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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中国古代小说史的研究与重构

时间:2023-11-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庄子》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绚丽的存在。其中理由,不外乎《庄子》中的文章是说理之文。从哲理小说的角度来看《庄子》,会发现它是古往今来最好的哲理小说集,无论其哲理的深度还是人物形象的鲜明度。《庄子》中纯虚构的故事比比皆是。《庄子》中性格最为鲜明的人物形象是庄周。这就是庄子形象的不可及处,也正是哲理小说独有的艺术魅力。

《庄子》:中国古代小说史的研究与重构

庄子》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绚丽的存在。我们都承认它的虚构性、散文性、叙事性,它也塑造出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但很少有人认为它是小说,小说史上更是难觅《庄子》的踪影。其中理由,不外乎《庄子》中的文章是说理之文。小说是世界上形式最为灵活、手法最为丰富的文学体裁,难道就不能用它来说理吗?如果不能,为什么现在有一类小说叫做哲理小说呢?

从哲理小说的角度来看《庄子》,会发现它是古往今来最好的哲理小说集,无论其哲理的深度还是人物形象的鲜明度。当然,哲理的深度不属于本文的论述范围,我们主要从虚构和人物形象两个角度来分析《庄子》的小说特点。

第一,《庄子》中几乎所有的故事都是虚构,甚至虚构程度到了荒诞的地步。

《庄子》全书中都充斥着“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他所讲的故事或者纯为虚构,故事中的人名和事迹现实中皆无;或者部分虚构,故事中的人虽然真有,但其事迹、语言多是假的。

《庄子》中纯虚构的故事比比皆是。例如在《逍遥游》中,蜩与学鸠这些会飞的小动物竟然嘲笑大鹏:“我决起而飞,枪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斥鴳也有类似的嘲笑:“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在《秋水》中,河伯望洋而叹,北海若娓娓而谈,夔、蚿、蛇、风都纷纷开口说话;在《应帝王》中,中央之帝浑沌头上七窍皆无,南海之帝、北海之帝为了报答浑沌之德,给浑沌日凿一窍,结果第七天七窍凿成,浑沌却死了。

在《庄子》中,就连鲋鱼也能与庄子对话,也能“忿然作色”: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耶?’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土,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我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外物》)

庄周与鲋鱼的这段有声有色的对话,只能是虚构的。

最荒诞的是庄子能让髑髅开口说话:

庄子之楚,见空骷髅,髐然有形,撽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矉蹙额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至乐》)

一个空了的髑髅,该是令人惊惧吧,庄子却上前用马鞭敲着它,向它发问。到了晚上,庄子枕着它睡了。于是髑髅就在梦中来和他说话了,说了一番“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的话,令活着的人羡慕不已。

庄子思想迥异于俗,他也不屑于客观地叙述一件实事,他在以“超现实的虚构、神奇怪异的想象、荒唐无稽的言辞编造虚妄荒诞的寓言故事”[11]。所以《庄子》中的故事或者是神话传说,或者是加工过的实事。所以《逍遥游》中就有由几千里的鲲化成的水击三千里的鹏,有姑射之山上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的神人,《秋水》中就有河伯和北海若的对话,《至乐》中就有髑髅之语,这些构思都是无中生有;而《盗跖》篇中的孔子见盗跖,《养生主》中的庖丁解牛,虽然都是人事,却是明显的杜撰。所以黄震说庄子“创为不必有之人,设为不必有之物,造为天下必无之事”,可谓中的之语;而刘熙载说“《庄子》寓真于诞,寓实于玄”(《文概》),也指出了《庄子》的虚构特征。陆永品认为庄子小说种类较多,大致可分“寓言小说、志怪小说、历史小说社会小说四类”[12],这四类小说没有一类不是虚构的。《聊斋志异》是中国古代小说的巅峰之作,其中谈鬼说狐之作纯为虚构,但《聊斋》中还有一些纪实之作,例如《折狱》《地震》等。所以单纯就虚构而言,完全虚构的《庄子》要胜于还有纪实之作的《聊斋志异》。

但《聊斋志异》的作者一再声明自己的小说出自何人,乃是何人所亲见,以证明小说的真实性,《阅微草堂笔记》的作者更是如此。而庄子在其文章中却从不遮掩他的虚构性。后人往往以作者是否有意识地进行虚构来鉴别一篇文章是否小说,以至于干宝在《搜神记》中声明自己是在实录,于是就说《搜神记》的小说性应该大减,而唐人始有意为小说,于是中国小说在唐代才成熟。其实庄子就已经有意为小说,甚至专意为小说了,只不过他的小说是哲理小说而已。

第二,《庄子》中成功塑造了庄子这一个性鲜明、超然物外、不以名利荣辱穷困萦怀的人物形象。

《庄子》中性格最为鲜明的人物形象是庄周。例如: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以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秋水》)

“愿以境内累矣”,也就是要把楚国的国政交给庄子,意为让庄子来当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相。对于这个别人垂涎三尺的职位,正在濮水边拿着钓鱼竿钓鱼的庄子连头都不回,却给两个使者讲了个故事:“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死了已经三千年了。楚王把它用布巾包裹起来放在竹盒里,藏在庙堂上。对于这只乌龟来说,他是愿意死了后如此尊贵呢?还是愿意拖着尾巴在泥里爬呢?”那两个使者说:“希望活着拖着尾巴在泥中爬吧。”庄子就对他们说:“你们回去吧。我要拖着尾巴在泥中爬。”把一个当时超级大国的相位,比喻为死了后却被尊贵的乌龟,这样的认识太深刻了,太出人意料了,同时也令人有醍醐灌顶的清醒。这就是庄子形象的不可及处,也正是哲理小说独有的艺术魅力。

这类绝妙的文笔在《庄子》中随处可见,下面这则故事就是上面故事的延续: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秋水》)(www.xing528.com)

在这则故事中,庄子把魏国的相位比作腐鼠之肉,它虽然是猫头鹰美食,但“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鹓鶵,对它却不屑一顾。现实生活中,很多人把名和利看得非常重要,但这些东西对于一个人来说都是外在的。它们不仅无益于提高一个人的精神境界,反而成为提高精神境界的累赘。名利之高,能高过一国的相位吗?能高过尧的帝位吗?在《庄子》中,这些不仅是等而下之的,而且是不屑一顾的。

对于名位,庄子是如此的态度,那么对于生死呢?请看下面的这段故事: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徙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至乐》)

妻子死了,庄子不仅不哭,反而箕踞鼓盆而歌。这不是因为庄子和妻子没有感情,而是因为庄子的通达:他看透了人是“本无生”的,不仅无生而且无形,不仅无形而且无气。后来才变而有气,变而有形,变而有生。现在死了,这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也就是和四季的运行是一样的。现在她安息在天地之间,而我要是哭泣,那样也太不通达生命的道理了吧。所以我就不哭了。

庄子对妻子的死是这样的态度,他对自己的死又是如何呢?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如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列御寇》)

这就是他对自己死的态度:死了之后,他是“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他的弟子说,我们恐怕你的身体被乌鸦老鹰吃了啊。这样的担心是确实存在的,但庄子回答说:“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尸体在地面上,会被乌鸦老鹰吃;可是埋在地下,也会被蝼蚁吃掉,何必偏心地“夺彼与此”呢。他这样的说法,跟我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入土为安”的信条很不相同,但我们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庄子非常讨厌那些一阔脸就变的人:

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说之,益车百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阨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列御寇》)

得到了秦王百乘车的赏赐之后,曹商得意洋洋地来见庄子,当然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财富,讥讽庄子的穷困:“庄子啊,住在贫民巷里,穷得只能编个鞋子,面黄肌瘦的,这方面确实是我曹商的短处;可是一旦让大国的国君觉悟,马上就有百辆车子跟随着我,这却是我的长处呢。”庄子的回答是:“我听说秦王有病,召来医生,那些能够治好毒疮的,能够得到一辆马车;而如果用舌头去舔他痔疮的,能够得到五辆马车。你是去治他痔疮的吧?怎么得到这么多马车呢?你走吧。”这样骂谄媚庸俗之辈,真是太痛快了。

超然世外、思想深邃的庄子有时候会嘲笑惠施,例如庄子的腐鼠之论就是如此;但惠施不仅是一个政治家,他还是一个哲学家,他是庄子辩论的对手: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秋水》)

这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争论,是纯理论的推演。在一般人看来,这样的争论是没有现实意义的,但在哲学家庄子和惠施看来,这样的争论却是其乐无穷。这个争论是惠施挑起来的,由此可见惠施思维的活跃。当然这个争论实际上是惠施赢了,庄子最后是被迫偷换了命题。

惠施先于庄子而死,庄子再无辩论的对手,这时候的庄子是寂寞的: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斲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斲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斲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徐无鬼》)

庄子总是能够用生动的故事来形象地表达他的思想,惠施死后,他用匠石运斤成风以削掉郢人鼻端白垩的故事,来说明惠施死后他没有了辩论的对手。一代哲学大家,一位超然世外不以名利荣辱穷困为忧的人,他在讲这个故事时,内心该是多么的寂寞,多么的伤痛!

无论是虚构手法的运用,还是人物形象的鲜明,还是说理的透彻和深刻,《庄子》所达到的成就都非一般的小说所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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