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神秘的出生与离奇的死亡
非洲宗教中的生死观对莫里森的小说创作造成了深刻的影响。在莫里森的小说作品中存在大量神秘事件,而当事人并不以为然,只是将之看做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例如,《所罗门之歌》中小说人物的神秘出身、鲁斯刚种下去的花马上就盛开、弗吉尼亚男人从厨房里的悬崖上摔死、奶人的曾祖父会飞并飞回了非洲;《柏油娃》中雅丹在沼泽地看到的女人、骑士岛上被渴望灼瞎了眼睛的骑士们、清醒着的雅丹在罗莎房间里看到死去的黑人妇女;《宠儿》中鬼魂以肉身还阳与活人共处一室,甚至可以诱奸一个大男人;《天堂》中康尼步入他人体内进行救赎;等等。
这些颇具神秘色彩的事件往往被评论界认为是作者继承黑人文学传统的一种表现,或被当做是魔幻现实主义在小说中的具体表现。考虑到这些事件所生产出来的社会关系,读者不难发现,小说叙事中这些神秘事件在构成文本中超自然的神秘氛围的同时,也构成了一种抽象的宗教空间,更表现出当事人的宗教观念和人生态度。
《所罗门之歌》中的彼拉多是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传奇式人物。人们认为她与众不同是因为她的肚皮和后背一样光滑。与彼拉多没有肚脐眼的事实同样匪夷所思的,是她那不可思议的出生。无论是在梅肯的记忆中还是在彼拉多自己的讲述中,当年那个黑人小姑娘的出生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彼拉多出生时,比她年长五岁的哥哥梅肯也在场,所以他清楚地记得所有的细节。他不仅看到了母亲的腿瘫下来,也看到了接生婆的眼神。他和大家一起听见了小婴儿自己从母亲的身体里逐渐拱出来,看到她拖出了自己的脐带和胎盘。[8]梅肯的记忆是准确无误的,当彼拉多向鲁斯讲述自己的过去时,她也明确表示在自己降生以前母亲就死了:“她先死了,一分钟以后我才生下来。但是到我呼吸空气的时候她已经死了。”[9]神奇的降生自然带来了神奇的结局。“那新生婴儿的脐带剪掉以后,脐带根部萎缩、脱落,没有留下一点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10]如此一来,彼拉多那光滑、硬梆梆的肚皮便和她的后背一样了,她成了一个没有肚脐眼的人。但是,一直照顾她的梅肯和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件不正常的事情。当17岁的梅肯意识到妹妹的这种状况不正常的时候,兄妹两个已经无可挽回地决裂了。当彼拉多自己知道这不正常时,她遭到的是周围人的遗弃。根据彼拉多自己的讲述,她曾和一群季节工一起待了三年,帮人家收割庄稼,学会了很多的东西。当那个和她睡觉的小男孩说出有的人没有肚脐眼时,所有的人都翻起了白眼。大家都认为正常出生的人都有肚脐眼。既然彼拉多没有,大家便认为她不是上帝创造的,从而感到恐惧和怜悯。无奈之下,这群善良的人给了她一笔可观的钱,让她不至于生着气离开。[11]
令人感叹的是,彼拉多没有肚脐眼的事实在小说中先后出现了14次。这种多角度的重复一方面强化了叙事本身,另一方面使得整个故事笼罩在一种浓厚的神秘氛围之下。第一次是在小说第31页至32页中,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烦乱中的梅肯在黑暗中受到歌声的吸引,站在彼拉多家门外情不自禁回想起妹妹的出生和脐带剪掉之后痕迹的消失。第二次是在小说第42页,少年时期的吉他和奶人第一次进入彼拉多家时与彼拉多本人的对话,吉他的问题和彼拉多的回答印证了周围人的猜测,肯定了彼拉多是个没有肚脐眼的女人。第三次是在第109页至第110页,当丽芭的男朋友来问她要钱并打了她的时候,围观的邻居们认为他非常不应该与属于彼拉多的东西胡闹,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彼拉多不仅从来不麻烦别人,而且乐于帮助任何人。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愿意相信,彼拉多因为没有肚脐眼而拥有惊人的法力,能从五十码开外放一把山火,也能把一个人变成一棵煮熟的甘蓝菜,这种超自然的魔力并没有得到证明,但体现了大家对彼拉多的敬畏。在第160页连着重复了三遍彼拉多肚脐眼的缺失。在得知奶人遭到被自己始乱终弃的哈加尔追杀后,鲁斯来到了彼拉多家里。她想到自己对彼拉多的怕,想到了彼拉多“……那非常、非常光滑的、没有汗毛、斑疤和皱纹的肚皮”。不同于别人的道听途说,鲁斯对彼拉多肚脐眼的缺失是亲眼所见,她曾看到那个“应该长肚脐眼的地方却没有长的地方”。因此,鲁斯对此并不害怕,但觉得“对于一个没有肚脐眼的女人你即使不怕,也肯定会对她认真对待的”。[12]与这六次出现在他人感觉中不同的是,接下来的四次都出现在彼拉多对自己往日生活的讲述中。在第165页,那个跟彼拉多睡过觉的男孩随便提到“他本不知道原来有人有肚脐眼,也有人没有”,于是在第166页,这个戴着一只耳环的漂亮小姑娘不得不因为自己身体上没有的“肚脐眼”而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一段时间的群体。[13]第九次和第十次提到彼拉多的肚皮是在第170页,彼拉多怀孕了却拒绝跟那个人结婚,因为她害怕丈夫有朝一日知道自己没有肚脐眼后也会离去,从而不得不忍受再一次的伤害。幸运的是,当她生孩子时,两个接生婆因为精神集中在接生,也都根本没有注意到彼拉多像气球一样光滑的肚皮。[14]在第171页至172页,肚皮二字再次重复了四次。先是彼拉多本人不再对自己光滑的肚皮感到烦恼,再是彼拉多发现男人什么都愿意也可以玩弄,却不敢玩一个没有肚脐眼的女人。
这种没有婚姻、友谊和教区共同信仰的情形终于使得彼拉多生气了。当女儿丽芭也生了女儿之后,彼拉多带着她们来到哥哥所在的城市,为的是给哈加尔创造一种正常的生活氛围。可事实是,她看见精神枯萎的嫂子之后,决定给予帮助。于是她施展了鲁斯所谓的法力,让她成功地怀孕了。得知哥哥在千方百计地置胎儿于死地后,彼拉多给鲁斯穿了一件自己做的紧身褡。更为魔幻的是,她在梅肯办公室的椅子上放了一个布娃娃,在它的胯间系了一根尖尖的鸡头骨,肚子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圈。不管这所谓的巫术是否有效,梅肯终究是放过了鲁斯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因为这个娃娃和它肚子上的火红圈,奶人得以有幸来到这个世界,鲁斯却不幸地永远失去了满足欲望的机会。[15](www.xing528.com)
不仅是彼拉多,小说中的另一个人物弗莱迪的出生也充满神秘色彩。在小说第128页,当大家沸沸扬扬地谈论着一切令人不解的怪事时,他与奶人一边喝酒一边谈论“闹鬼”的事情,告诉奶人是鬼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和一个邻居朋友穿过场院时看见路上来了一个女人,当邻居向那个女人问好时,那个女人变成了一头白色的公牛。就在这时,她的母亲倒在地上生产了。“当我生下来以后,他们给她一看,她大叫了一声就死过去了。从此再没有苏醒过来”。[16]于是,这个由一头白色公牛带到这个世界的孩子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然而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却是当地的顺风耳和千里眼,似乎知晓所有离奇事件的背后缘由。
与神秘事件紧密相连的还有奶人。在第122至123页,处于某种隐秘的心态,奶人将自己亲眼看到的关于母亲种花的事情以梦的形式讲述给好友吉他。为了在12月25日之前将花种种下,鲁斯在寒冷的后院里跪在地上挖土。
她挖了好些小坑,把一棵棵像小洋葱的东西往里埋。……忽然郁金香开始从她挖的洞里长出来了。先是一个细细的绿茎,然后两个叶子从上面长出来……那花茎越长越高,不久长得太多挤在了一起……有些茎管开始长出了花朵,血红的花朵摆过去碰到她的背……它们在长、在点头、在碰撞她……
鲁斯刚刚种下花种就有郁金香发芽、长高,并且开花,这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吉他对此不以为然。他关注的是奶人的态度,并责备奶人面对母亲陷于郁金香的包围之下却无动于衷。[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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