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方法：如何搜集史料

第二节 搜集史料的方式

中国现代文学史料的搜集，可以从两方面来说。一般来说，获得史料的途径不外两种，一是在文字记录之外，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实物；二是文字记录，即印刷品。

中国现代文学发生的期间，影像手段虽然已出现，但并不普及，所以在中国现代文学史料的概念中，实物性的史料并不多，如作家手稿、作家故居和相关实物等，我们要留意实物的存在，但我们用力的地方却在文字记录。

中国现代文学史，成为专门学科的时间还不是很长，再加上史料多而零散，所以到现在为止，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还没有建立起一套关于中国现代文学史料的目录学。这不是说现在的学者无能，或者没有这个意识，而是因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史料和中国古代文献的基本史料不是一个类型。

中国古代文献，唐以后才出现雕版印刷，古书的存量易于搞清楚，完整的目录学相对也可以建立起来。但中国现代文学不同，它是依赖于现代印刷存在的文学活动和著述活动，再加上受西方学科体制的影响，中国现代文学所涉及的方面和涉及的相关史料，在数量上很难有一个稳定的存量。所以很多年来，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者也编辑过相当数量的各种专门对象（包括期刊、报纸文艺副刊、丛书等）的相关目录，但中国现代文学相对完整的目录学，还是没有建立起来，所以我们很难说读哪一本目录或者著述提要一类的书，就可以对中国现代文学有一个大体的了解，这是现代学术和古代学术一个比较明显的差别。

在中国古代文献学中，目录学早已很成熟。因为古代史料大体是固定的，在这个基础上建立的目录学也相对稳定。再加之历代学者对这些传统学问的累积工作，中国古代文献学的完善，为研究工作提供了非常便利的条件。张之洞在《书目答问·略例》中就说过：“今为诸君指一良师，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读一过，即略知学问门径矣。”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中也说过：“目录之学，学中第一要紧事。必从此问涂，方能得其门而入。然此事非苦学精究，质之良师，未易明也。”

虽然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还没有一部系统成熟的目录，但不等于没有这样的工作。可以说在中国现代文学的每一研究门类中，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些关于本专业的目录一类的书，比如赵家璧负责编辑的《中国新文学大系》中，阿英编辑的第十辑即是“史料•索引”。还有阿英用不同名字出版的几种关于中国现代文学的史料，如阮无名《中国新文坛秘录》（上海南强书局，1933年）、钱杏邨《现代中国文学作家》（上海泰东图书局，1928年）、张若英《中国新文学运动史料》（上海光明书局，1934年）。唐沅等编辑的《中国现代文学期刊目录汇编》上下册（天津人民出版社，1988年）、香港中文大学联合书院图书馆编印的《中国现代戏剧图书目录》（香港中文大学，1967年）、董健主编的《中国现代戏剧总目提要》（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贾植芳等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总目》（福建教育出版社，1993年）、刘福春整理编着《中国新诗书刊总目》（作家出版社，2006年）、《中国现代作家着译书目》两册（含续编，书目文献出版社，1982、1985年），《辛亥革命时期期刊总目录》（内部印刷，上海图书馆编辑，1961年），郭志刚等编《中国现代文学书目汇要》（小说卷、诗歌卷各一册，书目文献出版社，1994年）、应国靖《现代文学期刊漫话》（花城出版社，1986年），《鲁迅着译系年目录》（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广西社会科学院主编《文艺期刊索引》（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编《1833•1949全国中文期刊联合目录》(补充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0年）、杨家骆《民国以来出版新书总目提要初编》（上下册，非卖品，1970年，台北）、《民国时期总书目》等，都是大型的目录书。

还有一种特殊的目录是图书馆的自编目录。一般图书馆都有自己编辑的本馆藏书目录，这种目录的好处是目录与收藏同一，在本图书馆查到此目录，马上就容易得到相应的图书，此种书目一般都依据实物编纂，所以可靠程度相对较高。图书馆无论大小，一般都有本馆书目。比如《东北沦陷时期作家与作品索引》（哈尔滨市图书馆编，1986年）、《中国现代文学期刊目录初稿》（上海文艺出版社，1961年）、文天行等编《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史料选编》（四川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3年，成都）、《抗战文艺报刊篇目汇编》（王大明等编，四川社会科学院，1984年，成都）、《上海孤岛时期文学报刊编目》（上海图书馆特藏部编，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上海）、《中国现代文学书目总编》，1961年，台北）、《陈纪滢先生著作及赠书简目》（国立中央图书馆编印，1993年，台北）《秦贤次先生赠书特展展览目录》（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04年，台北）等，国内也有《唐弢藏书目录》（中国现代文学馆编，非卖品，2003年）。

阅读藏书目录，就如同看到了人一生的学术工作。唐弢藏书共有三部分，一部分是作家的作品集（包括外国作家的作品），编者把这类书统一称为：平装书。第二部分是线装书，第三部分是期刊。这本目录的缺点是索引编得不够科学，使用不大方便。秦贤次的赠书目录相对就好得多，秦贤次赠书中，大陆各著名学校毕业纪念册或同学录、刘吶鸥及新感觉派相关资料比较集中，如果做相关专题研究，这是个重要的史料提示。

在中国现代文学的目录中，有专题目录、著作目录和研究数据目录等多种形式，一般说来越是重要的作家，相对的目录索引也就越完善，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我们注意目录、索引一类工具书的主要目的还在于使用，至于编纂这些工具书以及它的具体体例，因为相对简单和成熟，这里就不多介绍了。下面介绍两种重要但不常见的目录：

一本是英文《中国现代小说戏剧一千五百种》（1500 Modern Chinese Novels & Plays）。

本书是1948年辅仁大学印刷的，严格说不是正式出版物，所以可能流通不广。夏志清写《中国现代小说史》的时候，在前言里专门提到宋淇送他的这本书非常有用。这本书的作者，通常都认为是善秉仁。关于此书的编辑情况是这样的：当时“普爱堂出版社”计划出版一套丛书，共有五个系列，第一个系列是“文艺批评丛书”，共有四本书，都与中国新文学相关，我见过两本，一本是《文艺月旦》（甲集，原名说部甄评），一本是《中国现代小说戏剧一千五百种》。这本书由三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苏雪林写的“中国当代小说和戏剧”（Present Day Fiction & Drama In China）。第二部分是赵燕声写的“作者小传”（Short Biographies Of Authors）。第三部分是善秉仁写的《中国现代小说戏剧一千五百种》。这本书印刷的时间是1948年，大体上可以看成中国现代文学结束期的一个总结，作为一本工具性的书，因为是总结当代小说和戏剧以及相关的作家问题，它提供的材料准确性较好。特别是善秉仁编着的“中国现代小说戏剧一千五百种”，主要是一个书目提要，虽然有作者的评价，如认为适合成年人、不适合任何人或者干脆认为是坏书等，但这些评价现在看来并不是没有价值，我们可以从他的评价中发现原书的意义，就是完全否定性的评价，对文学研究来说也不是毫无意义。当时张爱玲出了三本书，分别是《传奇》《、流言》和《红玫瑰》（原名如此），提要中都列出了。认为《流言》适于所有的人阅读，而对《红玫瑰》是否定的，建议不要推荐给任何人。对《传奇》则认为虽然爱情故事比较危险和灰色，不合适推荐给任何人阅读，但同时认为，小说叙述非常自由和具有现代风格，优美的叙述引人入胜且非常有趣。另外，本书对《围城》的评价也不高。

本书的编纂有非常明确的宗教背景，前言开始就说明是向外国公众介绍中国当代文学，但同时也有保护青年、反对危险和有害的阅读。作为中国早期一本比较完善的现代文学研究著作，本书的价值可以说是相当高的，除了它丰富和准确的数据性外，苏雪林的论文也有很高的学术意义。它基本梳理清了中国现代小说和戏剧的发展脉络，而且评价比较客观。她对鲁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上的开创性地位有正面的评价，对老舍、巴金的文学地位也有较高评价。对新兴的都市文学作家群、乡土作家群、北方作家群等等，都有专章叙述，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地位的小说家和剧作家基本都注意到了。本书叙述中国当代小说，苏雪林第一个提到的就是鲁迅，她说无论什么时候提到中国当代小说，我们都必须承认鲁迅的先锋地位。

另一本是善秉仁的《说部甄评》。原是用法文写的一本书，后来译成中文，名为《文艺月旦》甲集，1947年6月初版，署景明译，燕声补传。书前有一篇4万余字的《导言》，其中第三部分“中国现代小说的分析”，多有对中国现代文学的评价。本书除了善秉仁的“导言”外，赵燕声编纂的“书评”和“作家小传”，这些早期史料，对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很有帮助，特别是其中一些史料线索很宝贵，比如善秉仁在《文艺月旦》的导言最后中提到：“文宝峰神父的《中国新文学运动史》业已出版。一种《中法对照新文学辞典》已经编出，将作为‘文艺批评丛书’的第三册，第四册又将是一批‘文艺月旦’的续集。”

我查了一下印在《中国现代小说戏剧一千五百种》封三上的广告目录，提示英文正在计划中，而法文本已经印出。本书列为“文艺批评丛书”的第二种：Histoire de La Litterature chinoise moderne by H.Van Boven Peiping 1946。

文宝峰（H.Van Boven）是比利时人，曾在绥远、北京一带传教，喜欢中国新文学，1944年，被日本侵略军关进集中营后，他继续阅读新文学作品和有关书籍，用法文完成了《新文学运动史》（Histoire de La Litterature chinoise moderne），1946年作为“文艺批评丛书”的一种，由北平普爱堂印行。此书国家图书馆现在可以找到，希望以后能翻译出来供研究者使用，而《中法对照新文学辞典》不知道后来进展如何，现在研究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的人不少，但极少提到文宝峰这本书，至于《中法对照新文学辞典》就更没有人注意了。《新文学运动史》正文共有15章，除序言和导论外，分别是：

1. 桐城派对新文学的影响；

2. 译文和最早的文言论文；(www.xing528.com)

3. 新文体的开始和白话小说的意义；

4. 最早的转型小说──译作和原创作品；

5. 新文学革命：A.文字解放运动；B.重要人物胡适和陈独秀；C.反对和批评；D.对胡适和陈独秀作品的评价；E.新潮；

6. 文学研究会；

7. 创造社；

8. 新月社；

9. 语丝社；

10. 鲁迅：其人其作；

11. 未名社；

12. 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和新写实主义；

13. 民族主义文学；

14. 自由运动大同盟；

15. 新戏剧。

在以往中国现代文学史编纂史研究中，还没有注意到这部著述。因为它完成于上世纪四○年代中期，大体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完整历史，是一部非常有意义的著述。我们从它的目录中可以看出，文宝峰叙述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眼光很关注新文学和中国传统文学的关系，特别是对转型时期翻译作品对新文学的影响有重要论述。本书对开拓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视野很有帮助，同时也促使学界用新眼光打量中国现代文学编纂史。由于文宝峰对周氏兄弟的新文学史地位评价很高，本书对鲁迅研究、周作人研究的启示意义也是显而易见的。虽然作者有明显的宗教背景，但他在评价新文学史的时候，还是保持了非常独特的眼光。文宝峰在序言中，特别表达了对常风先生的感激之情，认为是常风先生帮助他完成了这部著作，文宝峰说，在集中营修改此书的漫长岁月里，常风先生审看了他的稿子并给他带来必要的信息和原始数据。

阅读目录是一件比较枯燥的事，但总目一类书的好处是能给人一个整体印象，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对研究对象有一个完整概念，另外总目的好处是没有偏见，凡从事过某一门类的工作，都有平等的记录，从目录的多少上，有时候还可以看出一个作家的文学史地位是如何确定的。比如有的作家书并不多，但名声很大，有的作家书很多，但地位并不高，这其中总会有一些原因。

大型书目的好处是相对完整，但缺点是不能达到十分准确，就是像《四库提要》这样的书，历代都有不断补正的书出来。书目越大的书，越难做到依据实物来编撰，通常由多人依据图书馆的卡片来编写，如果卡片不能与原物对照，很难保证不出错。所以凡依据实物编撰的书目价值就高，依据图书馆卡片和间接史料编写的书目出错的情况很常见。但越是大型的书目，完全依据实物编写的可能性也就越低，这是我们使用书目时要注意的，不是不相信这些书目，而是要多一点谨慎。一般说来，凡收藏家依据自己收藏所编写的书目类出版物，可靠性较高。

目录是工具书，工具书在一般人的观念中只是用来查考具体目标的，这当然是它的基本功能，但我们专门研究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人，不能只满足于把书目一类的书当成纯粹工具书来读，也要认为它是平常的阅读物，从中不但可以获得知识和研究线索，有时候还可以获得学术灵感。比如有些特别陌生的作家作品，如果不看书目，一般很难有感性认识，所以要养成常读目录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