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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小说进化论研究-中国古代小说史的反思与重构

时间:2023-11-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虽然出版九十多年了,但它依然是迄今为止影响最大的小说史。鲁迅是进化论者,他的《中国小说史略》中也有明显的进化论思想,而这进化论思想一直影响着中国的小说史写作。鲁迅以唐传奇的“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小说的“粗陈梗概”相比,以此显示唐前小说的落后。但鲁迅的论述还不止这些。“演进”就是演化进步之意,表明了他的进化论思想。

鲁迅小说进化论研究-中国古代小说史的反思与重构

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虽然出版九十多年了,但它依然是迄今为止影响最大的小说史。正因为其影响深远,使得其中的优点和缺点都被无限放大了。鲁迅是进化论者,他的《中国小说史略》中也有明显的进化论思想,而这进化论思想一直影响着中国的小说史写作。

鲁迅进化论对小说史写作最大的负面影响,是他在论述唐前小说时,对唐前小说的贬低。

《中国小说史略》第八篇“唐之传奇文(上)”开篇:

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1]

这段话中,鲁迅评价六朝小说所用的词,一是“搜奇志逸”,二是“粗陈梗概”。其中“搜奇志逸”也是唐传奇的特点,暂且不论,下面从两个方面单论“粗陈梗概”。

第一,六朝小说都是“粗陈梗概”之作吗?

鲁迅以唐传奇的“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小说的“粗陈梗概”相比,以此显示唐前小说的落后。不错,六朝小说确实有粗陈梗概者,但有没有不粗陈梗概者呢?当然有,在《中国小说史略》中,鲁迅就引用了一些例文。例如下面是第五篇《六朝之鬼神志怪书》(上)中所引的吴均《续齐谐记》中的一篇:

阳羡许彦于绥安山行,遇一书生,年十七八,卧路侧,云脚痛,求寄鹅笼中。彦以为戏言,书生便入笼,笼亦不更广,书生亦不更小,宛然与双鹅并坐,鹅亦不惊。彦负笼而去,都不觉重。前行息树下,书生乃出笼谓彦曰,“欲为君薄设。”彦曰,“善。”乃口中吐出一铜奁子,奁子中具诸肴馔。……酒数行,谓彦曰,“向将一妇人自随。今欲暂邀之。”彦曰,“善。”又于口中吐一女子,年可十五六,衣服绮丽,容貌殊绝,共坐宴。俄而书生醉卧,此女谓彦曰,“虽与书生结妻,而实怀怨,向亦窃得一男子同行,书生既眠,暂唤之,君幸勿言。”彦曰,“善。”女子于口中吐出一男子,年可二十三四,亦颖悟可爱,乃与彦叙寒温。书生卧欲觉,女子口吐一锦行障遮书生,书生乃留女子共卧。男子谓彦曰,“此女虽有情,心亦不尽,向复窃得一女人同行,今欲暂见之,愿君勿泄。”彦曰,“善。”男子又于口中吐一妇人,年可二十许,共酌,戏谈甚久,闻书生动声,男子曰,“二人眠已觉。”因取所吐女人,还纳口中。须臾,书生处女乃出谓彦曰,“书生欲起。”乃吞向男子,独对彦坐。然后书生起谓彦曰,“暂眠遂久,君独坐,当悒悒耶?日又晚,当与君别。”遂吞其女子,诸器皿悉纳口中,留大铜盘可二尺广,与彦别曰,“无以藉君,与君相忆也。”彦大元中为兰台令史,以盘饷侍中张散;散看其铭题,云是永平三年作。[2]

这篇小说,虽然句式简单,情节也有些重复,但至少不是“粗陈梗概”。

六朝小说也有文辞华艳者,例如在《六朝之鬼神志怪书》(下)中,鲁迅就说《拾遗记》“文笔颇靡丽”,下面是鲁迅所引《拾遗记》之文:

少昊以金德王,母曰皇娥,处璇宫而夜织,或乘桴木而昼游,经历穷桑沧茫之浦。时有神童,容貌绝俗,称为白帝之子,即太白之精,降乎水际,与皇娥宴戏,奏便娟之乐,游漾忘归。穷桑者,西海之滨,有孤桑之树,直上千寻,叶红椹紫,万岁一实,食之后天而老。……帝子与皇娥并坐,抚桐峰梓瑟,皇娥倚瑟而清歌曰,“天清地旷浩茫茫,万象回薄化无方,浛天荡荡望沧沧,乘桴轻漾著日傍,当其何所至穷桑,心知和乐悦未央。”俗谓游乐之处为桑中也,《诗》《卫风》云“期我乎桑中”,盖类此也。……及皇娥生少昊,号曰穷桑氏,亦曰桑丘氏。至六国时,桑丘子著阴阳书,即其余裔也。……

这段引文中的“处璇宫而夜织”“乘桴木而昼游”等叙述语言,“天清地旷浩茫茫,万象回薄化无方,浛天荡荡望沧沧,乘桴轻漾著日傍”等诗歌,都堪称文辞华艳。

但鲁迅的论述还不止这些。前文曾经提到,《中国小说史略》第四篇《今所见汉人小说》中有“现存之所谓汉人小说,盖无一真出于汉人,晋以来,文人方士,皆有伪作,至宋明尚不绝”之语,那么那些所谓的汉人小说,也是六朝人的作品了。这些作品中多有非“粗陈梗概”者。例如鲁迅就说托名班固的《汉武帝内传》,“于王母降特详”,其文“繁丽而浮浅”[3]——既然是“特详”,既然是“繁丽”,那就不是“粗陈梗概”了。鲁迅的引文是:

到夜二更之后,忽见西南如白云起,郁然直来,径趋宫庭;须臾转近。闻云中箫鼓之声,人马之响。半食顷,王母至也。县投殿前,有似鸟集,或驾龙虎,或乘白麟,或乘白鹤,或乘轩车,或乘天马,群仙数千,光曜庭宇。既至,从官不复知所在,唯见王母乘紫云之辇,驾九色斑龙。别有五十天仙,……咸住殿下。王母唯扶二侍女上殿,侍女年可十六七,服青绫之袿,容眸流盼,神姿清发,真美人也!王母上殿,东向坐,著黄金褡(),文采鲜明,光仪淑穆,带灵飞大绶,腰佩分景之剑,头上太华髻,戴太真晨婴之冠,履玄璚凤文之舄,视之可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真灵人也!

帝跪谢。……上元夫人使帝还坐。王母谓夫人曰,“卿之为戎,言甚急切,更使未解之人,畏于意志。”夫人曰,“若其志道,将以身投饿虎,忘躯破灭,蹈火履水,固于一志,必无忧也。……急言之发,欲成其志耳,阿母既有念,必当赐以尸解之方耳。”王母曰,“此子勤心已久,而不遇良师,遂欲毁其正志,当疑天下必无仙人,是故我发阆宫,暂舍尘浊,既欲坚其仙志,又欲令向化不惑也。今日相见,令人念之。至于尸解下方,吾甚不惜。后三年,吾必欲赐以成丹半剂,石象散一。具与之,则彻不得复停。当今匈奴未弥,边陲有事,何必令其仓卒舍天下之尊,而便入林岫?但当问笃志何如。如其回改,吾方数来。”王母因拊帝背曰,“汝用上元夫人至言,必得长生,可不励勉耶?”帝跪曰,“彻书之金简,以身佩之焉。”

这段引文确实“繁丽”,即使唐传奇中如此繁丽的文字也不多见,它怎么会是“粗陈梗概”之文?

当然除了鲁迅的这些引文,唐前小说中还有很多绝非“粗陈梗概”者,例如《燕丹子》和《吴越春秋》,这在下文还有详论。

第二,“粗陈梗概”就是落后、就是幼稚吗?(www.xing528.com)

鲁迅在上面的论述中用了“演进”一词。“演进”就是演化进步之意,表明了他的进化论思想。“进”是“先进”,跟它相对的词是“落后”,后世小说史著者以“孕育”“萌芽”“童年”“幼稚”等词来评价唐前的小说,就是由此而来的。

那么粗陈梗概就是落后吗?就是幼稚吗?当然不是。鲁迅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他没有尊重中国小说类型的多样性,也就是没有考虑到篇幅短小的《世说新语》等世说体、《搜神记》等搜神体小说是迥异于唐传奇的小说文体。用唐传奇的小说标准来苛求其他的小说类型,是不可能得出公正结论的。

下面是鲁迅在《六朝小说和唐代传奇文有怎样的区别?》一文中的一段话,明显是以唐传奇作为对照物,来贬低《世说新语》:

单从上面这些材料来看,武断的说起来,则六朝人小说,是没有记叙神仙或鬼怪的,所写的几乎都是人事;文笔是简洁的;材料是笑柄,谈资;但好像很排斥虚构,例如《世说新语》和裴启《语林》记谢安语不实,谢安一说,这书即大损声价云云,就是。

唐代传奇文可就大两样了:神仙人鬼妖物,都可以随便驱使;文笔是精细,曲折的,至于被崇尚简古者所诟病;所叙的事,也大抵具有首尾和波澜,不止一点断片的谈柄;而且作者往往故意显示着这事迹的虚构,以见他想象的才能了。[4]

在《中国小说史略》第七篇“《世说新语》与其前后”中,鲁迅以“丛残小语”来概括《世说新语》:

汉末士流,已重品目,声名成毁,决于片言,魏晋以来,乃弥以标格语言相尚,惟吐属则流于玄虚,举止则故为疏放,与汉之惟俊伟坚卓为重者,甚不侔矣。盖其时释教广被,颇扬脱俗之风,而老庄之说亦大盛,其因佛而崇老为反动,而厌离于世间则一致,相拒而实相扇,终乃汗漫而为清谈。渡江以后,此风弥甚,有违言者,惟一二枭雄而已。世之所尚,因有撰集,或者掇拾旧闻,或者记述近事,虽不过丛残小语,而俱为人间言动,遂脱志怪之牢笼也。[5]

判断一部小说是否优秀,不能看它是否符合某种小说体裁,而应该看它是否成功地塑造了人物形象。而《世说新语》虽然文笔是简洁的,虽然材料是笑柄、谈资,是断片的谈柄,是丛残小语,虚构性不强,但它所塑造的成功人物形象,举世罕见,绝不逊色于唐传奇,为什么不承认它是成功的成熟的小说呢?

鲁迅说唐传奇叙述宛转,文辞华艳,文笔精细、曲折,“大率篇幅曼长,记叙委曲”[6],这种小说符合西方小说的观念,而与之相反的《世说新语》当然就不符合西方小说观念了。

其实,华艳、精细、曼长是一种美,简洁、概括、片段也是一种美,只不过它们是不同类型的美。这就如同工笔画是一种美,写意画也是一种美。厚此薄彼,以此攻彼,是偏执的做法。

鲁迅自己也说,《世说新语》“记言则玄远冷俊,记行则高简瑰奇”[7],这种美学风格,是篇幅曼长、华艳精美的唐传奇能够具有的吗?

以上仅仅是用鲁迅自己文章中的论据来分析进化论思想的缺陷。其实还有一些唐前的作品,其篇幅曼长于唐传奇,其文词华艳于唐传奇,但鲁迅未加论述。例如《吴越春秋》和《燕丹子》。

《吴越春秋》成书于汉代,堪称为中国最早的历史演义,其篇幅长达四万余字,具有明显的虚构性和叙事性,文词华艳,诗歌、骈句、韵语比比皆是;而唐传奇中篇幅最长的《游仙窟》,字数也不到九千,而一般的唐传奇只不过千字左右。《燕丹子》的成书年代争论不一,但成书于唐前是毫无疑问的。《燕丹子》三千余字,篇幅比一般的唐传奇要长,而它全篇中的骈句很多,称之为文辞华艳是毫不过分的。但鲁迅对这两篇重要的小说著作,在整部《中国小说史略》中都没有进行具体论述,只是在第二篇“神话与传说”中,简单地提了一提:

他如汉前之《燕丹子》,汉杨雄之《蜀王本纪》,赵晔之《吴越春秋》,袁康,吴平之《越绝书》等,虽本史实,并含异闻。若求之诗歌,则屈原所赋,尤在《天问》中,多见神话与传说……[8]

这两部本可以在小说史上大书特书的小说作品,在鲁迅笔下,只是两部与《天问》地位相似的神话和传说的载体而已。

鲁迅为什么不论述这些篇幅长于唐传奇、文辞华艳于唐传奇的唐前小说呢?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但毫无疑问的是,如果他论述这些作品,那对他的小说进化论是很大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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