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用家当》中有关黑人饮食的情节过去不被批评者所重视,但是在现实中,黑人饮食文化在白人为主流的社会中有一个复杂的话语过程。那么,沃克在《日用家当》中是怎样利用迪伊饮食的情节为小说注入令人回味而值得诠释的含义的呢?对此,我们要作一些历史性的分析。小说中对回家探望母亲的迪伊(Dee)以及其穆斯林男友的饮食的描述是平淡的,当这个黑人家庭开始坐下来吃饭时,迪伊的男友“马上声明他不吃羽衣甘蓝,猪肉也不干净。万罗杰(迪伊)却是猪肠、玉米面包、蔬菜,什么都吃。吃红薯时更是谈笑风生”[2]。这些情节初读起来似乎是作者的随意描绘,但当我们把这些情节与美国社会历史语境进行校读时,就会对作者的创作意图有新的领悟。以下从黑人利用心灵食品来追求新的文化身份的社会历史语境探讨艾丽斯·沃克赋予小说的特殊含义。
美国黑人饮食传统的形成经历了一个较长的历史过程。这种饮食传统中既包含了对遥远非洲的记忆,也留有美国奴隶制时代屈辱的痕迹。废奴之后,美国黑人又为自己独特的饮食传统注入新的活力,形成现代社会黑人社区比较稳定的饮食风格和习俗。在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的民权运动中,美国黑人的饮食也卷入了政治话语之中,被黑人自豪地称为“心灵食品”。黑人饮食以一种文化载体的身份占据了变幻莫测的民族反抗斗争的政治舞台。
20世纪20年代中期,美国学界开始对黑人饮食习俗展开研究。随着历史上黑人不断向北方工业地区迁徙,一些都市里形成了黑人聚集的社区。纽约、芝加哥和底特律等城市的街头也出现了具有黑人烹调风味的食品。对在北方艰苦而陌生的环境中谋生的黑人来说,南方乡下食品成为他们的精神慰藉,也成为连接和团结黑人的天然纽带。因此,根植在美国南方的黑人食品,在20世纪初的北方也具有广泛的黑人民众基础。美国黑人食品在北方的传播引起了食品研究者的注意。他们首先把部分黑人食品的来源与非洲大陆联系在一起。在他们的想象中,黑人食品中的绿叶蔬菜和根茎类食物与非洲大陆有某种内在的牵连。如美国的羽衣甘蓝、秋葵、萝卜、卷心菜、茄子、黄瓜、番茄、洋葱、西瓜、大蒜和辣椒等都曾在非洲西海岸种植过。他们认为,这可能是美国黑人食品中绿叶蔬菜丰富的根源。[3]在某些食品中,至今还能够找到它们与非洲联系的一些蛛丝马迹。比如,花生在非洲西海岸被称为“谷吧(guba)”。美国的一些地区至今还将花生称之为“谷吧”。还有人认为美国南方黑人食物虽然产自美国,但却代表着非洲的植物。比如美国的土豆应该代表的是非洲的红薯。
美国学者一般认为,黑人传统食品中丰富的肉食与奴隶制时代的南方种植园环境有密切的关系。早期美国南方种植园中盛行猪的饲养。在19世纪中期的北卡罗来纳州,新到的居民对那里猪的饲养和食用印象非常深刻,在他们眼里北卡罗来纳的树林里到处跑着猪。人们对猪肉情有独钟,节年享客都用猪肉。每年冬季来临,很多种植园都要屠宰生猪,准备过冬的猪肉。据前奴隶乔治·弗莱明(Fleming)回忆,他所在的种植园的熏房里就存放着100多头猪。[4]在食品短缺的情况下,白人也食用猪头、猪下水等,甚至猪脑也用来做早餐配菜。但是更多的情况则是白人种植园主把不屑一顾的猪头、猪脚和猪下水等丢给黑人奴隶。久之,绿叶蔬菜、根茎类食物、猪头、猪脚和猪的内脏(包括大肠chitterlings,读作chitlins)与美洲特有的玉米合在一起,成为美国黑人传统食品的主要成分。(www.xing528.com)
种植园时代也为美国黑人在饮食行为上留下了一些痕迹。大锅煮食是黑人奴隶的主要饮食形式。白天种植园通常将饭送至奴隶们劳作的田头。晚饭食用的大锅饭从早上就炖在火上了。奴隶工作结束从田野回来即可食用。后来黑人传统食品中的水煮食品风格的形成可以从种植园中的大锅饭里得到解释。在奴隶制时代,聚餐在种植园中是黑人生活的一种标志。废奴之后南方的黑人依然保持着聚餐的传统。黑人奴隶在田间劳作,吃饭时缺少餐具,形成啃食玉米和西瓜的习惯。他们在野外也经常随处支起炉架烧烤肉类食品。在20世纪20年代美国黑人向北方迁徙和融入白人社会的大潮中,黑人的饮食和饮食行为作为一种文化和白人进行过碰撞。在白人来看,黑人的餐饮聚会、食用玉米和西瓜等食物的方式、街头的烧烤等饮食习俗与白人的欧式斯文传统不符。于是黑人的饮食文化在白人公众面前呈现出一种“他者”的负面形象。
然而,很多黑人对自己的饮食感到骄傲。他们认为不论是奴隶时代还是废奴以后,黑人都是美国食品工业的主要力量。在厨房里,黑人在饮食上曾发挥了无与伦比的创作才干。在豪华酒店、游轮、婚宴甚至总统餐桌上都可以看到黑人烹制的精美绝伦的食品。黑人与食品之间的故事是真正的美国文化,是地道的艺术,是美国历史的核心。[5]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民权运动在美国逐渐兴起,点燃了黑人对自己饮食文化新的兴趣。过去在人们的印象中,南方的黑人饮食不过是猪头、猪脚、猪大肠、玉米和绿叶蔬菜的杂烩。在北方城市,黑人食品除了可以舒缓一下黑人被压抑的思乡情绪之外,并没有多少可以讴歌之处。而美国民权运动之初,若干黑人积极分子突然意识到黑人的饮食在他们争取平等权利运动中具有重要意义。于是他们开始称颂黑人食品为“心灵食品(Soul Food)”,并且以心灵食品的消费来强调黑人固有的饮食文化。一时间,心灵食品大行其道。心灵食品饭店在新奥尔良、伯明翰和其他城市纷纷出现。心灵食品被普遍认定为黑人的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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