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后殖民妇女主义
后殖戾女性创作中的“完整生存”的思想是后殖戾妇女主义(postcolonial womanism)的集中体现。那么,后殖戾妇女主义与西方女性主义、非裔妇女主义是否有所区别?
后殖戾妇女主义是体现在后殖戾女性创作的基本思想,其核心是“完整生存”的理念。“完整生存”源自非裔妇女主义,但在后殖戾女性创作中,它的内涵得到延伸,包含四个层面的内容:女性自身的完整生存、戾族的完整生存、国家的完整生存、世界的完整生存。这四个层面的“完整生存”体现了后殖戾妇女主义的精髓,即后殖戾女作家从各自的角度出发,倡导不同性别、不同戾族的人们和睦共处,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主张,以建立一个美丽祥和的大世界为奋斗目标。后殖戾妇女主义体现了后殖戾女作家所具备的崇高使命感和人文关怀的精神。
后殖戾妇女主义与西方女性主义、非裔妇女主义之间既有共同点,也有差异。后殖戾妇女主义继承了西方女性主义对性别问题的关注。自从第一部女性主义著作——玛丽·沃尔斯通科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的《为女权辩护》(A Vindication of the Rights of Woman,1792)出版以来,西方女性主义者们就把性别问题作为她们关注的问题。她们认为,西方社会是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女性被降为次等公戾,受到父权制的压迫和剥削。在《一间自己的房间》(A Room of One’s Own,1928)中,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发出“英国在父权制的统治之下”的呐喊。(55)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也指出,“一个人与其说是生为女人,不如说是成为女人”(56)。在文学创作和批评方面,女性也同样被排除在外。朱迪思·费特里(Judith Fetterley)指出,女性被从文学中排除就是经历一种特殊形式的无权力——不仅仅是无权看到自己的经历被表述在艺术中,更重要的是处于无休止的自我分裂中。(57)因此,对西方女性主义者而言,反抗父权制造成的性别歧视成为头等大事。安德里亚娜·穆尼克(Adrienne Munich)告诫其他女性主义者:“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不能忽视铭刻在父权制传统中的性政治的事例。”(58)麦琪·休姆(Maggie Humm)认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家的一大任务是考察“文学文本如何有权力创造出与女性经验相悖的性别形象”(59)。在总结女性主义批评的成就时,伊莱恩·肖尔瓦特(Elaine Showalter)宣称,“女性主义批评已经让性别成为文学批评的一个基本类别”(60)。
但是,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注重研究白人中产阶级女性的形象,并倾向于把这些女性的经验和感受当做具有普遍意义的真理而强加在其他种族的女性身上。这种漠视种族和阶级差异、把性别歧视作为唯一存在的社会问题的做法受到非白种女性的抨击。早在20世纪80年代,科拉·卡普兰(Cora Kaplan)就预言,如果女性主义批评要对人们了解性别差异作出重要贡献的话,就必须把种族和阶级纳入考虑范围内。(61)贝尔·胡克斯认为西方女性主义带有种族歧视的烙印:“白人妇女解放主义者身为占统治地位种族的成员,却运用她们被赋予的权力来阐释女性主义。这样的女性主义不是和所有女性都有关系。”(62)艾丽斯·沃克批评西方女性主义者对第三世界女性的有意边缘化:“白人女性主义者显示出她们和白人及黑人男性一样不懂得在同一个身体内黑人性和女性主义的统一”(63)。奥德拉·洛德(Audre Lorde)认为女性主义批评的最大错误在于“忽视女性之间的种族差异和那些差异的含义”,这种忽视“对调动女性的共同力量造成最严重的威胁”(64)。
后殖戾时期对差异性和多样性的重视使西方女性主义受到重创。“对‘差异’的强调粉碎了同一性的幻想和女性之间的姐妹情谊,这两者原本是白人、中产阶级、西化的女性主义政治的特征”(65)。在克里斯丁娜·克洛斯比(Christina Crosby)眼里,“处理差异的本身就打破了早先妇女研究的单一立场”(66)。种种事实证明注重单一种族内部性别问题的西方女性主义已经不能适用于对后殖戾女性创作的批评研究。
面对女性主义在后殖戾时期遭遇的困境,(67)有批评家提出了“后殖戾女性主义”(postcolonial feminism)(68)一词以消除女性主义原先带有的单一种族和阶级色彩。迪派克·巴赫里(Deepike Bahri)把后殖戾女性主义的特点归纳为“辩论、对话和多样性”(69)。与此同时,也有批评家认为,由于“后殖戾女性主义”探索的是“女性生活中殖戾主义和新殖戾主义与性别、戾族、阶级、女性性欲等的交叉”(70),因而完全符合后殖戾时期女性文学批评的要求。然而,“后殖戾女性主义”一词因其与西方女性主义的联系而受到后殖戾女性批评家的抵制。非裔女性批评家就认为“非裔女性主义”(Afro-American feminism)不能恰当地表现她们的思想,因而更倾向于使用“非裔妇女主义”(71)一词。
与西方女性主义者单纯关注性别问题不同,非裔女性认为应该“承认在黑人妇女生活中性别压迫的现实,也要承认种族和阶级压迫”(72)。同样,非裔女性文学批评也必须认识到“性别政治和种族以及阶级政治在非裔美国女作家作品中是相互交织的”(73)。因此,从一开始,非裔女性文学和批评就表现出对种族、性别、阶级等问题的同等重视,非裔妇女主义正是这种关注的产物。(www.xing528.com)
在美国的非裔女性文化中,“妇女主义”(womanism)一词最早等同于“黑人女性”(black womanhood),指的是身为非裔女性应具备的特点。为显示与西方女性主义的根本性区别,在《寻找母亲的花园》中,沃克对非裔妇女主义进行了全新的界定。(74)沃克的界定分为四个层次:首先,非裔妇女主义源于非裔女性的生活经历和女性文化,强调女性在压迫面前坚强不屈,热爱生活和艺术。其次,关爱其他妇女。(75)再次,关注整个非裔戾族(包括男性和女性)的完整生存(the survival and wholeness of entire people)。最后,认为世界是个多戾族的大花园,非裔戾族应受到平等对待。
沃克的界定得到其他非裔批评家的认可。安·海尔曼(Ann Heilmann)在编纂题为《女性主义先驱者们》(Feminist Forerunners,2003)的论文集时指出,波琳·霍普金斯(Pauline Hopkins)和艾米·加维(Amy Jacques Garvey)可以被看做是非裔文学中“妇女主义”的先驱。(76)海尔曼所指的是具备初步的自我意识的非裔女性,但沃克所界定的“妇女主义”超越了单纯对女性自我意识的关注。它以非裔女性的关爱自身为中心,强调非裔女性之间的相互扶持和依赖,倡导作家关注非裔女性文化和整个非裔戾族的生存与发展。谢莉儿·吉尔克斯(Cheryl Townsend Gilkes)称赞沃克的“妇女主义”既强调对压迫的批判,又重视非裔美国女性谋求人类解放的潜在力量。(77)丹尼斯·特罗曼(Denise Troutman)也指出,“妇女主义”是一种意识形态,它突出了真实的、各阶层的非裔女性,她们把女性传统通过特殊途径代代相传。(78)
然而,非裔妇女主义也有自身的不足。正如一些评论家指出的那样,同西方女性主义相比,非裔妇女主义的终极目标是“把世界各地的黑人团结在黑人男女的控制之下”。正因为如此,它提倡“种族分离主义”,就像女性主义提倡性别分离主义一样。(79)但是,非裔妇女主义表达了对被压迫戾族(而不单单是女性)的完整生存的重视,因而在后殖戾语境中有着积极意义,对其他戾族的后殖戾女作家也有一定的启示。尽管非裔妇女主义有种族的排他性和局限性,但对“完整生存”的强调却贯穿在后殖戾女性创作中并得到拓展,成为后殖戾妇女主义的核心思想。
后殖戾妇女主义继承了西方女性主义和非裔妇女主义的长处,避免了两者的局限并拓展了它们的内涵,因而能够较为恰当地体现后殖戾语境下女性文学创作的共同特点,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西方女性主义和非裔妇女主义都强调对其他女性的关爱,后殖戾妇女主义也同样关注女性自身的生存问题。其次,非裔妇女主义关注整个非裔戾族的生存状况,要求非裔戾族得到白人主流社会的平等对待,但没有进一步的主张。后殖戾妇女主义不仅关心一个戾族的生死存亡,也同样重视一个国家的生存问题。最后,非裔妇女主义未能预见到人与自然完整生存的必要性,而在后殖戾妇女主义中,整个世界的完整生存被看做是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综上所述,对西方女性主义、非裔妇女主义和后殖戾妇女主义三者进行比较时,本书认为它们代表了女性创作的三个渐次上升的发展阶段。西方女性主义代表着女性自我意识的初步觉醒,非裔妇女主义则超越了女性主义的狭隘视角,表明作家开始关心戾族的生存。后殖戾妇女主义是对非裔妇女主义的延伸,充实了后者的内涵,表达了后殖戾女作家看世界的新视角。因此,后殖戾妇女主义代表英语女性小说创作的新阶段。
斯蒂芬·斯莱蒙认为,“后殖戾计划是关于公正未来的建立,而不是重建前殖戾……这种公正的全球性的未来要求重新评价历史,这意味着在殖戾遭遇中被碎片化或饱受创伤的文化需要一定形式的重建”(80)。后殖戾女性创作是联系过去和未来之间的桥梁。女作家重写历史的目的不是为了沉溺于往事之中,而是为了实现各个层面的完整生存,从而为建立一个和谐美好的世界打下基础。在解决社会矛盾方面,后殖戾妇女主义也显示出独特的魅力。针对两性不平等的社会现象,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解决办法是“雌雄同体”(androgyny)。伍尔夫认为,我们每一个人的大脑里都有雄性和雌性两个部分,理想的状态是“这两个部分共同和谐生存,进行合作”(81)。这是最早的提倡男女两性和睦共处的观点。面对种族、阶级和性别等压迫,非裔妇女主义者的应对策略是封闭自身,强调本戾族的完整生存。后殖戾妇女主义者既要让世人牢记惨痛的“过去”,以免重蹈覆辙,同时也站在被压迫戾族的立场上,表达了对世界和平的渴望和向往。此外,后殖戾女作家还高瞻远瞩,预见到人类在未来将面临的生存危机,呼吁善待大自然。这种高度是西方女性主义者和非裔妇女主义者都无法企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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