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回忆：小学教师探寻

钱穆是怎样做小学教师的？

作 者：马建强 

原文出处：小学青年教师

      钱穆[1895-1990]，著名历史学家、教育家，江苏无锡人。钱穆以自学成为名师大家，他于常州中学、私立南京钟英中学肄业后，就开始做乡村小学教师，又做中学教师，后来任燕京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等大学的教师。1949年，他离开内地去香港，创办新亚书院，1961年定居台湾，1990年病逝。

      钱穆18岁那年，受聘任无锡县秦家水渠三兼小学语文教师，其后又在该县荡口、梅村、后宅等小学任教，直至1922年去厦门集美学校任教。从18岁到28岁，钱穆一心一意做了整整10年小学老师。

      钱穆做小学教师10年，中学教师8年，任大学教师时间更长。但他对小学教师生活却情有独钟。他说，在小学任教时，每校学生都在百人左右，师生相聚，同事如兄弟，师生如家人。每天住在学校，吃在学校，工作在学校，团体如家庭，职业即人生。学校就像堂屋，家庭就像卧室，堂屋也是家，卧室也是家，故在小学任教，总觉心安。而中学、大学则规模比小学大，人员也比小学杂，师生之间、同事之间来往也比较烦琐。由此才知中学教师、大学教师更是个职业。职业与生活大不同。不像小学教师，根本就没有什么分内分外。学生就是你的家人孩子，同事就是兄弟姐妹。晚年钱穆曾多次对人说，教大学不如教中学，教中学不如教小学。尽管他自己是由小学而中学而后大学，但他这种感情绝非矫情，而是实感。那么钱穆是怎样做小学教师的呢？

      下面从“教书”“育人”两个方面。来介绍钱穆小学教师生活。

      钱穆教作文

      小学生都很害怕作文课，当年钱穆教作文的方法很有趣。他认为，作文就是说话，口中如何说，笔下就如何写。出口为言，下笔为文。他要求学生想说什么如实写下即可，遇到不认识的字，可以随时提问。一天下午，钱穆要求学生做作文，作文题目为《今天的午饭》。学生的作文交上来以后，钱穆选择一篇写得好的抄在黑板上。这篇作文结尾是这样写的：“今天的午饭，吃红烧肉，味道很好，可惜咸了些。”通过这篇作文，钱穆告诉学生，说话、作文要有曲折，要有回味的余地，就像这篇作文的最后一句：“可惜咸了些。”

      小学生写作文，常常会感到没有写作内容。因而失去写作兴趣。于是钱穆常常带学生走出校门，让学生去了解社会，观察生活，开阔视野。有一次，他带学生来到郊外的一个古墓边，这儿有上百棵古松。他叫学生找地方坐下来，静观四周地形景色，然后各自写下来。接着再叫学生围坐在一起，要求每个学生朗读自己的作文。什么地方忽略了，什么地方遗忘了，什么地方轻重倒置了，什么地方先后不当了……当场要求学生讨论，根据眼前实景相互对照，进行修改。这样学生们感到既生动有趣，又切实有效。讨论完毕以后，钱穆引导学生说，今天还有一景，你们没有注意到。你们听听周围还有什么声音？学生们根据老师要求，都纷纷注意去听，他们听到了风声。接着，他提醒学生注意，这种风声与平日听到的风声不同。他说，此处多古松，风穿松针而过，松针细密，风过其间，其声飒然，自然与别处风声不同，这就是松风。学生们在钱老师的启发引导下，几多思考，几多观察，几番讨论，感到其乐无穷，下笔也就言之有物了。

      又有一个下雨天，钱穆说，今天下雨，不能出门，你们坐在走廊里看雨，说说这是什么雨，这种雨与其他雨有何不同。同学们各自根据自己的所知回答说，这是黄梅雨，并指出各有什么什么不同。讨论完毕后，他让学生根据讨论情况写成文章。烟雨江南，黄梅雨往往一下就是经月不断，学生们也只能成天呆在教室里。于是，钱穆安排学生在课堂上依次分别给大家讲故事。可以是自己听来的，也可以是自己亲眼所见的。学生们都非常踊跃，竞相发言。这样根据各人讲的故事写出来的作文便是五光十色应有尽有，学生们原先对作文的恐惧一扫而光，大家都以上作文课写作文为一件快乐的事。课下常常有学生问：今天是不是又要写作文了？

      这样历时半年，这些四年级的小学生，最短的能写出几百字的作文，最多的已能写千字文了，并且都能做到文从字顺，条理分明，言之有物。(www.xing528.com)

      钱穆与学生

      钱穆在做小学教师的时候，坚决反对体罚学生。当时的中国乡村教育，刚刚从旧式私塾教育中走出来，体罚学生几乎就是教师的法宝，而家长也以能对学生严加管教为好教师的标准。

      有一年，钱穆在后宅初级小学任教。下课后，各班学生都到操场上游玩。钱穆巡视教室的时候，发现一个学生孤独地坐在教室里。钱穆就问，你为什么不到操场上去玩？这个学生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钱穆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仍是不回答。于是钱穆就把这个班的班长叫来问话。班长说，他叫杨锡麟，是个“后进学生”，以前曾违反过校规，前任校长命令他除了大小便以外只能坐在教室里不许离开。钱穆说，这是前任校长的命令，现在前任校长已经离开学校，这个命令自然也就无效了，你应当马上带他去操场。于是两个学生一同去了操场。可不一会儿，一群学生就押着杨锡麟来到了钱穆的办公室。原来，杨锡麟在操场旁的水沟里捉了一只青蛙，并将它撕成了两半。一个学生还把死青蛙也带来了。钱穆说，杨锡麟因为久坐教室里，你们所知道的，他都不知道，今天他第一次有机会与你们一起玩，太兴奋了。捕杀青蛙是不对的，但你们应该加以劝告，不要大惊小怪。他犯个错误，你们就一起来告发，以后再如此，我将惩罚你们，而不惩罚杨锡麟。学生们听了这席话，默默无言地退了出去。

      钱穆在上课的时候，常常喜欢用两种方法测验学生是否用心学习。一种方法是，先在黑板上写一段文字，让学生专心地看上几遍，然后擦去黑板，叫学生默写；另一种方法是，老师口头朗读一段文字，学生听上几遍，要求默写。如此几次下来，他发现杨锡麟的成绩很好，特别是听力更佳。于是，一天放学以后，钱穆特地把杨锡麟留下来，他弹琴叫杨唱歌，果然杨的音节声调都非常准确。接着，钱穆弹琴的时候，弹着弹着忽然停了下来，而杨锡麟依然能接着正确地唱下去。钱穆非常满意，就问：“明天上课的时候，你敢不敢一个人站起来独唱？”杨说：“敢。”钱穆又问：“如果琴声停了，你能不能像今天这样接着唱下去？”杨说：“能。”第二天，钱穆上课的时候，问谁能起立独唱，杨锡麟果然举手起立独唱。接下来，琴声停了，而杨接着准确地唱了下去。全班同学非常惊讶，一下子对杨锡麟刮目相看，纷纷鼓掌祝贺。

      在此之前学生们虽然不再告发杨，但杨与同学们之间终究不太融洽，大家多多少少总有点歧视他。可自从杨锡麟“一唱惊人”以后，同学们再也不歧视他了，而杨也变得自信乐观开朗了，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从此以后，杨锡麟知道珍惜读书的大好时光，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后来成了当地一个为众多人所称道的有才能的人。

      钱穆晚年定居台湾，常与同在台湾定居的无锡老乡见面。有一次，钱穆忽然讲起杨锡麟的事。时隔六十余年，当年后宅初级小学那么多学生，只有“后进学生”杨锡麟还常常被钱穆所提起。

      钱穆在后宅教书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姓邹的学生，在家是个独子，父亲去世了，他与母亲生活在一起。该生在校表现还好，学习成绩也属上等，就是在校外经常不守规矩，是个成绩好的“坏孩子”，他的母亲很是拿他没办法。钱穆听说以后，认为一个学生千万不能校内校外两个样，更不能以成绩好来掩盖品行的不端，于是一直注意寻找机会对他加以教育。

      有一天校工来向钱穆反映两个学生违反校规的事，其中一个就是姓邹的学生。钱穆找来另一个违反校规的学生，严厉责问他们违规之事，这个学生供认不讳。于是钱穆对这个学生说，我知道你与邹姓同学来往密切，我也知道他在校外经常不守规矩。现在我要求你继续与他在一起，遇见他有不守规矩的事，就来告诉我。过了一天，这个学生果然来报告说，邹姓同学有一个开猪肉铺的叔叔，每天上学前，他都在肉铺代叔叔收钱。他经常私下截留肉钱，他叔叔不知道。昨天和邹姓同学在一个糖果铺买糖，乘店主转身的时候，邹又私拿了一包糖果。钱穆表扬了这个同学，说因为担心邹姓同学不承认，又不希望你来当场对证，所以叫你告诉我他不守规矩的事。你所犯的错误，我就不处罚了，希望你以后改正错误做一名好学生。这个学生很高兴，表示以后一定不再犯错，感谢老师的帮助和教诲。

      第二天，钱穆就叫人找来邹姓同学，责问他违反校规的事，果然他死不承认。钱穆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每天上课前代你叔叔收肉钱，你常常私下截留据为己有，有没有这件事？就在前天，你在街上买糖果，又私拿了店主一包糖果，有没有这件事？邹姓学生听了大为吃惊，连忙承认错误。钱穆又说，你不守规矩的事我们还知道很多，以前因为你学习成绩较好，一直没有深究。我们希望你能知错就改，痛改前非。你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所犯的错，你应该主动去向你叔叔认错，还有那位店主，你要主动去退还那包糖果。你如果还不听从教育，你将来会后悔一辈子的。

      听了钱穆既严厉又温暖的一番话，这位学生被触动了，后来果然去向叔叔、店主检讨了错误。以后，他渐渐地改掉了坏毛病，坏孩子变成了好孩子，学习成绩也更好了。他妈妈专门到学校来感谢钱穆，她说：“孩子最近就像变了一个人，在家知孝道，在外懂规矩，镇上人也都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