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唐书》诗人传记差异对于后世的影响
对于中国古代修订的史书的考察,我们往往是站在实证的角度上,考察其叙述的真实性,而较少的从文学的视角上进行人物塑造的分析。不可否认,即使两篇人物传记所记述的都是历史的真实,但是由于其选取事件、修辞方法、隐含情感等的不同,对于读者造成的影响是完全不同的。这种使历史人物形象在读者心目中的重新构造,从编撰者开始修订这部史书时就开始了,反而是我们常常忽视这种影响在我们思维中的地位。
《新唐书》和《旧唐书》两部史书,是在不同社会时代背景下编撰完成的,但对历史记述本身的差异却并不大,《新唐书》基本上没有否定《旧唐书》对于历史的记述。但那些细微之处的修订的影响,却远远超过史实上的删改。本文的意图正是希望通过选取和文学关系较为密切的诗人传记,进行细节上的比较,透视两《唐书》在编撰心理和价值取向上的差异,同时也可以审视两代诗人社会地位和心理定位上的变化。
在这里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正是社会的变革和编撰者的个人主观追求,造就了《新唐书》和《旧唐书》诗人传记的种种差异。相对来说,虽然《旧唐书》融入了编撰者种种的情感,但是由于其政治追求的思维较为薄弱,而没有将强烈的政治观念带入诗人传记的记述中来,也正因为这样,《旧唐书》对于诗人的表述是较为真实的。而《新唐书》为了适应宋代政治的需要,将许多在当时还没有被加入思想领域的政治观念,用来评价和决定诗人传记的表述,这在某种程度上使诗人传记的表述偏离了正常的轨道。但《新唐书》的评判标准和人物形象的塑造,却因它宋代以来的正统地位而影响深远。
从对于后世的影响这个角度来说,《新唐书》远远超过《旧唐书》。因为在《新唐书》修撰完成之后,《旧唐书》正史的地位就完全被《新唐书》所取代了,即使在韩愈私自修撰的《新五代史》的《赵莹传》与《刘昫传》中都不曾记述他们对于《旧唐书》的贡献。直到明朝嘉靖十七年(1538)闻人诠等重新刊印后,才又广泛流传开来。明代的“二十一史”亦无旧书,直到清代中期乾隆四年(1739)新书同时刊刻时,增加新修的《明史》,并补入《旧唐书》,恢复了旧书的正史地位,主张新、旧应并行于世。本文希望从两个方面审视《新唐书》诗人传记对于后世的影响。(www.xing528.com)
(一)对于后世史书编撰的影响
《新唐书》在编撰完成之后便被誉为“良史”,在金毓黼的《中国史学史》中仍然极为推崇《新唐书》。在此后编撰的史书,自然以《新唐书》作为参考的典范之作,《叛臣传》、《奸臣传》的增设,表的修订,都明显继承着《新唐书》的道德体例。而诗人传记在《宋史》、《金史》、《元史》、《明史》等史书中都明显继承了《新唐书》的记述模式,这种继承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理在事先”,以政治为优先评价标准,如在《宋史》中苏轼、欧阳修等诗人的传记皆首先从政绩角度进行评价,《王安石传》中也不提及王安石的诗歌才华。《明史》的《汤显祖传》中也没有记述汤显祖在其他方面的才华。其次,《文苑传》中对于诗人人品的评价逐渐弱化,而将评价集中在诗人在诗歌方面的才华之上。这种《文苑传》与其他传记通过评价角度的差别进行划分的原则,无疑很大程度上继承了《新唐书》的体例。最后,传记中流露的编撰者的情感进一步弱化,在后世所编撰的史书中,都处在相对的较为安定的社会中,而且程朱理学的统治地位,使史学同样要遵循由事物表面而及亘古不变的天理的原则,因此在冰冷的规则面前,情感便成了没有价值的东西。整体上来说,《新唐书》无疑处在一个史书编撰传统的转变时期,这是从私家修订史学传统到完全掌控在官方控制之中的重要成果。从《史记》以来史书中所体现的编撰者的个人情感逐渐隐去,而代之以完全的官方理性。
(二)对于后世对唐代诗人形象理解的影响
《新唐书》的广泛流传,使其诗人传记的影响对于后世对唐代诗人的影响是全方位的。这种影响首先体现在唐代诗人在唐代和《新唐书》之后的诗人形象的转变之上。我们对比一下刘肃的《大唐新语》、段成式的《酉阳杂俎》和王谠的《唐语林》便可以发现对于诗人形象的强化。而《酉阳杂俎》中李白形象和《旧唐书》中李白形象的近似之处,使我们看到了在唐代,诗人地位仍然没有处于被记述的主体地位。而元代辛文房编撰的《唐才子传》,大部分诗人形象都和《新唐书》中的诗人形象相符合,如李白、孟浩然的形象完全是从《新唐书》继承而来的,而在《刘禹锡传》中,辛文房更是整体上继承了《新唐书》的说法。如《新唐书》中只是说刘禹锡出于中山,是汉中山王的后裔,在《唐才子传》中却直接记述刘禹锡为中山人,这样的记述未免更加偏离史实。[38]另一方面,《新唐书》中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已经成为后世理念中较为固有的模式,如李白的飘逸不群、孟浩然的高洁隐逸、王维对于佛教的痴迷。这在很大程度上指导了人们认识、理解和研究诗人的方向。可以说《新唐书》这种单一视点的叙述模式,常常会掩盖人物的其他特征,而使人物的某一点相对突出,这并不利于我们全面理解人物形象。从《新唐书》开始,在中国文化观念中,开始了一个塑造唐代诗人的“诗人神话”的过程。《唐才子传》在继承《新唐书》对于诗人的宽容和以褒为主的评价的同时,又深化了《新唐书》中原有的诗人形象的典型特征,如《唐才子传》在继承李白飘逸不群的形象的同时,又增加了李白自梦笔头生花和“乘酒捉月,沉水中”这样更富传奇性的情节,进一步突出了李白高洁飘逸的形象。虽然这些都是唐末以来的传闻轶事,但一旦被粘贴上正史的标签,就具有了完全不同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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