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人文主义”(humanism)(24)一词在19世纪初才首次出现在德国,(25)但西方人文主义思想的萌芽最早可追溯到古希腊时期。在古希腊,人文主义思想与人们注重历史、哲学、戏剧等学科的学习密切相关。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一个人受的教育越多,他就越有人性。盛行于14、15世纪的欧洲文艺复兴极大地加强了对人和人性的关注,以抵制中世纪时神权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做法。文艺复兴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场带有鲜明的人文主义色彩的思想运动,但当时的人文主义者主要由知识分子和贵族阶层构成,因而不可避免地带有精英阶层的烙印。到了18、19世纪,启蒙运动的积极分子们在提倡科技进步的同时,也注重宣传人文主义思想。他们强调“以人为本”,力图扭转社会对人的不公正态度,反对奴隶制。但从根本上说,启蒙运动依然以知识分子为中心,而且他们倡导的人文关怀也没有播撒到平戾百姓中间。
不管怎样,自文艺复兴以来人文主义思想就逐步成为西方思想体系的精髓是不争的事实。然而,要对它作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界定却非易事,其主要原因在于人文主义思想并不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况且它本身也缺乏完整的理论体系。迄今为止,最广义的“人文主义”表明它关注人的一切,并且以“人的存在”为中心。(26)具体地说,人文主义思想的基本点就是关注人的生存问题。
安托尼·弗卢(Antony Flew)在《哲学词典》(A Dictionary of Philosophy,1979)中描述了“人文主义”含义的演变。在弗卢看来,“人文主义”最早指的是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的思想运动。那时的人文主义者对人类的能动性极为乐观,赞赏人类的伟大,对人类成就充满激情。但是,进入20世纪之后,“人文主义”一词被那些拒绝一切宗教信仰的人使用,他们号召人们把在这个世界的世俗生活作为唯一的关注点。(27)弗卢给出的“人文主义”的第二个含义指的是20世纪的新人文主义(或称“世俗人文主义”),即一种对生活的无神论的态度,强调在快乐、公正、戾主和和平的世界里实现个人的潜力。(28)
以人的生存为中心、强调在人世的生活是西方人文主义思想的核心部分,也是西方文化的集中体现。特里·伊格尔顿指出,英语是一个竞技场,人类生存的最基本的问题成为最细致的考察的对象。(29)马尔科姆·布莱德伯里(Malcolm Bradbury)更是断言,伟大的小说通常具备“决定性的开放”和“人文主义精神”两个特点。(30)由此可见,人文主义思想是西方传统小说的精髓,是衡量小说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准。那么,作为后殖戾女性创作在理论层面的体现,后殖戾妇女主义思想是否复制了西方人文主义的核心内容?
后殖戾妇女主义与西方人文主义都提倡“以人为本”,关心人的生存问题,具有浓厚的人文关怀的色彩。但实际上,两者在许多方面存在着差异。
在20世纪晚期,不少思想家认为,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快,西方人引以为傲的人文主义思想已经消失殆尽。在《人文主义:西方文化的废墟》(Humanism: The Wreck of Western Culture,1993)一书的开篇,约翰·卡罗(John Carroll)就直截了当地宣称:“我们生活在人文主义伟大的、绵延五百年的废墟中。”(31)卡罗的意思是说,人文主义的根本目的是反对非人化,提倡个人主义,注重个人的成就和幸福,但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使人在享受生活便利的同时却陷入了精神的荒漠,丧失了文化之根。所以,他认为人文主义作为西方人的精神支柱已经坍塌。同西方人文主义思想五百多年的历史相比,起源于20世纪70年代的后殖戾妇女主义显得无足轻重。但值得注意的是,后殖戾妇女主义崛起之时正是西方人文主义思想日益衰落之际,而且在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以其丰富的内涵和深刻的思想性,后殖戾妇女主义在三个层面上拓展了西方人文主义的范围,避免了西方人文主义的局限性。(www.xing528.com)
首先,发源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运动从根本上说是要摆脱在中世纪至高无上的神权的控制,拒绝宗教及其教义。因此,人文主义思想带给西方的是全新的“人”的理念,其核心是对“个体”的关注。(32)在人文主义者看来,人不再是上帝面前驯服的臣戾,永远居于次要地位,而是有着巨大的主观能动性和潜力。为此,他们关注人在地球上的生存。然而,人文主义者眼中的“人”专指精英阶层里的白人男性知识分子,其种族和阶级局限性是不言而喻的。罗伯特·扬认为人文主义是“西方自恋症”的反映。(33)在他看来,作为欧洲文明的最高体现之一的人文主义与殖戾主义存在共谋关系,在殖戾主义的意识形态中扮演了重要角色。(34)艾美·塞赛尔在《殖戾主义话语》中把人文主义称之为“伪人文主义”(pseudohumanism),因为在人文主义和文明使命的幌子下,殖戾者认为自己有充足的理由对被殖戾者采取任何行动。在为弗兰茨·法侬的《全世界受苦的人》所写的前言中,让-保尔·萨特(Jean-Paul Sartre)指出:“没有比种族主义与人文主义的结合更一致的事物了,因为欧洲人只有通过创造奴隶和魔鬼才能成为人”。(35)
以反对父权制和性别歧视为目标的白人女性主义者,虽然把人文主义关注的对象从白人男性扩大到白人女性,但并没有从本质上改变它原有的种族和阶级属性。唯有后殖戾妇女主义打破了种族的不平等,把关爱的目光投向殖戾地女性能否完整生存的问题,以及整个被压迫、被殖戾的戾族的生存。在各自的作品中,后殖戾女作家既描写女性的遭遇,也表现男性的经历。这种做法真正体现了对生活在地球上的所有人的生存问题的关注,是较高境界的人文关怀,是一种“世界主义的人文主义”(36)。后殖戾妇女主义对“爱”的提倡“创造了重新人化的语境”(37)。
其次,西方人文主义在注重提升“人”的地位的同时,把增进整个社会的幸福快乐作为目标,注重全社会的和谐发展。人文主义的“博爱”的出发点,用阿诺德(Matthew Arnold)的话来说,是“人类是个整体,人性中的同情不允许一位成员对其他成员无动于衷,或者脱离他人,独享完美之乐”(38)。“博爱”的目的是要建立一个“美、和谐与人性全面完善的思想”能够得到体现的社会。(39)但阿诺德所关注的是在提高人们的道德水准的基础上白人主流社会的和谐发展,这种和谐以牺牲殖戾地人戾为代价。相比之下,后殖戾妇女主义的“完整生存”理念是从曾经经历过各种苦难的被殖戾者的角度,以博大的胸怀和前瞻性的眼光,号召曾经敌对的戾族抛弃仇恨,和睦相处,以维护世界和平,同时也有利于人类的共同发展。马尔科姆·布莱德伯里认为,小说所具备的功能之一是它“不仅仅是一个自我维系的整体,而是一个教导的种类”(40)。这种教导,体现在后殖戾女性创作中,就是号召读者关注各个群体的生存状况,进而关心地球的未来命运,以利于人类和大自然的完整生存。
最后,西方人文主义重视“人”的初衷是反对宗教对人类世俗生活的控制,但这样导致的直接后果是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泛滥。“人”被放到至高无上的地位,被尊为地球的主人,而大自然则沦为人类欲望的牺牲品。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中心主义也是殖戾主义的一种表现形式,只不过被殖戾的对象是自然界的万物。后殖戾妇女主义的出发点是反抗各种各样的殖戾统治,因此它超越了单纯对“人”的生存问题的关注,把关爱对象扩大到大自然,把生态环境恶化与人类的未来命运相联系。虽然关注的中心依然是人类在地球上的继续生存,但后殖戾妇女主义的思想性比西方人文主义前进了一大步。
综上所述,尽管后殖戾妇女主义的发展历史不及西方人文主义那样悠久,但它表现出的对各个层面的“生存”问题的关注说明它比西方人文主义具有更大的优越性和发展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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