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自由的缺失
与所有情感缺失一样,自由的缺失也是造成人物心理创伤的重大因素,甚至是黑人一切不幸的根源,其影响涉及黑人民族的肉体和精神等诸多方面。对于奴隶制时代的黑人而言,人身自由的丧失意味着一切都只是奢求。而对后奴隶制时代的黑人来讲,奴隶制的阴影进一步禁锢着他们精神上的自由。这种现象在《宠儿》中得到了集中、深刻而全面的表现。
当塞丝和保罗们还是“甜蜜之家”的奴隶时,他们没有人身自由,没有言论自由,不能拥有自己的名字,甚至不能拥有自己所生的孩子,更不能尽情地爱他们,保护他们。在塞丝之前,该庄园的女奴是萨格斯。她曾被不同的奴隶主辗转贩卖,先后无数次被命令躺下来或被打倒在地,在漫长的岁月中生育了8个孩子,有的来自白人男人,有的来自其他的男性黑奴。这些孩子们或者死去,或被卖掉,却从来都不曾属于他们的母亲。唯一留在身边的黑尔用自己8年的星期天劳动“赎取”了萨格斯的自由,使她可以在有生之年能够坐下来。而对于萨格斯来讲,漫长的奴役生活早已深入骨髓,使得她的意识中从来不知“自由”为何物,更不知“自由”意味着什么,能有什么作用。但她本能地意识到,风烛残年后的自由压根就一文不值。唯一令他骄傲的儿子才是她最宝贵的财富,却被奴隶主无情地霸占着。然而,当她踏上辛辛那提土地的一瞬间,她被身体的复苏吓到了,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不幸的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顺利地从奴隶转变成自由人。当“甜蜜之家”发生变故之后,不堪“学校教师”虐待的奴隶们只好集体逃跑。然而,他们的计划还没实施,有所察觉的奴隶主抢先下手了。其结果是,五个男奴“一个疯了,一个卖了,一个失踪了,一个烧死了”,最后剩下保罗·D“舌头添着铁,两手反绑在背后”。“甜蜜之家”最后一个男人,再也不是以前的保罗·D了,活着死了都一样。他成了另外一样东西,即将被卖掉,远远不如“一只太阳地里坐在木盆上的小鸡崽”。[28]他没能逃脱被卖的命运,与另一批黑奴一起,白天在皮鞭的抽打下没命地干活,夜晚被关在潮湿的地下。幸运的是,一连数月的暴雨帮助这批黑奴成功逃脱。终于获得人身自由的保罗学会将痛苦的往事锁进烟盒里,更学会以渺小的方式去爱周围的事物。在他看来,无论爱什么都是危险的,因此每次只能爱一点点。如果你爱一样东西,一定不能毫不保留,如此才能在所爱之物被剥夺时少受点伤害。每次只爱一点点,才能在失去后有勇气继续爱。如果一定要爱,那就只能选择路边的一朵小花,或者闭上眼静静地聆听小鸟在晨曦中歌唱,却无论如何不能去爱本来该爱的家人和朋友。因此,在得知塞丝曾亲手割断宠儿的脖子时,他觉得塞丝浓郁的母爱是一种负担。于是,担心被束缚而不敢再爱的保罗逃离了124号。
然而,在塞丝看来,不浓郁的爱根本就不是爱!事实上,塞丝本人正是爱的产物。她的母亲与萨格斯一样,曾多次生下各种肤色的孩子,却从不正眼看它们,甚至直接把它们扔进大海。她唯一留下的是塞丝,因为她曾拥抱过孩子的父亲。源于此,塞丝从来就是一个具有强烈自主意识的人。当她被卖到“甜蜜之家”时,13岁的小姑娘居然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进行观察,最终选定黑尔做丈夫。新婚之时,她甚至想办法为自己缝制了一件“礼服”。作为具有如此强烈自我意识的女子,塞丝理所当然地视孩子们为自己最宝贵的部分,这便犯了奴隶主的大忌。因此,当塞丝怀着身孕逃到先期送走的3个孩子身边后,奴隶主追踪而至。在“学校教师”看来,至少还有20年“生产能力”的塞丝和她的4个孩子足以解决“甜蜜之家”的经济债务危机。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未能如意。在最危急的时刻,被逼到疯狂边缘的塞丝如同老鹰一般,迅速而果断地割断了女儿的喉咙,任由鲜血像黄油一般流淌。如此强烈而浓郁的母爱,为的是不让自己的孩子重新落入奴隶主的手中去过非人的生活。走投无路的塞丝唯一能做的是将她送到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去。塞丝的举动有效地避免了孩子们被奴役的命运,而她自己却在随后18年的岁月中过着精神上被奴役的生活。
由此可见,黑人缺乏爱是因为她们不敢爱,不敢爱是因为她们不能爱,不能爱是她们没有爱的自由。从塞丝和保罗的经历来看,自由的缺失是生命中一切悲剧的根源。而更为不幸的是,身为奴隶的他们对自由抱有强烈的追求,甚至为自由而不惜一切代价。美好的愿望与残酷的现实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进一步加剧着黑人奴隶们的痛苦与不幸。如果说奴隶时代的塞丝和保罗们纠结于人身自由的缺失,后奴隶时代的她们则纠结于心理自由的缺失。其共同之处在于罪恶的奴隶制,前者是奴隶制对塞丝人性的直接压迫与剥削,后者是奴隶制阴影对塞丝心理的长远影响。
【注释】
[1]莫瑞森:《最蓝的眼睛——托妮·莫瑞森长篇小说集》,陈苏东、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5年版,“译序:从祈求到反抗”。
[2]佩可拉一家的姓氏“Breedlove”意味“培育爱”。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全家人相互之间只有仇恨没有爱。
[3]莫瑞森:《最蓝的眼睛——托妮·莫瑞森长篇小说集》,陈苏东、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5年,第24页。
[4]莫瑞森:《最蓝的眼睛——托妮·莫瑞森长篇小说集》,陈苏东、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5年,第24页。
[5]同上,第25页。
[6]秀兰·邓波儿是电影史上一个特殊年代的传奇,她在每个国家所赢得的好奇心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相比的。1938年在她10岁时,秀兰已经是美国最具票房号召力的明星。她的演唱、舞蹈和灿烂的笑容使无数人为之倾倒,她的头像被广泛印制在各种用品上。“秀兰娃娃”玩具是当时每个女孩童年生活的组成部分。
[7]莫瑞森:《最蓝的眼睛——托妮·莫瑞森长篇小说集》,陈苏东、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5年,第30页。
[8]美国人普遍认为,无论出身如何,只要坚持不懈地努力,任何人都可以获得成功,是为“美国梦”。
[9]莫瑞森:《最蓝的眼睛——托妮·莫瑞森长篇小说集》,陈苏东、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5年,第71页。
[10]莫瑞森:《最蓝的眼睛——托妮·莫瑞森长篇小说集》,陈苏东、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5年,第73页。
[11]同上,第78页。(www.xing528.com)
[12]莫瑞森:《最蓝的眼睛——托妮·莫瑞森长篇小说集》,陈苏东、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5年,第80页。
[13]莫瑞森:《最蓝的眼睛——托妮·莫瑞森长篇小说集》,陈苏东、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5年,第150页。
[14]莫瑞森:《最蓝的眼睛——托妮·莫瑞森长篇小说集》,陈苏东、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5年,第155页。
[15]莫里森:《所罗门之歌》,舒逊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8年,第11页。
[16]同上,第71页。
[17]同上,第71页。
[18]莫里森:《所罗门之歌》,舒逊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8年,第80页。
[19]同上,第78页。
[20]同上,第89页。
[21]莫里森:《所罗门之歌》,舒逊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8年,第140~141页。
[22]莫里森:《所罗门之歌》,舒逊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8年,第147页。
[23]Andrea O’Reilly.Toni Morrison and Motherhood:a Politics of the Heart.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04.该书分“心灵的政治:托妮·莫里森的母性理论”;“母亲链的断裂:《最蓝的眼睛》、《秀拉》和《柏油娃》中的性别霸权与传统特性的缺失”;“母亲链的断裂:《所罗门之歌》和《宠儿》中的奴隶制、移民和同化”;“母亲链的复归:《所罗门之歌》和《柏油娃》中的判决与放逐”;“母亲的干涉:《最蓝的眼睛》、《秀拉》、《所罗门之歌》、《柏油娃》、《宠儿》和《天堂》中的抵制与力量”;“母亲的疗伤:《爵士乐》和《天堂》中的调和与拯救”。
[24]朱荣杰:《伤痛与弥合:托妮·莫里森小说母爱主题的文化研究》,开封:河南大学出版,2004年,第vii页。
[25]同上,第vii页。
[26]同上,第vi页。
[27]Morrison:Tar Baby.A Plume Book.p261.
[28]莫里森:《宠儿》,潘岳、雷格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第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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