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安西密经译僧利言考
唐代安西密经译僧利言考[1]
安西,指唐代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即今新疆库车县一带。当时的安西,不仅在政治上是唐王朝的一个地区,而且在经济、文化上也与中原,特别是长安及其附近地区密切相关。就佛教传播来说,这里很早就是我国古代佛教及其艺术的中心之一。它不仅培育了克孜尔、库木吐喇、森木塞姆石窟等驰名中外的佛教艺术宝库,同时,还哺育了一批著名的佛学家、翻译家,如鸠摩罗什等。
早在公元4世纪,龟兹就出现了杂密经籍。当密教于七八世纪在中原兴盛时,也已在龟兹地区流行,并产生了一些翻译家,利言就是其中之一。唐代高僧圆照撰集其文集时,题曰《翻译大德、翰林待诏、光宅寺利言集》[2]。遗憾的是,这些史籍早已佚逸,现在,我们只能从佛教经籍中纂集有关资料,钩沉他的事迹,使人们能够了解龟兹佛教发展的点滴。
利言,龟兹本名地战涅罗[3],义即真月,字布那羡,也称利言,或礼言。有关他的家世史籍没有记载,仅知他是安西人,曾师从东印度来的三藏沙门达摩战涅罗,唐言法月,修习密典。达摩战涅罗教授利言记持梵本《月灯三摩地经》满七千偈,及《历帝记》一万偈,《瑜伽真言》获五千偈。他聪明锐敏,悟性很强,《贞元新定释教目录》第十四卷赞扬利言是“一闻于耳,恒记在心”。于公元726年(开元十四年)受具足戒。此后,他更刻苦钻研,听习律、论、大小乘经,还学会了梵书、汉书、唐言文字、石城、四镇、护密、单于、吐火罗语等。龟兹有利的地理、历史和民族环境,为他学习印度、中亚和中国的各种语言文字创造了优越的条件,他对各种语言的学习“眼见耳闻,悉能领会”。因而,“便令译语”,与其师“形影相随”。
利言曾两次到长安参与译经。第一次是公元730年(开元十八年),其师法月入朝赴长安奉献《大威力乌枢瑟摩明王经》、《秽迹金刚说神通大满陀罗尼法术灵要门》和《秽迹金刚禁百变法》等。这三部经,是由北天竺沙门阿质达霰、唐言无能胜将,在安西译出的。当时的安西节度使吕休璟表荐法月入朝,利言即随师充当“译语”。从安西出发,路经焉耆大镇、伊西等州、摩贺延碛、瓜、沙、甘、肃,转次凉州,于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到达长安。“所司奏引对大内,进奉方术、医方、梵夹、草药、经书,称惬天心”。
利言随其师法月挂锡光宅寺。公元738年,法月三藏翻译《普遍智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利言译梵语并笔受。《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卷上记载“《普遍智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卷,二纸,右开元二十六年东天竺国三藏沙门法月译,沙门利言译梵语并笔受”。看来,利言不仅能口译汉语,而且还可以书写汉文。《贞元新定释教目录》评价该经说,其与姚秦时译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唐代玄奘译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同本异译,前者经后略赞修持功德,后者是大神咒、大明咒等等,“但有正宗,并无序分及流通分”。而法月所译者“三分具全,正宗经文不异玄奘者”。也许是由于当时利言的翻译或是书写汉文的水平还欠佳,该经后世又几次重译。法月三藏在长安深受唐玄宗的赏识,往往是“天骑迎送锡赉重重”,并参加了当时所有重要的宗教活动。如为庆祝玄宗亲注《金刚经》和立般若台,众僧等建百座道场,于开元二十七年(公元739)举行的系列讲经会上,法月三藏是当然的讲授者之一,利言仍充当译语。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大型宗教活动,“上陈墨制”,由玄宗批准,“依许八月十日在安国寺开经”。仪式十分隆重,于前一日即聚集,即“九日暮开西明寺齐集,十日迎赴安国道场”,讲解玄宗所著的《金刚经注》和《仁王般若经》。法月三藏演梵本经,利言译为汉语。据说“凡是听者虚往实归,七难永清,七福咸集”。在长安停留的十年间,利言的翻译水平得到锻炼和提高,将其师奉献的方药、本草等译成汉语,并进奉于上。740年(开元二十八年),玄宗“诏蕃僧归本国”,而法月三藏仍被“恩尚延留”。
741年(开元二十九年)法月年老思乡,请返本国,7月26日“远辞丹阙,路取西凉、沙碛、伊、西、焉耆、疏勒”,至式匿国,天竺在望,遇其国乱,而退入疏勒城。后至于阗国,住金轮寺,一年有余,“道俗瞻觐”,至743年11月(天宝二年)染疾圆寂。丧葬仪式由当时的四镇节度副使夫蒙零祭监护,可见其威望之高。弟子比丘利言等衔哀啜泣,按佛教葬礼荼毗起塔。法月所进奉和翻译的经籍虽不及入开元目录,但准敕编入《贞元新定释教目录》。此后的利言如何,史籍没有记载,从后来的情况看,可能他又回到了安西。[4]
唐玄宗应河陇节度使哥舒翰所请,诏不空三藏至武威翻译密典。不空到武威后,住开元寺,译经,演瑜伽教,置曼荼罗,灌顶。据《宋高僧传·不空传》记载,不空到武威的时间是天宝“十三载(754年)”。同年十月就牒令利言到河西译经,即(天宝)“十三载甲午十月使牒安西追僧利言河西翻译”。当时的四镇伊西节度使、安西副大都护、摄御史大夫、知节度事、上柱国封常清火速护送,给家乘马两匹,使“日驰六驿”,急驰送利言。他们于11月22日从安西城出发,于第二年,即755年的2月10日到达武威,被安置在龙兴寺及报德寺,与不空“同案译经”[5]。当年七月即发生了“安史之乱”,直到天宝十五载(公元756)5月“敕下河西追不空入朝”为止,这样,利言又在武威同不空“同案译经”共一年多。[6]
这里有一个问题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宋高僧传·不空传》和《贞元新定释教目录》第十五卷都记载,不空“谙异国书语”,曾“听习律仪、唐梵经、论,随师译语,稍得精通”。正是这个“稍得精通”的不空,在翻译一些难度较大的经籍时也需要其他译语人,可知利言的翻译水平是较高的。利言在这次翻译中所起的作用和翻译了哪些佛经,我们查找不到有关的资料,有待于今后的进一步发现和探索。佛籍只记载不空在武威译出《金刚顶一切如来真实摄大乘现证大教王经》三卷、《菩提场所说一字顶轮王经》五卷、《一字顶轮王瑜伽经》一卷、《一字顶轮王念诵仪规轨》一卷及一些小经。这些佛经是密宗金刚界的重要经籍,弘扬了金刚界的思想,促进了后来金刚界的流行,与法门寺出土佛真身银宝函上錾刻的曼陀罗形象相关。[7]根据史籍记载,利言确实曾参加了不空在河西的译经活动,而且译的都是密教经籍,因而,利言的功绩是不能埋没的,我想应该追踪历史的本来面貌,对利言的功绩予以肯定。
《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卷上记载,利言也回到长安参与译经活动。利言何时赴长安?是与不空同行,还是在其后到长安的,史籍没有记载,我们不得而知,仅知他这次到长安也挂锡光宅寺。
光宅寺位于光宅坊,唐仪凤二年立,武后二年置七宝台。该寺中有尉迟所画之降魔变,其普贤堂也为尉迟所绘,其画“颇有奇处”,“四壁佛像及脱皮白骨,匠意特险,又如变形三魔女,身若出壁”等享誉古今[8]。如此多且精美的尉迟画,看来该寺似与西域有联系,如前所述,当年,利言随其师法月三藏来京也挂锡于此。直至贞元十年(公元794)圆照集《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时,光宅寺仍保存有法月奉献及翻译的“《大威力乌枢瑟摩明王经》三卷,三十五纸;《秽迹金刚说神通大满陀罗尼法术灵要门》一卷,五纸;《秽迹金刚禁百变法》一卷,三纸……《普遍智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卷,二纸,今见在光宅寺”。圆照将“玄宗朝所翻经遗漏未入古今录者,其经本或有寄入般若经部龙字号帙内”。
我们从《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中知道,利言于公元788年(贞元四年)参与了《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心经》的翻译。当时的职位是“翻译大德、翰林待诏”。在利言参与翻译《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心经》之前两年,罽宾三藏沙门般若曾与大秦寺波斯僧景净依胡本译为七卷。但般若不懂胡语,也未解唐言;而景净不识梵文,又不明释义。“虽称传译,未获半珠”,“理昧词疏”,译本被德宗否决。于是,帝敕“令王希迁与所司精选有道行僧,就西明寺重更翻译”,在贞元四年(公元788)4月19日传牒京城诸寺:“大德罽宾三藏沙门般若宣释梵本,翰林待诏、光宅寺沙门利言译梵语,西明寺沙门圆照笔受,资圣寺沙门道液、西明寺沙门良秀、庄严寺沙门圆照并润文,慈恩寺沙门应真、醴泉寺沙门超悟、光宅寺沙门道岸、西明寺沙门空并同证义。”开题名曰《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心经》。6月8日遣高官、将军等护送梵本至西明寺翻译,“六律五声八音合韵,四部云集,歌呗交渲……车骑满于天衢,士女溢于闾里”。同年11月28日译成上进,也是大设威仪彩车音乐,引入光顺门,进帝览。在译经过程中,译经僧众“恭寻梵字对译唐言,理奥必穷,文深悉究”,译本共九千五百颂,十品十卷。朝廷也以一切金钱、茶、香等供养;绢、衣、床等送赐,一应俱全,并“敕旨再三往来劳问”。又于8月24日敕旨“翰林院待诏官等宜命:每月假日,两度于西明寺礼谒,翻经僧利言等,事了日停”,进行休整。很多官员依旨接踵而至。
该经译完后,又于进经日,奉恩旨再译《六波罗蜜经》中“真言、契印、法门”。于贞元五年(公元789)2月4日缮写毕功。又译《六波罗蜜经》,德宗为该经作序,成题之经首,并赐千福寺和章敬寺各一经,令转读流行。接着,又请般若译《佛说大华严长者问佛那罗延力经》。虽然,佛籍没有一一明确指出哪些是利言参加翻译的经籍,但《贞元新定释教目录》第十七卷指出,“宣布译语笔受润文及证义沙门,并同《六波罗蜜经》更无增减”。翰林待诏、光宅寺沙门利言当也是译语者。
《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心经》除了讲菩萨的六度修行,阐述三宝的内容外,着重强调了波罗蜜的护国作用,突出了密宗的地位,被认为是“如来之密印”,“众法之津梁,度门之圆极也”。它的译出如“得白马之宝函,启青龙之秘藏”是得“真般若之旨”。该经宣扬其“能除重罪,令众生解脱生死,速达涅槃,安乐法身”,深受当时人们的欢迎。因而,德宗为之作序。长安各寺纷纷安置,讲演,般若所在的醴泉寺奏请本院为六波罗蜜经院,令僧七人讲诵,德宗敕准并亲赐院额。章敬寺僧智通更请每一寺置一院为大乘理趣经院,在京城佛教界掀起了一个崇奉弘扬大乘理趣经的高潮。该经译出的第二年,即贞元五年,沙门超悟、良秀等奉旨各作《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心经疏》十卷,“欲使后学知归,众生易度”,并以隆重的仪式上呈皇帝;道岸、智道修《新释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心经疏义例诀》一卷、《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心经疏义目》一卷;圆照注《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心经音义》二卷等。
利言协助其师法月译出《普遍智藏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不空一起翻译密教经籍,又参与翻译了《大乘理趣六波罗密多心经》、《佛说大华严长者向佛那罗延力经》等。当利言作为译语人而参加翻译《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心经》时,距他受具足戒已经62年,可谓老迈之岁,被授予“翰林待诏”,被称为“翻译大德”。关于贞元五年以后的利言情况,我们毫无所知,当贞元十一年(公元795)令般若翻译《大方广佛华严经》时,般若宣梵文,“频使催迫无译语人,访得东都有善语者”,逐令东都天官寺沙门广济百里跋涉,赶来充当译语。[9]当时,利言也许已经逝去。(www.xing528.com)
上述记载是我们现已查找到的一些有关利言的资料,对他一生中的所有贡献,我们还不太清楚。《宋高僧传·圆照传》记,圆照曾撰《翻译大德、翰林待诏、光宅寺利言集》二卷。圆照编撰的《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卷中内也有“《翻译大德、翰林待诏、光宅寺利言集》二卷”的记载,与《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心经音义》二卷、《三教法王存殁年代本纪》三卷、《翰林待诏、西明寺沙门良秀集》二卷等四部九卷,同收在第五帙内。可见利言的撰述一定不少,否则无法形成二卷书,且与奉诏撰《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心经疏》十卷的良秀同样可集为二卷。可惜此利言集早已失佚,在现存《宋高僧传》的《圆照传》后面只附“利言”二字,但内容却不存在了。
现在的《大正藏》中收集有《梵语杂名》一书,署名为“翻译大德兼翰林待诏、光定寺归兹国沙门礼言集”。这里的光定寺,当为“光宅寺”之误,“归兹”应是“龟兹”之音译,“礼言”就是“利言”的同音异译了。该书收集了1 250多个名词,以汉文和梵文相对照,并用汉字注出梵语的读音,如“天”下注“泥缚”,又“素罗”;“大”为“摩诃”;汉国“支那泥舍”……其内容与他从事的翻译业务是一致的。我认为《梵语杂名》应是利言所集,结合前述他一生的译经事业,我们也可称其为翻译家。
总之,唐代时期的安西,不仅设有译经的译场,所译经籍中的密藏也不少。沙门昙倩在安西译出《佛说金刚坛广大清净陀罗尼经》,上述法月奉献的《大威力乌枢瑟摩明王经》、《秽迹金刚说神通大满陀罗尼法术灵要门》和《秽迹金刚禁百变法》是北天竺三藏沙门阿质达霰、唐言无能胜将,在安西译出。还有莲花寺的莲花精进,曾应悟空之邀翻译《十力经》,龟兹僧人若那译出《佛顶尊胜陀罗尼别法》,并授与崇福寺僧普能,等等。其实,在当时安西的社会语言条件下,培育出利言这样的译僧是历史之必然。
我们可以说,龟兹不仅早在魏晋时期就有一些著名的翻译家,甚至直到公元7—8世纪,也有译僧翻译出一批密宗经籍。这些经籍对当时和以后我国的,特别是长安一带密教发展都有一定的影响,应是龟兹对我国密宗发展的贡献。这也就是我们在克孜尔、库木吐喇等石窟中,之所以能看到一些杂密和密宗壁画的宗教思想基础。
【注释】
[1]该文原载《98’法门寺唐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陕西人民出版社,2000。
[2]《宋高僧传·圆照传》,379页,北京,中华书局,1987。
[3]《贞元新定释教目录》第十四卷称为“地战湿罗,唐言真月”,据利言著《梵语杂名》,梵文“月”音“战奈罗”;又其师“法月”,该文即译为达摩战涅罗,因此,利言名应为“地战涅罗”,“湿”应为“涅”之误。
[4]以上引文,除注明出处外,均请参看《贞元新定释教目录》第十四卷。
[5]吕建福:《中国密教史》第254页称,“封常清等与不空‘同案译经’”。按《贞元新定释教目录》记“至十三载甲午十月使牒安西追僧利言河西翻译”。
[6]以上引文,请参看《贞元新定释教目录》第十五卷。
[7]请参看韩伟:《法门寺唐代金刚界大曼陀罗成身会造像宝函考释》,载《文物》,1992(8);罗诏:《略述法门寺塔地宫藏品的宗教内涵》,载《文物》,1995(6)。
[8]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段成式:《寺塔记》。
[9]以上引文请参见《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卷上;《贞元新定释教目录》第十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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