛苦劳作后被弄脏的地板。因此,波莉不顾血肉亲情对女儿拳脚相向,不停地骂女儿“愚蠢”。
波莉对待自家厨房和雇主家厨房的两种态度有力地体现了她性格中的矛盾性。一方面,波莉是个勤劳能干的黑人妇女,她完全有能力凭借自身的勤奋在厨房这个“舞台”上展现自己的才艺。另一方面,波莉是个虚荣的女人,她宁可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为她发工资的白人而弃自己的家于不顾。她把自己的爱心和热心全部投入到为之服务的对象,因而把白人雇主家的小女孩搂在怀里哄着,却对自己的女儿施以暴力。
莫里森小说中厨房不仅体现了人物的性格,同时也体现了人物的命运。白人雇主家中波莉打骂女儿的场景同时兼具了以上两种功能。从波莉的角度来说,“厨房”是她个性扭曲的见证;从佩可拉的角度而言,厨房是她不幸遭遇的见证,见证着她在母亲面前的无足轻重。不仅如此,佩可拉的命运与厨房紧密相连还体现在厨房见证了她命运悲剧中的另一次重大转变。当佩可拉在厨房刷锅的时候,她的父亲乔利酒醉归来,在厨房地板上演了乱伦一幕。作者不惜笔墨,详细描写了这一命运悲剧的丑陋场景:(www.xing528.com)
……乔利迷迷糊糊地瞧见了她……他感情发展的顺序是嫌弃、内疚、怜悯,然后是爱怜。……他想扭断她的脖子,但要轻轻地。自责与无能汇成一曲狂暴的二重奏。……
柔情在他体内膨胀。……他想占有她,但要温柔。……他的灵魂似乎滑进小腹飞进她的体内。他进入的一刹那用力过猛,她倒吸了一口气,发出的唯一声响如同马戏团的气球突然泄了气而发出的声音。[22]
在整个“厨房乱伦”场景中,乔利这个“贫困潦倒的黑人”对自己的女儿既爱又恨,在醉醺醺的迷糊状态下,经历“嫌弃、内疚、怜悯,然后是爱怜”的情感发展过程,“温柔”地“占有”了自己的女儿,最后又回到爱恨交织的状态。与此同时,作为受害人的佩可拉先是伏在水池边刷锅,“她的腰弯着,头歪向一边,好像总是在躲闪还未出击的一拳”。正是她的这种肢体语言引起了父亲的嫌弃之情,而她用脚趾挠痒的动作又引起了父亲初见母亲时的感情,使得后者柔情膨胀。在这个场景的最后,佩可拉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无法理解母亲凝视自己的眼睛,更不知道父亲已经把罪恶的种子撒进自己的体内。
《秀拉》中的厨房也巧妙地体现出女主人的性格。奈尔家干净整洁的环境体现出她母亲的勤劳品质,秀拉家水池中的脏碟子却给了奈尔粗犷朴实的感觉,也透出秀拉母亲随和的性格。两者之间形成了互补的关系,犹如奈尔和秀拉性格上的互补关系。然而,干净整洁与肮脏拖沓之间天然的不相容也预示着两位女性之间的不相融合。因此,奈尔和秀拉必将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
(二)表现权力关系
厨房曾是黑人管窥白人世界的一个窗口,也是黑人妇女最常见的工作场所。因此,厨房往往表现人物之间的权力关系。当贝贝·萨格斯刚刚成为自由人的时候,“好心”的前主人亲自将她送过了俄亥俄河,并且把她带到了废奴主义者鲍德温兄妹的住处。这时候,萨格斯“一溜烟”地跑到了房子的后面,敲响了厨房的门。这一描写在《宠儿》中并不起眼,却微妙地体现了黑人的社会地位。即便成了自由人,作为黑人女性,贝贝·萨格斯仍然“不配”去敲响白人家的大门。她想喝水的时候也只配到房子后面去敲厨房门,与在里面工作的仆人进行交流。与此形成对比的是,萨格斯的小孙女在20年后重复了祖母的做法。当塞丝被宠儿弄到崩溃边缘的时候,丹芙终于成长起来,勇敢地走出家门,先是求助,然后是寻找工作。她唯一能获得工作机会的地方就是鲍德温家的厨房。当她第一次前往的时候,14岁就开始在那工作的简妮将丹芙领到了厨房,一边抱怨把苍蝇放进去了,一边告诉丹芙“你先要知道该敲哪扇门”[23]。于是,丹芙坐到了萨格斯当年喝水的凳子上。这在简妮看来,仿佛是昨日重现。两者对比,时间的流逝并没有改变黑人在厨房中的地位。
值得指出的是,莫里森小说中的厨房在表现权力关系的时候并非总是将黑人女仆置于权力关系的最底层。在《柏油娃》中,白人夫妇的饮食全部由欧娣掌管。在长期的服务中,欧娣形成了强烈的“主人翁”意识,认为瓦莱里安家的厨房归她所有。玛格丽特刚刚嫁给瓦莱里安的时候,欧娣俨然是这个家中的资深元老,在短时间内充当了玛格丽特的精神母亲。不过,在瓦莱里安的干涉之下,她们的关系疏离了。尤其是在欧娣发现了玛格丽特虐待自己儿子之后,她从心底里憎恨着女主人。因此,当玛格丽特要亲自下厨准备圣诞大餐的时候,欧娣的感情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她告诉丈夫,玛格丽特“不配”占用“我的”厨房。在圣诞晚会上瓦莱里安宣布解雇了特雷斯时,欧娣更是怒不可遏,竟然“责备”白人主子没有事先告知自己这一变故。在欧娣看来,既然所有的家务都是她和丈夫在处理,雇用工人的事情理应由她说了算。
总之,厨房场景在塑造人物性格和揭示人物命运的过程中发挥了独特的作用。正是在厨房这片小小的天地里,千千万万的黑人女性默默无闻地度过了她们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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