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小说史：初祖现象的反思与重构

李悔吾在《中国小说史漫稿》中有以下论述：

“四大奇书”在所属的各类题材的小说中独占鳌头：《三国演义》既是小说史上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一部历史小说的典范；《水浒传》既是小说史上第一部全面描写农民起义的大著，也是一部英雄传奇的典范；《西游记》既是第一部长篇神魔小说，也是一部神魔小说的典范；《金瓶梅》既是第一部写世情的长篇小说，又是第一部由文人独力创作的成功的长篇小说。它们各自开创了一个长篇小说的创作领域。^[1]

在这段论述中，李悔吾认为《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这四大奇书，既是各自所在小说类型中的第一部作品，又是此类小说类型中的“独占鳌头”的最好作品。一种类型的文学作品中的第一部，同时也是最好的一部，这种现象可称为“初祖现象”。

后来者居上是进化论思想的核心，初祖现象显然是逆进化论的。

但文学史上的初祖现象是普遍存在的。《诗经》是最早的四言诗，后世的四言诗再也未能超过它；《离骚》是最早的骚体诗，后世的骚体诗也未能超过它。小说史上的初祖现象更为突出。我们可以用齐裕焜《中国古代小说演变史》中的相关内容进行分析。

《中国古代小说演变史》把中国古代的小说进行了分类介绍。这些分类较为杂糅，并不精致，但大致厘清了中国古代小说的主要类型。这些小说除了志怪小说的早期作品大多散佚暂且不论之外，其他类型小说的第一部作品大致如下：传奇小说是《古镜记》，白话短篇小说集是《三言》《二拍》，历史演义小说是《三国演义》，英雄传奇小说是《水浒传》，神魔小说是《西游记》，人情小说是《金瓶梅》^[2]，讽刺小说是《儒林外史》，公案小说是《施公案》，公案侠义小说是《三侠五义》。在以上10类小说中，大概只有《古镜记》被认为不是唐传奇的最佳作品（实则《古镜记》也有其他唐传奇所不具有的独到艺术成就），但其他9类作品的初祖之作都是此类小说中最成功的作品。(www.xing528.com)

齐裕焜的这部初版于1990年的《中国古代小说演变史》，虽然后来经过了1999年的第二版和2002年的第三版，但依然存在着较大的局限性。比如作者虽然在绪论中多次提到“志人小说”，但在具体章目中并没有出现“志人小说”这一门类；元、明时期出现了一批中篇传奇小说，在当时后世都产生了巨大影响，但《中国小说演变史》对此也未进行论述；至于民国初年出现的那些风靡天下的鸳鸯蝴蝶派文言小说，在书中更是毫无涉及。志人小说中“世说体”小说代表作《世说新语》，元明中篇传奇小说的代表作《娇红记》，鸳鸯蝴蝶派小说的代表作《玉梨魂》，都是此类小说中的第一部作品，也都是此类小说中最优秀的作品。

由此可见，某类小说中的第一部作品往往是此类小说中最优秀的作品。这一命题的成立，标志着进化论规律在小说史上是基本不成立的。

初祖现象的产生有充分理由。从作品本身来看，一部作品之所以能够成为此类作品的开山之祖，正是因为它突破了以前的束缚，从而具有开创性。具有开创性的作品，它无所依傍，较为自由，成一家之言。而后续之作必须在前作的规范下进行创作，就多了很多束缚，难有新意。从作者的角度来看，那些能够开创一种新的文学体裁的作家，内心有勃勃生气，手中有生花妙笔，而一腔情意在现有的文学体裁中不能得以痛快表现，这才独创一种新的体裁来承载自己内心的感情、思绪和志向。后来的作者目羡前人，于是有意无意地模仿，但无论其写作技法还是要表现的情思都与前人类似。后来者意在摹拟，作者先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框框，就只能是亦步亦趋，难以充分释放出自己的才华，其作品也就很难超过前人了。

下面以《世说新语》《古镜记》《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志异》《儒林外史》《红楼梦》《玉梨魂》等为例分析小说史上的初祖现象。在具体分析时，着重论述这些作品应有的文学史地位，以及一般文学史、小说史所忽略的艺术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