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古阿尔一度被认为20世纪后半叶最有前途最有希望的剧作家,是与奥尼尔、米勒和威廉斯等人文风相近的后起之秀。他继承前人的丰富遗产,将后现代主义戏剧的许多手法,尤其是黑色幽默,用于戏剧的创作之中,同时将戏剧的内容深深地植入现实的泥土之中,形成了独特的舞台风格和艺术特色。
古阿尔出生于纽约市,深受传统的中产阶级思想的影响,父母都来自新英格兰马萨诸塞州的天主教家庭,在古阿尔很小的时候,他们举家移居纽约的皇后区。古阿尔很小就跟着父母成为剧院的常客,10岁时就开始写剧本,显示出超凡的戏剧天赋。但直到他上乔治敦大学后,他的戏剧(独幕剧)才得以被搬上舞台。1960年大学毕业后他继续赴耶鲁大学戏剧学院深造,攻读硕士学位。三年后他回到纽约,正值外百老汇戏剧鼎盛时期,因此,古阿尔在这里就像谢泼德那样如鱼得水。他最早的两个戏剧都由西诺咖啡屋演出,剧本以喜剧的形式表现支离破碎的都市生活。早期的他受到阿尔比、考比特、盖尔伯、雷勃等人的后现代主义创作理念和反传统戏剧观的影响,同时他又深受契诃夫、斯特林堡、奥尼尔、米勒和威廉斯等人的表现主义和现实主义的戏剧思想的影响。他早期60年代的创作主要是独幕剧:《穆齐卡》(Muzeeka, 1968)、《自首》(Cop-Out, 1969)和《家中失火》(Home Fires, 1969)等等,它们以略带荒诞和黑色幽默的风格令人关注。虽然无论是商业演出还是戏剧革新都没有成功,但怪诞的黑色幽默风格却保留在他以后的创作之中。1965年古阿尔被尤金·奥尼尔纪念剧院评为“最有前途的青年剧作家”,同时被要求创作一部新剧。这部戏剧花了他5年时间,这就是其成名作《蓝叶之屋》,首演于外百老汇的卡车与货栈剧院。此后他连续创作了《维罗纳二绅士》(The Two Gentlemen of Verona, 1971)、《财富与名声》(Rich and Famous, 1974)、《肉体风景画》(The Landscape of the Body, 1977)、《珍视与忽略》(Bosoms and Neglect, 1979)和《迈阿密上空的月亮》(Moon Over Miami, 1988)等。这些剧作为他不断赢得声誉,多次获得奥比奖。他的《六度分隔》(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 1990)标志着他第二次戏剧创作高峰的到来,并获1991年度纽约剧评界最佳美国戏剧奖和1992年英国奥利弗戏剧奖等。此后他又创作了《崇拜太阳的四个野人》(Four Baboons Adoring the Sun, 1992)、《罗马的乔叟》(Chaucer in Rome, 2001)和《有色自由人》(A Free Man of Color, 2010)等。
古阿尔的剧作讲述自己对当代社会的独特感受:对现实社会和生活现状的悲观心情,为未卜的前景编织虚幻的梦想。基恩·A·普兰卡认为:“古阿尔戏剧人物无法与自己以及他人沟通,因为他们过于关注过去或未来,而不是当下;这些人物都是想象丰富的梦想家,讲着五彩缤纷的故事,沉浸在长长的独白之中。”[30]古阿尔的作品颇具戏剧性及诗意,作品常用纪实题材,以针砭时事见长。虽然评论界有人对他作品过度的抽象与过于理性的思辨存有微辞,但一致赞赏他语言的美感。
他的成名作《蓝叶之屋》是一部荒诞闹剧,受契诃夫、奥尼尔和斯特林堡等的影响较明显,如契诃夫的《樱桃园》和奥尼尔的《送冰人来了》。故事反映了一个美国中产阶级家庭试图逃避令人窒息的封闭环境,一家人个个都对未来抱有美好的幻想,但这些幻想如色彩缤纷的肥皂泡一般,一个个随风而去,消失殆尽。《蓝叶之屋》是一部关于人类注定要失败的寓言。它的故事发生在纽约市皇后区的阿迪家。阿迪虽是动物园的饲养员,但他一直梦想着成为歌星。阿迪的妻子芭拿拿丝患有严重的忧郁症和恐惧症,靠大量的药物维持。他们的独子罗尼从小被人称为神童,长大后又想当演员,但一事无成。罗尼被征入伍,正准备开赴越南战场。阿迪有一个肥胖的、蠢笨的、矫揉造作的情人布妮,她知道阿迪少年时期的朋友比利现在是好莱坞的著名电影导演,因此千方百计地鼓动阿迪帮助她去实现明星梦。
《蓝叶之屋》并无传统戏剧清晰的故事情节,充斥舞台的是人物之间喋喋不休的、缺乏共同语境的话语,象征梦幻的语境,也表现出明显的后现代主义戏剧的痕迹。第一幕,剧中人物谈论的是前来联合国发表演讲的罗马教皇,他将顺便造访皇后区。阿迪盼望着教皇能制止越南事态的进一步恶化,罗尼就可以不去越南充当炮灰;布妮渴望能得到教皇的祝福,使她能早日嫁给阿迪,前往好莱坞圆她的明星梦。谈论的另一个话题是那位好莱坞著名导演比利。他的地位、身份和可能的帮助,都让阿迪等人欣喜不已。然而,芭拿拿丝对此却毫无兴趣,胡言乱语地说动物园里狮子、老虎的临产情况。在布妮的一再催促下,阿迪对芭拿拿丝说了他们的计划:阿迪决定放弃家庭和工作,携带布妮去找比利,开始他俩的新生活;他将给芭拿拿丝找一家海滨精神病疗养院,那里有一棵长满“蓝叶子”的树。这时电视出现教皇讲演的镜头,阿迪和芭拿拿丝争相扑上去亲吻电视机,乞求教皇来拯救这个可怜的、多灾多难的家庭。第二幕,家里闯进三个修女,她们为了一睹教皇风采,先爬上屋顶,后又争相涌入阿迪家看电视。她们七嘴八舌,品头评足,搅得原本就不安宁的阿迪家乱上加乱。随后而来的姑娘竟是比利的情人。这个电影明星虽光艳照人却故作姿态,是个离了助听器就无法与人交谈的聋子。谈话间当兵的儿子罗尼潜逃回来了,一直躲藏在家,众人均未发现。罗尼厌倦战争,又想一鸣惊人,竟打算用炸弹袭击教皇。追捕逃兵的宪兵冲了进来,罗尼情急中扔出炸弹,炸死了比利的情人和两位修女。不久,比利从好莱坞来了。老朋友相见,感慨良多。比利打电话给军界朋友,开脱罗尼逃兵和谋杀罪名,并告诉阿迪:“你知道我在为谁拍片子?金钱?不是。名声?也不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每个场景开拍前,我都要问:‘这会让阿迪发笑吗?’‘这会让阿迪痛哭吗?’”[31]比利是阿迪一家的偶像,更是他们的梦想。但是,高高在上的比利竟然也那样世俗。他说阿迪一家是他与现实世界唯一的联系,却不愿推荐阿迪去好莱坞试唱自己创作的新歌,且带走了他的女友布妮,让阿迪留下来照顾芭拿拿丝。阿迪失去了生活的全部希望,精神也随之崩溃,在疯病妻子“重聚首”的歌声中,掐死了她,舞台上遍地是蓝叶。
古阿尔笔下的“蓝叶之屋”有两层隐喻。首先,疗养院的那棵大树上栖息着众多的蓝鸟,好像一棵长满蓝叶的大树,象征人们心中蓝色的梦想;当蓝鸟飞尽,如蓝叶飘零,大树光秃秃的,空中飘浮着多少令人沮丧的梦幻。剧中的阿迪年过半百,粗鄙浅薄,自认为是被埋没的音乐天才,但他创作并随时弹唱的歌曲,无异于噪音;布妮相貌平平,语无伦次,毫无道德感和廉耻心,还梦想着一夜成名;罗尼褊狭凶狠,妄想炸死教皇而一鸣惊人;神经不正常的修女偷偷摸摸,缺乏宗教虔诚精神,对教皇如同崇拜俗世影视明星一般。其次,蓝色代表了爱情、忠贞、宁静、平安和智慧等,但也表示伤心和失望;在剧中,家庭已不再是传统的生活宁静的避风港与安乐窝,而变成了囚禁人的精神牢笼,大家都像困兽一样寻找着逃脱的机会,但最后谁也逃不脱,只能在互相争斗中走向灭亡。在这个脆弱的家庭里,肆意妄为的闯入者横行霸道。情人布妮登堂入室,与阿迪同宿同行,毫无愧色地谈论他们的好莱坞计划及疗养院安排;比利公然带走他喜欢的女人;三个修女闯入阿迪家,反客为主,随意吃着冰箱里的食品,那位小修女居然准备常住下去。(www.xing528.com)
《蓝叶之屋》是古阿尔的精心构思之作,花了5年时间,十易其稿才完成。它充分体现了古阿尔对奇异事件的钟情和超凡的喜剧才能。其中的场面和情节带有“自传体”性质,比如,教皇访问纽约、动物园的工作、纽约都市居民的生存状态,等等。尽管全剧笼罩在可怖的死亡阴影中,荒诞、怪异的情节和精神癫狂的人物群体常常令人恐惧和迷惑,体现了浓烈的后现代风格,但观众仍能感受到这些事件的现实底蕴,感觉到他们就发生在日常生活环境中,因而该剧具有巨大的艺术诱惑力。
古阿尔的代表作《六度分隔》题材来自1983年纽约一个黑人青年大卫·汉普顿假称著名演员的儿子行骗的真实事件,而“六度分隔”来自美国哈佛大学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伦1967年提出的理论,大意为任何两个陌生人之间最多只隔着6个人,便可取得联系。[32]故事发生在纽约中央公园附近居住的富豪、艺术品商人、上流社会白人(典型的WASP)福兰和欧萨家中,他们正准备出售一幅名画。此时,一个名叫保罗的黑人小伙闯入他们家中,自称是这对富家夫妇的儿子的大学校友。他说自己是一个名演员的儿子,由于被抢劫而受伤,且身无分文。他的不凡举止及潇洒谈吐令富家夫妇信以为真,给了他钱,还留他过夜。次日早晨,他们发现他床上又多了一位男妓,于是真相败露,骗子逃走。随后,保罗又来到另一对年轻夫妇里克和伊丽莎白的家中,又称自己是欧萨和福兰的儿子,继续行骗,夜里招来男妓同床共眠,后来索性勾引男主人里克搞同性恋,骗走钱财。女主人伊丽莎白愤怒之余,指责里克,里克自杀。保罗决定投案自首。古阿尔揭示并讥讽了现代城市生活的隔离,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欺骗。种族、文化、性别和性取向等的差异和误解造成了隔阂。古阿尔还用“六度分隔”的理论来表示人之间的关联性,但剧情告诉人们这是一个极大的讽刺,保罗利用的就是这种关联性行骗,白人上流社会更容易上当受骗,更加凸显当代社会弱势群体的身份问题。黑人青年保罗冒充名人后代,失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忘记了自己真名,生活在虚幻的世界里,成为白人眼中优秀的孩子,出身名门,言语傲慢,按照白人的意思扮演着这个角色。保罗也是人们认识当今世界隔阂的催化剂,是揭示家庭成员冷漠关系、阶级差异以及性别、性取向和种族等方面的歧视的媒介。
2010年,72岁的古阿尔创作了戏剧《有色自由人》。该剧重述了1801年“路易斯安那购地”[33]前的新奥尔良历史,以史诗般的宏大叙事模式展开一个自由有色人的故事。该剧故事发生在“路易斯安那购地”前夕,中心人物杰克·科内特是一个有钱白人与黑人女仆的私生子,继承了父亲大笔家产和房产,俨然过着18世纪贵族的腐朽生活。他有两大爱好:女人和地图。他自诩花花公子“唐璜”[34],同很多头面人物的妻子有染,这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他嗜好地图收集,经常在地图上寻找异域地名,或者想象中的江海河川。他决心找出一条通往上海的水上丝绸之路,以获取中国的丝绸。他还拥有自己的佣人莫莫,而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因自私被褫夺了财产继承权。围绕着这个故事,剧中出现了许多著名的历史人物:杰斐逊总统及其助手梅里威瑟·路易斯、拿破仑和约瑟芬、海地革命的领导人杜桑·卢维杜尔等。科内特在充满异国情调的城市新奥尔良混迹,成天花天酒地,新奥尔良俨然是他的人间天堂。自从18世纪新奥尔良建港起,西班牙、法国等殖民文化与当地居民以及黑人文化相融合,构成特殊的文化品种——克里奥文化,它同时吸收北方的清教文化,呈现多元文化特性,充满浪漫气息,表现出与美国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文化特色:以狂欢、欧式建筑、烹饪、酒馆、夜总会和咖啡馆等为代表的法语区拉丁文化充满了浪漫的异国情调;以布鲁斯和爵士乐(新奥尔良是发源地)为代表的黑人生活带着忧伤和悲怆;神秘而无拘束的墨西哥风情;举世瞩目的“卡西诺”赌场;裹挟着温暖海风的街车驶向欲望都市,等等。随着新奥尔良移交给美国的日子日益临近,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快乐的伊甸园终结了,科内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美国南方万恶的奴隶制吞噬了新奥尔良,将所有有色人,包括科内特,送进奴隶拍卖市场。科内特是新奥尔良的缩影和代表,混血儿象征城市包容不同肤色的人种,情色和欲望是城市的名片,从快乐天堂到人间地狱是19世纪初这座城市的历史转折。古阿尔创作此剧的真正目的是提醒人们不要忘记美国曾经存在的诸多社会问题,如奴隶制、种族主义、帝国主义和妇女歧视等,其中还有不少社会沉疴至今仍然顽固存在。
该剧表现了古阿尔创作风格的转变:现实主义手法愈加明显,故事情节清晰,结构酷似英国复辟时期的喜剧,类似历史架构剧,点缀了许多情色笑料。他用调和主义手法,混合了多元文化的思想、饮食、服饰和行为。譬如,不同族裔的服饰在舞台上展示,显示出奇特的风格、色彩、款式和异国情调,艳丽多彩,充分表现了19世纪初新奥尔良丰富多彩的文化底蕴和多民族混杂的“大熔炉”景象。同时剧作融合了高雅文化和世俗市井文化,从高层次国家领导人的谈判到科内特低俗的调侃(近乎色情的玩笑),从粗言俗语到古典抒情诗。这部戏剧入围2011年普利策戏剧奖最终候选者名单。
古阿尔是名多产作家,50多年的创作生涯共写出了20多部戏剧和电影剧本。虽然其风格随时代变迁而发生很大变化——从60年代略带后现代的风格到80年代以后的新现实主义手法——但他一贯坚守喜剧形式、讽刺手法和多人物宏大场面的叙述模式。更为重要的是,他的戏剧揭示社会问题,暴露现实真相,反映弱势群体诉求,触及种族歧视和性别问题及其历史根源。普兰卡认为古阿尔“揭示了普通人如何在美国当代社会保持尊严和人性的存在主义困境,尽管普遍的欺骗已经成为美国文化的特征。”[35]古阿尔辛辣地讽刺了明星崇拜的当代大众文化的浅薄:《蓝叶之屋》中修女对教皇如对歌星一般顶礼膜拜,《六度分隔》中保罗利用名人行骗,《有色自由人》中科内特俨然是新奥尔良的璀璨之星。他们追逐自己的梦想,却永远不能将其实现,反而越追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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