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14日,广州解放,中山大学被接管。此时中大植物所主要人员有所长陈焕镛、副所长吴印禅,研究人员有侯宽昭、何椿年、张宏达、何绍颐、贾良智、黄成就,采集员陈立卿,秘书李仲洛。
陈焕镛担任中大植物所所长和中大教授职务,在1949年10月中大接管之后,很快得到恢复。但是,其并没有立即回到广州,而是在桂林,继续兼任广西大学经济植物所所长及广西大学教授。其不愿立即返回中大之原因甚多,前已有述,此不再赘。但其在桂林不是逃避,而是想依靠西大将华南两所整合在一起,改隶于中国科学院,关于此,前也有述。陈焕镛在中大复职后,令其对新政府产生好感,这主要是其生活得到改善。自从抗战爆发至此十余年中,陈焕镛生活在动荡之中。战前生活优裕,吸烟只吸英国产“急士顿”(Capstain)牌纸烟,日常所吃肉食、面包、牛油等亦必派专人往沙面香港牛奶公司购买。在敌伪时期,虽也得到陈璧君、林汝珩等人一些供给,也仅是维持生活,所抽卷烟改为街边小贩手工卷制之散装烟。此后,中大几次解其职,生活在动荡之中。解放后,教授工资甚高,且陈焕镛在两校供职,拿两份工资,生活好于过去许多。
陈焕镛在桂林,其对中大植物所之领导,是通过何椿年执行。吴印禅名为副所长,只是负责与学校之间联络,对所务却插不上手。先前所内重要人员侯宽昭此时患病在家休养。黄成就、贾良智系植物研究所1947年后招收之研究生。其时,植物所改属理学院,故招收研究生一改农学院时期只招收本院本科毕业生之前例,此两生均非中大本科毕业。黄成就(1921—2002),广东新会人,抗日战争时期流寓云南昆明,后就读于西南联合大学生物系2年,抗战胜利,又往北平,在北京大学生物系就读2年。1947年毕业回广州,考取中大植物所研究生。后曾休学2年,1950年1月复学,其研究生论文《中国牻牛儿苗科植物之研究》,毕业之后留所工作。贾良智(1921—2004),四川成都人,1946年华西大学生物系毕业,留校任助教,1948年考取中大植物所研究生,其研究题目是《中国素馨属植物之研究》,毕业后留所工作。
图5-6 黄成就
图5-7 贾良智
图5-8 何绍颐
此时,在植物所为数不多的研究人员中,还有一位何绍颐。何绍颐(1919—1996),广东番禺人,1944年广东省文理学院毕业,在广州等地中学任教。其父何杰,为地质学家,广西大学教务长,与陈焕镛有旧。陈焕镛在广西大学任教时,何杰将何绍颐介绍给陈焕镛,收为助教。1948年将其调至广州中大植物所,从事标本采集及制作,后研究植物生态学,为华南植物所地植物研究室与野外台站之创建与发展作出贡献。
中大植物所在中科院经费支持下,逐渐恢复先前之工作,并承担中科院下达的新任务,1951年又增聘陈德昭、冯钟元来所工作。此时植物所还向中大呈请招收4—5名研究生计划,但终未分配到所。关于是时植物所情形,何椿年在1952年思想改造运动中作自我批判时这样说:
解放后,侯宽昭病倒,所长亦常时因公外出,所内事务我只能担负起来。由于我没有行政经验,只知秉承所长的意志来处理业务,无原则的奉命执行。1951年陈所长由桂回所,聘请吴印禅先生来所任副所长,[11]负责行政上任务,兼对上级接洽所务工作,一切所务,本应通过吴副所长才可执行。但由于一贯的家长作风,有时所长直接交下工作或任务,我亦只知一贯奉命照办。例如我所聘任陈德昭同志及冯钟元同志,事前都没有通过吴副所长,这是一个显著的例子。至于业务上的工作,我也只知墨守成规,依照所内惯例去办理,除非有对外的特别事件外,我都没有向吴副所长请示,无形中使吴副所长对所务有些脱节。[12]
今引述何椿年此段文字,摒除政治运动话语之后,仍能看出其时中大植物所在陈焕镛领导之下,已形成牢固群体。研究所虽隶属于理学院生物系,但生物系出身之吴印禅、张宏达却被排斥。当植物所改隶于中科院后,吴印禅、张宏达最终还是先后回到生物系。而与植物所关系深远之蒋英,已难见容于其中。此时蒋英虽在农学院任职。当需要使用植物所标本时,还多有不便。而蒋英助教高蕴璋因与植物所亲近,则被纳入到所工作。此对陈德昭、冯钟元稍作介绍。
陈德昭(1926— ),广东顺德人。1949年毕业于广西大学森林系,就读期间曾选修陈焕镛所授拉丁文课程,毕业之后曾路过广州,去法政路看望陈焕镛,1951年入中山大学植物研究所。陈德昭一直在该所从事种子植物分类学研究,对豆科和木通科有较深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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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9 陈德昭
图5-10 冯钟元
冯钟元(1916—2011),江苏宜兴人,其父冯澄如为中国生物学绘图第一人,得其家传,1937年在静生生物调查所随其父绘图,之后,被陈焕镛邀来中大农林植物所。但其来广州未久,因与陈焕镛养女陈玉兰发生恋情,不为陈焕镛夫妇所同意,遂离开广州。但有情人终成眷属,1939年冯钟元与陈玉兰在香港完婚。1951年底因植物所开始编纂《广州植物志》,陈焕镛将冯钟元自南京大学生物系调来,从事《广州植物志》绘图工作,此后许多志书图版出自其手,并培养不少新的绘图人才。
植物所改隶中科院,1954年1月办理移交时,共有研究人员12人,其中副研究员以上人员6人。
在1949年之前,中大植物所虽属国立机构,但在陈焕镛看来还有许多私立性质。研究事业乃百年大计,而近代中国社会不是外敌入侵,便是内乱纷扰,面对如此国情,陈焕镛为植物所事业免遭中辍,私自存贮一笔经费,以防备不测时作应急之用。这些经费有些是专项经费结余,交由专人管理,但大多人员知悉。抗战军兴,陈焕镛即动用私产迁所至香港;1949年,政局动荡,则动用研究所结余之款以维系。如此筹谋,却不是国立机构所能办到,民国时期一些研究事业,即因遭遇战乱而停办,此不能不敬佩陈焕镛谋事兴业之深远。
1949年侯宽昭将植物所周转金61枚银圆,交由何椿年保管,作为临时购物之用,以维持员工生活,若无此项经费,人员迫于生计,或者星散,则植物所财产无人负责保管。至1950年7月,中山大学才有经费发出,尚留下41枚银圆,于“三反五反”运动中交给学校。至此,研究所一切均归国家,若再保留则被视作贪污行为。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开展了一系列政治运动。在1950年之后3年时间,即有“三反五反”、“忠诚老实”、“思想改造”等运动,实是发动群众、依靠群众,打破旧有秩序,建立新的体系,以实现中国共产党在各领域中的领导地位。这些运动如何在中大植物研究所内进行,今已难觅完整材料,无从记述其始末。上述何椿年所谈交出植物所备用经费银圆之事,可知外在力量已打破植物所内在结构。此再述一事,以见新旧体制之冲突。
图5-11 陈焕镛与儿子陈国仆
鼎革之后,陈焕镛住桂林,留下妻儿在广州,曾多次致函植物所同人请予照顾,并在其薪水项下按月拨支妻儿生活费。而此时之陈焕镛,因长期酗酒,已有不健康状态。同人考虑,若陈焕镛遭遇不测,则母子两人生活便无着落,应有储存,以备不虞。其子系陈焕镛年过60所得,此时尚幼。1950年下半年,中山大学通知各单位上报购买仪器预算,植物所提出购买解剖镜2架,至12月学校批准1架,并言在年底之前办理完毕。此时市面上并无解剖镜出售,何椿年想到陈淑珍留所私人物品中有1架解剖镜,即决定购买此镜,将所得之款用作陈焕镛之子、陈淑珍堂弟将来生活费用。征得陈淑珍同意后,并与侯宽昭、李仲洛商量办理。为了获得报销发票,遂与私营联合仪器公司联系,交付税款,开出票据,得人民币554万元。[13]并按陈淑珍意见,将此款在私人处购买黄金3.5两。1951年夏,金价大跌,陈淑珍来函云,黄金算她私人,损失也归她,汇来现款554万元。此本是同人对陈焕镛之忠诚,为其家人作长久之计。不料,1951年底开展“三反”运动,反对贪污是其中一项主要内容。有人提出解剖镜非陈淑珍私人物品,去函询问陈焕镛,回函也是模棱两可,那么何椿年即有损公肥私贪污之嫌,且卖镜手续,非端正明朗;还有此时政府宣布不准进行黄金买卖,何椿年在私人处购买黄金,触犯法令。凡此种种,让何椿年遭受打击。而祸不单行,在“三反”运动后不久,何椿年家庭又遭不幸,其妻因病去世。思想改造运动将开展,同人抨击何椿年之势不减,侯宽昭不能坐视,乃致长函于陈焕镛,为何椿年鸣不平。略云:
呜呼惨哉!椿年兄前因买镜事,被人打击得气尚未抽回来,现又遭鼓盆之恸,其苦可知。现所里有些同事(包括吾师最亲的人)怀疑老何和老李对贪污事有攻守同盟,怀疑有纵容少卿贪污,并说他有恶霸思想作风,极端严重的宗派主义等等的大帽子,一顶一顶加在他头上。至于事实的有无,在三反运动中,只容许被怀疑,不容许你抗辩的,这是吾师深知的。何绍颐看问题比较清楚一点,有时候想说一句公道话,但右倾思想的帽子就会加在他头上。因此老何、老李和少卿仍是他们的怀疑人物。
关于老何的恶霸思想,据说是吾师在标本园曾说过一句老何是“太上所长”。因此,钟元就根据这一句在会上抨击老何把持所务,排斥异己等等。林炳耀也说,他请调回所之稽延时日,也是老何在作梗。甚至王显智、闵伯骞、徐祥浩之离所,也算在老何账内,这些也无须声辩。我和老何跟随吾师近二十载,一言一动为吾师所深知,在敌伪刀锋利刃之下,生活万分困苦之中,都能舍身以赴,难道在前途远大的新中国,干这卑鄙的勾当吗?人家或者会私怀,但吾师谅不会私疑的。至以所务来说,复员后吾师多不在所,故一向由我商同老吴和老何来处理,这也并非一日了。解放后,我因病倒,连年不愈,故百事都落到老何肩上了。纵使有多少错误,为所的前途想,为国家着想,为科学界着想,自不能以个人的爱憎或私怨打击别人,应以“治病救人”为旨,帮助他人进步,这是我的看法。若在三反高潮中说这话,右倾思想的帽子一定落在我的头上了。这些事,我容忍了很久都不便写信给吾师报告,现老何因遭丧妻之恸,更兼各方的怀疑打击,这又使我不能再忍了。这些事说来说去,是否有意希望吾师出来排解呢?我以为可不必。因为吾师怎样说来也是无效的,最要的还是要事实本身去证明。……我们对于所的事情比较清楚,应该有正义感,某些事应由某人负责,那就应由某人挺身负起来,不要推诿在别人身上,这又是我的看法。[14]
在社会发生根本变革时,陈焕镛长期不理所务,研究所必然产生混乱。侯宽昭认为是陈焕镛没有承担责任,不免有所微词。此事后来不知如何平息,但在思改运动中,何椿年还是作了深刻检讨。也许中共在建政之初,运动尚不激烈,待至“文化大革命”,陈焕镛虽有极高学术威望,也被从北京押送回广州,接受批判,身心遭受极大摧残而去世。何椿年则更惨烈,在“文革”之初即被逼自杀身亡。这些已超出本书主旨,略而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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