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所迁香港后,未能运走之物品和房产,仍留有人员看管。石牌校园之标本园由陈少卿留守,法政路所址派李耀、欧阳有群夫妇留守。但标本园很快被日本骑兵占用,陈焕镛曾嘱陈少卿逃往内地,但他没有离开广州,而是改往法政路,一同留守所址。关于法政路之公物,据陈少卿回忆,有“标本柜60个,还有泡花柜、办公台、公文柜等;复份植物标本30万份、中山大学生物系植物标本2万张、图书仪器10箱”。[8]1938年11月初,日军派细川隆英等2人来所查看接管,陈焕镛在香港得悉接管法政路研究所者为细川隆英,并知其曾为台北帝国大学助理员,即向台北帝国大学园艺系教授田中三郎去函。先前陈焕镛与其曾有学术联系,因此希望通过田中影响细川,以科学为重,使植物所财产得到有效保护。函文有云:
据悉,台北帝国大学植物学实验室有一位助理员细川隆英先生,现住在广州我原来的研究所,并接管了我所的植物标本。其中有十箱广西植物标本和一箱书籍,是我们极为关心的,切望能保留给我们的标本室。恳请你出面,通过你的影响,设法保护这批珍贵的标本,以便日后归还我所。在广州这个研究所中,还有大量复份标本,万分欢迎你任意使用,如果你将其运往台湾,供你使用,我也乐意。此外,也望你能尽力协助保护我所在石牌试验场所栽种的植物。[9]
田中于20天后复函陈焕镛,愿为此而致函细川:“我没有权力向他作出任何建议,他必须根据命令行事。但是,我一定会用私人名义写信,把你的意图告诉他。”此项努力不知是否获得直接成效,实际情况却是有所和缓。标本园虽然被日军占领不曾归还,但陈少卿和李耀等一直在法政路看管,日人还给他们发放工钱。陈少卿说:“他们问我们农林植物所有没有工钱给我们,在当时很难答复,本来农林植物所有薪津发放,但如果说有,日军会把我们赶出去。自1939年5月份起,发李耀20元、我15元,大约到9月时间,刘善珍来了,每月发他12元,一直到1941年2—3月,我们一起离开。”显然,日军是将这些物品已当作自己财产,雇佣他们继续负保管之责。而植物所标本,在台湾大学确有收藏。20世纪50年代初曾在台大就读、后在华南植物所工作之黄邦彦,1971年曾言,其在台大园艺系标本室中,曾见有不少农林植物研究所标本,疑为此时运去。但从标本交换渠道而言,亦有可能是农林植物所与台北帝国大学园艺系交换而去,此姑存疑。
留存在法政路的公物,在日军占领之后,伪政权接管之前,于1940年陈焕镛还曾进行积极营救,又有一部分运往香港。关于此中经过,陈焕镛有详细记述:
前述属所迁港之第六批标本图书因广九货卡缺乏,致未能运出,而被迫中断,故决将所有存留于法政路属所之标本等一律装箱,以便随校迁移,业经报告大学。迨广州紧张时,本校决定迁罗定,其搬迁程序由文、法、工、农、医,始及属所,致敌军入广州时,属所仍未得本校派车搬运,卒与广州同遭沦陷。差幸事前业派技工陈少卿、李耀、刘善珍留所照顾,嗣广州沦陷不久,敌军侦查属所存物,特于其兵中选出台北帝国大学之植物助教入驻属所,从事选运属所未及搬运之物。职得报告后,即设法营运,并于赴渝出席中研院评议会时,面获邹前校长同意尽力设法营运,勿吝费用之谕。职归港后,遂益积极进行,计现业经救运抵港保存者,有标本5 000余号,仪器、图书多种。而运在途,即可抵港者,有显微镜4副。另设法自法政路属所运出另储沙面某仓中者,有标本约七卡车。统计前后用费约支去国币约六千元正。[10]
据统计,农林植物所迁港之物品有:
标本柜272个,标本141 586号,重要图书2 346册,液浸标本2 871樽,复本未装订之标本约1万,标准中国植物标本照片1铁柜,共18 337张,双筒放大镜3副,切片机3副,打字机4副,显微镜摄机1副,解剖放大镜1副,旋转切片机1副,摄影放大机1副,复印机1副,旋转印字机1副,绘图放射器1副,铜蒸炉1个。[11]
1940年8月间,伪广东省教育厅成立,教育厅接管法政路植物所,交由伪广东省图书馆使用。前在此选运标本至台湾的台北帝国大学日籍植物助教亦早已离去,植物所留守技工李耀、刘善珍、陈少卿遂于11月由广州徒步赴香港,加入港所工作。他们离开时,所内尚有不少复份标本,只好存留其间。
迁港人员前期除陈焕镛之外,还有陈淑珍、陈念劬、林炳耀、陈耀辉、梁锯荣、闵伯骞及研究生梁宝汉、陈璐斯等人,后期有蒋英、侯宽昭、陈少卿等,还招收研究生何椿年。现就材料所及,仅记述其中两位研究生。
图3-3 梁宝汉
梁宝汉(1911—1991),广东广州人。出身于海关职员家庭,自幼受到良好教育,1936年在中大农学院本科毕业。1939年7月农林植物部招收研究生,梁宝汉投考被录取,来香港植物所,作“中国爵床科植物之研究”,也曾作豆科有毒植物研究,先从毒鱼藤(Derris)、鸡血藤(Millettia)着手。1941年3月毕业,受中大调遣赴云南澂江,任农学院讲师。抗战末期跟随蒋英在栗源堡植物所工作,复员后依旧在农学院任教。与梁宝汉同时入学就读研究生的还有陈璐斯,在植物所作“中国水松之研究”,并作冬青属研究。
图3-4 何椿年
何椿年(1906—1968),广东南海人。其父在上海海关工作,自幼随父在上海读书,1926年回到广州,考入中山大学预科,后入生物系,1932年毕业。在何椿年即将毕业时,形成改良主义思想,决定以所学生物学理论知识,运用于园艺实践,并希望获得经验后,将技术经验推广,以改善农业生产。何椿年之理想得到其母亲支持,她将自己的积蓄用于儿子在广州市郊龙眼洞买下20亩田及一些山地,兴办一所农场。何椿年准备与弟妹在此奉母同居,过半工半读生活。何椿年之农场系与中大同学黄季庄合股开办,种植果树等,1936年黄季庄撤股,何椿年单独经营。抗战爆发,农场托人代管,何远走香港。其间,何椿年曾于1933年受中大生物系主任董爽秋之招,回生物系做任国荣教授之助教一年,因其不受约束,还是辞职回到农场。抗战初期,何椿年流落香港,见到植物所在报上刊载招收研究生广告,遂报名投考。陈焕镛先前曾教过何椿年植物分类学课程,今来报考表示欢迎。何椿年说:“他还叫侯宽昭协助我复习植物生态、植物生理等学科,作应考准备。考试后,得到录取。我便在九月间进入植物研究所,跟陈焕镛搞榕属植物。但事实上都是侯宽昭指导得多,他只是有时了解一下进度而已。”[12]何椿年由此进入植物所,且为植物所唯一一位出身于中大理学院生物系者。其后,植物所变化频繁,始终跟随陈焕镛,一直在植物所服务。1956年中科院兴建华南植物园,即选择何椿年先前经营之农场作为园址。“文化大革命”之1968年,因种种历史问题,遭受迫害而自尽。
农林植物研究所在香港,主要研究是鉴定由理学院生物系移交而来之大量标本,以及各自早已开展的专科专属研究,研究成果仍然刊于《中山专刊》。该刊是当时中国植物学唯一一份刊物,在港期间共编辑出版10期,刊载论文近30篇,除本所人员撰写外,还接受其他机关之投稿。刊载有国立中正大学校长胡先骕、岭南大学植物标本室主任麦嘉甫(F.P.Meitn)、中国科学社生物研究所所长钱崇澍、国立中央大学教授耿以礼、中国科学社生物研究所研究教授裴鉴、庐山森林植物园主任秦仁昌、国立浙江大学教授张肇骞、岭南大学经济植物系主任莫古礼(F.A.McClurre)等人的论文。其中秦仁昌所著《水骨龙科蕨类之整理研究》一文,引起国际同行赞誉,秦仁昌因之荣获1940年荷印隆福氏生物学奖。当时研究蕨类植物的权威科波伦德在其名著《蕨类植物志属》序言中写道:“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秦仁昌不知疲乏地为中国在科学的进步中,赢得了一个新的位置。”此亦陈焕镛为中国植物学之不辍所作之努力,故迁港之后,农林植物所国际声誉日隆,国外科学评论交口赞美。其时,国内其他植物学研究机构已难以开展工作,研究者纷纷与农林植物所联系,欲就植物所从事研究,因地方狭小,经费拮据而一时难以接纳,让陈焕镛备感抱歉。
迁港之后,农林植物所经费来源仍然是中山大学下拨和中基会资助。中大下拨平均每月不到2000元;而中基会因其收入减少,资助力度随之减少,每年仅给植物所8 000元。而植物所每月发放员工薪金即需3000多元,且还有事业开支,其拮据显而易见。因此员工薪金减半,陈焕镛继续担任中基会研究教授,其薪金仍由中基会发放。当植物所入不敷出时,陈焕镛只得自行垫付。其自云:
属所迁港后,业经先后呈校核准拨发属所每月经费国币2千元,并核定由本校驻港办事处就近拨发,及由农林局驻港签证处将代收之肥田料附加就近拨付,倘有不足,则由职暂行垫付。迨最近因驻港办事处撤销,职亦积累过重,垫无可垫,始由会计室交由侯宽昭前后汇来6千元,但杯水车薪,前垫未清,新垫续至。截至本年十月底止,业经由职垫支国币8千元(营运广州之标本图书仪器费用尚未计入)。
属所迁港时,国币与港币比率为二与一之比,港所员生以当时国难,苦干不辞,惟其时港地生活未至过高,个人日用尚可无缺。迨去岁国币与港币比率一变为四与一,生活遂无法支持。故曾由职拟具币率,请求校院核准施行,嗣奉批发,以事实上未易办到,遂只酌加薪水,并权宜十足支付,然亦相差悬殊,但属所员生仍本初衷,努力奋斗,以期有以自效党国。惟时势所限,枵腹维艰,不能不力求调整。[13](www.xing528.com)
据植物所报告,自1938年10月至1940年10月,2年间中山大学共下拨植物所经费共计41 274.13元,支出共计49 368.04元,陈焕镛垫支8 093.91元。在向中大汇报材料中,还列出每月收支对照表。迁港之初,国币与港币比值为2∶1,因物价不高,员工生活之用尚且无缺。1940年后,比值变为4∶1,相差悬殊,仅能勉强维持生计。国难当头,员工仍本初衷,努力奋斗,以求研究事业不至中辍。1940年底,经向学校当局请示批准,才略有增加,还是难以赶上物价上涨幅度,生活日渐清苦。
中山大学对远在香港之农林植物所总怀有牵挂,1940年8月,中大在代理校长许崇清主持下,从云南澂江迁往广东北部山区坪石,许崇清通过农学院要求陈焕镛将植物所迁到坪石。陈焕镛力陈在此战争状况,经费拮据,迁所困难重重,只能继续维持于香港。在中山大学档案中,保存一通时任农学院院长丁颖就此事回复代理校长许崇清之函,录之如下:
关于农林植物所迁回粤北问题,曾由院去函向该所陈主任焕镛商榷,现接陈主任函复,略以本所历年设备结晶得以完善储存,研究工作不至中断者,不知费几许心血,人力物力,历尽几许艰辛;而现在维持进展亦全赖本所同人,不畏艰苦,捱尽菜根,方克有今日蓬勃之象。倘迁回粤北,则临时盖建简陋之校舍,对兹具有历史性之标本文物,是否可以保存不坏?且沿途辽远,运输困难,敌机轰炸,无日无之,苟有不测,则将此本校仅有保存完整之本所十数年心血结晶,毁于一旦,前此所费千辛万苦设法保存者,功亏一篑,实属可惜。且运输费用,预算非国币三数十万元不办,况搬运所需时日,恐非数月不可,则本所工作势必中断,似此掷金钱、时间于虚耗,曷若一仍旧贯,静待抗建完成,运输利便,方行迁回旧址,庶金钱、时间均得经济云云,并附该所迁港后简要工作及收支实况报告一份。查所述该所迁回粤北之困难及经费支绌各点,尚属实在情形,兹谨捡附工作报告一份,转请查核是荷。[14]
陈焕镛借此机会,向学校提出一份迁所至香港后的工作报告,详尽报告始末,并对几年来植物所开支情况亦作一报告。农学院于植物所处境甚为体恤,许崇清便未坚持迁所主张。
植物所迁至香港,也非长久安全之策。几年之后,日美开始摩擦,1941年敌寇猖狂益加,香港形势岌岌可危。此时教育部有驻香港专员周尚光者,恐农林植物所终将陷入敌手,特呈笺教育部,请求将该所标本、图书运往美国。教育部遂摘录周尚光之笺呈,以“高字第一〇四五八号”训令中山大学,令校长许崇清作出妥筹保管办法。其训令如下:
令国立中山大学校长许崇清:
顷据本部驻港专员本年二月廿日呈称:“二月八日职视察国立中山大学农林植物所,深感该所之藏植物标本为我国首屈一指,良以人材关系也。所长陈焕镛为世界植物学会副会长,[15]学术界颇具声望,抗战以还,历尽艰辛,生命几遭不测者数次,始将主要物品全部迁港。又以经济困难,迁移费悉由纽约植物园资助,现在港地风声鹤唳,又成问题。前美曾允拨款迁移,现在时隔四年,再次接洽,职已促该所长办理矣。迁于内运,纯不可能,一以交通,二以经济,深恐目的未达而物尽毁也”等语,查该所植物标本搜罗丰富,关系学术前途甚大,现因经济困难,保管不易,会令该校长妥筹保管办法为要。
此令
部长 陈立夫 三十年三月十四日[16]
校长许崇清奉命后,交农学院拟复。农学院院长丁颖为此召开院务会议,作出如下决定:“除准运美保管外,似别无办法,仍请直函陈焕镛主任拟复。”校长据此乃于4月致函陈焕镛。陈焕镛接到校长之函及农学院院务会议决议通知,获悉教育部、中山大学及农学院均认为除运美保管外,别无办法,随即与梅尔通函接洽。
早在抗战爆发之初,梅尔知悉中日开战,中国植物学研究事业频遭不幸,甚为同情,即为中山大学农林植物所标本之命运担忧,曾来函向陈焕镛建议,可将农林植物所标本、书籍由水路运抵菲律宾保存,待战后再运回中国,所有往返运费,愿为筹集。陈焕镛在香港安定之后,感到梅尔推荐菲律宾之处所,地狭人稠,对储藏、研究标本均感不便,最终放弃。
当日美关系日益紧张之后,梅尔已任阿诺德树木园总监,陈焕镛再次去函,拟将标本运至美国,得其复函云:
先生当能记忆,中日事变初起,吾人来往函牍之中,尊意谓将农林植物研究所迁移香港,以策安全。然此事弟亦尝深思及之,实则东方局势,殊不乐观,而先生惨淡经营,创办之伟大植物标本室及图书室,足为中国学术谋福利者,亦应早为彻底防范,断然处置。倘不幸如此伟业,用滋敌手,则遗憾孰甚。弟所以如此关注者,盖贵所由创办迄今,弟无时不予以协助及鼓励也。
自贵所迁移九龙之后,弟尝向先生建议,倘当地情形渐感不安,恐灾难终不可避免,当有速行迁移小吕宋保存之必要。惟以近日风云趋向观之,弟现顿觉前议之非计,曷若重行考虑,将书籍及标本,由水路运往波士顿,托阿诺德树木园代为保存,在弟方面,以哈佛大学植物采集总监之地位,当能保证于战后将该项物资全部运回中国。比斯大厦(Bussey Institution Building)地方充裕,为先生所稔知,现在空着,正可利用以为储藏之所,且可免费。此项建议,如何同意,认为应行及时采取急切行动时,则所需迁运费用,弟愿绝对保证负责,倘决于短期内可以交运,而船务公司要求先付载费,则烦先生转请该公司,将所需运费若干电知,弟自当向该公司本国总行如数缴纳也。[17]
其时,疏散至香港之广州岭南大学大部分美国教员已回国,该校所藏标本、图书被同时运走。而香港植物园也奉英国政府之命,准备将其近百年在中国所采标本运往伦敦。陈焕镛曾向该园园长基林(Green)提出要求,希望将3万余份中国标本赠送给植物所,但基林只将1905年登士(S.T.Dunn)在福建所采标本复份送与植物所,所提要求未能完全如愿。
在此时刻,陈焕镛亦欲仿照岭南大学和香港植物园之例,此亦中山大学之主张,向梅尔联系,请其援手。但运往美国有许多不确定因素,最主要还是将来能否运回,若不能运回,对中国植物学而言,岂不是一样遭受损失。虽然梅尔有所承诺,陈焕镛依然担心。但是面对严峻时局,又不能不觅安全之所,不得已还是与美国方面联系。后因欧洲局势紧张,列强备战,海运繁忙,无法购取载位,迁美计划遂告取消。不久,太平洋战事突告爆发,中山大学及农学院再设法营救,终以标本公物数量过巨,无法抢运,被迫中止。香港沦陷后,为策安全,不得不与伪政府合作,将图书、标本运回广州,此系后话。
在香港期间,梅尔曾予植物所小额资金援助。如新印《中山专刊》出版,梅尔寄来50美元,部分作为刊物寄美之邮费,部分则任由植物所处理。陈焕镛还拟将侄女陈淑珍送往阿诺德树木园深造。陈淑珍虽然跟随陈焕镛治安息香科,但尚未有独到之研究,经过初试,梅尔认为其“并不十分‘强’,比较起来,李惠林成绩非常优异,也通过了初试。他将完成大学最后一个学期所有必修课程,在这个夏天来阿诺德树木园工作,我将在经济上帮助他”。[18]其实,陈淑珍并不是植物所最优秀者,但陈焕镛却为其谋求出国深造,如果以家族利益而言,未尝不可;如果就研究所所长身份而言,则有失公允。但是,梅尔却是以学术高低为取舍标准。后来,李惠林在哈佛大学获得博士学位,成为研究中国植物之著名学者,享誉国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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