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现当代旅游文学对传统旅游文化的继承和对现当代旅游文化的建构
旅游文学参与旅游文化的建构活动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诗文大家都以能够遍访名山大川为人生一大乐事,因此留下的诗文歌赋难以计数,这些优秀的文学作品以自己独特的形式建构着中国传统旅游文化,可以说,如果没有中国古代文学,中国传统旅游文化将是不可想象的。
对中国现当代旅游文学而言,它一方面要继承中国传统旅游文化;另一方面又要面向未来建构适应新时代的现当代旅游文化。
1.现当代旅游文学与旅游文化关系之一——继承传统旅游文化
文学是文化的载体,它总是反映着文化的价值。文学的阅读和接受也就是文化的阐释过程。自古至今,中国旅游文学不仅仅承担了表现旅游文化的任务,而且经过千百年的历史沉淀,形成并保留了悠久的旅游文化遗产,使之成为现代旅游业发展的坚实文化基础。中国古代旅游文学以山水文学为主体,包括诗词、游记、小品散文、题记、题名、楹联、题额等。这笔巨大的旅游文化遗产,对旅游文化的建构和深化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从审美的角度观照旅游、对旅游的特质进行定位、为旅游树立理想的境界和状态是古代旅游文学建构旅游文化的表现之一。古代旅游文学采取欣赏美的态度观照自然山水,对自然山水的审美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发现了自然山水美的真谛,可谓“观山观水皆得妙”。唐初诗人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道出了登高遥望的自然之妙,意境的壮阔与辽远令人为之叫绝。而杜甫的“江山如有待,花柳自无私”则表达了旧地重游的故人温馨释然的心境之妙,在诗人笔下,江山、花柳均有情,像老朋友那样无私地对待他,这种感动越过千年依然令人为之动容。
旅游的特质是什么?旅游用什么来定位自己?中国古代许多的文学作品向我们描述道,旅游是一种心灵的释放,“闲”是旅游中难得的心境,如:
“无穷兴味闲中得,强半光阴醉里销。”(欧阳修《退休述怀寄北京韩侍中》)
“高情乐闲放,寄迹山水中。”(崔恭《和张相公太原山亭怀古诗》,《全唐诗》)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王维《青谿》)
“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李白《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
在现代社会,人们在工作之余忙里偷闲,以“闲”的心胸观景、观人、观物,一定会令心情恬淡自如。闲能带来美妙感受,也能带来无穷兴味。
许多古代旅游文学作品中表达了物我谐一的思想和情感,将大自然视为朋友、视为弟兄,人与大自然相亲相近。这实际上是古代旅游文学作品为我们树立的旅游当中人和其游览的景观之间关系的一种理想的境界和状态。如杜甫《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中的诗句:“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共友于”;辛弃疾《鹧鸪天·博山寺作》中也有词句:“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由于诗人对自然万物怀有亲近之情,因此,在古代旅游文学作品中,我们常常能够看到作者会赋予自然万物人的情感,诗人向笔下的形象诉说心声,表达情意。如李白的《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又如黄庭坚的《夜发分宁寄杜涧叟》中的诗句:“我自只如常日醉,满川风月替人愁”;袁枚《春日杂诗》中的“明月有情还约我,夜来相见杏花俏”,更将明月写成了多情而浪漫的好友,约请诗人夜里看花。苏轼在《点绛唇》中写道:“与谁同坐,清风明月与我”,清风明月成了诗人的座上客,这种写法令人感受到了一种人与自然之间存在的温情。
刻画出风物名胜最美的形相和最突出的特征,为其画龙点睛使其升华为一处旅游景观是古代旅游文学建构旅游文化的表现之二。古代旅游文学作品对山川景物的描写可谓穷形尽相,而且许多作品还通过各种技巧和手法展现出景物最突出的特征,比如,诗人写山,如何能描摹山之高峻?郭熙在《林泉高致·山川训》中讲道:“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清代诗论家刘熙载也有言:“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树写之。”(《艺概·诗概》)因此古人在写山时,常以云衬托。如清代程之竣描写黄山的《云外峰》:“飘渺离奇峙碧空,浑疑云外复云中。杜鹃开向春光后,烧遍峰头万树红。”唐代孙鲂的《湖上望庐山》也是用了同样的笔法:“辍棹南湖首重回,笑青吟翠向崔嵬。天应不许人全见,长把云藏一半来。”
关于写山、画山,古代画论家、文论家还有许多对后人具有启发意义的理论,比如“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妆,冬山如睡”(清代恽寿平《南田论画》)。人们甚至将一天不同时间以及不同天气状态下观山的感觉都作了总结,如:“夜山低,晴山近,晓山高。”在古代诗人的作品中,各种不同情况下山的变化比比皆是,“几行红叶树,无数夕阳山”(清代王士祯)写的是黄昏时节的山;“高云疑在树,急雨欲无山”(清代陈沆《燕支山消夏作》)写的是雨中的山;“遥望洞庭山翠小,白银盘里一青螺”(刘禹锡《望洞庭》)写的是湖中的山……而清代魏源所言的“恒山如行,岱山如坐,华山如立,嵩山如卧,惟有南岳独如飞”(《衡山》)至今仍然为人称是。这些对风物名胜突出的特征的刻画实际上就是在给景物画龙点睛,从开发旅游的角度来看,它将有助于升华成旅游景观。
借旅游阐发哲理,把旅游行为提升到悟道、明道的高度和境界,以道贯游是古代旅游文学建构旅游文化的表现之三。日月江河的沧桑巨变、花草树木的四时枯荣,无不蕴涵着人生、社会的小道和宇宙的大道。古代旅游文学作品中,常常借自然景物表现对人生、命运的思考,对宇宙的探询,借以抒发感慨,阐明哲理,明道示道。苏轼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是家喻户晓的哲理诗,诗人借庐山的变化莫测表达了对纷繁复杂的人事的看法,至今还对人们正确判断是非具有指导意义。朱熹的《观书有感二首》更是立意不凡,将深刻的哲理诉诸艺术形象,堪称融诗情理趣为一体的优秀哲理诗,富于启发意义而又历久常新。其一:“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半亩大的池塘像明镜一样,方塘之水澄澈清净,映照着来回闪动的天光云影。要问这池塘怎么这样清澈?原来有活水不断从源头流来啊!诗的寓意很深,以源头活水比喻学习要不断吸取新知识,才能有日新月异的进步。王安石的《登飞来峰》也是一首富有哲理意义的纪游诗:“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作者王安石作为当时一个进步的知识分子,怀着要求变革现实的雄心壮志,希望有一天能施展他治国平天下的才能,所以他一登到山岭塔顶,就联想到鸡鸣日出时光明灿烂的奇景,通过对这种景物的憧憬表示了对自己前途的展望。李商隐的《乐游原》也有着哲理意义:“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王之涣的《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也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哲理诗。这些诗将景物与哲理结合在一起,山水与哲理共同创造了流传千古的佳话。其他的哲理诗句还有很多,如林升《题临安邸》中的“山外青山楼外楼”,苏轼《惠崇〈春江晚景〉》中的“春江水暖鸭先知”,杨万里《小池》中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陆游《游山西村》中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叶绍翁《游园不值》中的“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等,这些诗句至今流传于人们的口头或者书面中,是古人留给我们的不可多得的文学遗产。
从上文论述的一些方面,古代旅游文学建构着古代的旅游文化。古代旅游文学为古代的旅游事业奉献了大量重要的精神成果,提升了古代旅游行为的精神品位和特质,从而形成了博大精深的中国古代旅游文化。古代旅游文化相对于今天而言是一种传统的旅游文化。对于现当代旅游文学而言,传统的旅游文化犹如一座绕不过去的丰碑,只有继承、发扬它,现当代旅游文学才有传统文化基础,才可能把传统和未来连接起来。事实上,许多现当代旅游文学作品中确实活跃着传统旅游文化的因子,闪烁着传统旅游文化的光泽。也正惟其如此,现当代旅游文学才有可能拥抱未来,就像古代旅游文学建构着古代旅游文化一样,建构着现当代的旅游文化。(www.xing528.com)
2.现当代旅游文学与旅游文化关系之二——建构现当代旅游文化
旅游文化的创造首先是物质层面的创造,如交通、景点、接待环境、接待设施等硬件建设。其次是精神层面的创造,这一层面主要体现为追求人的自由和精神愉悦。旅游文学的创作是实现旅游文化物质和精神层面建构活动的重要方式之一。
从物质层面的建构意义上讲,与著名文学作品相关联的人、事、物常常成为旅游景点建造或者策划的依据,特别是在旅游业大发展的现当代,文学作品越来越多地被人们当作旅游资源来开发利用,在客观上创造了大量的人文景观。这种建构在古代也是存在的,例如建于六朝时期梁代天监年间的苏州寒山寺,占地仅9亩,无论从规模上还是从影响上都没有特别之处,而且1000多年内寒山寺先后5次遭到大火的毁灭,但唐朝诗人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却使寒山寺从古至今声名远扬。这首诗脍炙人口,梦境般的诗情画意激起了古往今来无数游人心底的共鸣,正如寒山寺寺联所写:“尘劫历一千余年,重复旧观,幸有名贤来作主;诗人题二十八字,长留胜迹,可知佳句不须多。”此联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寒山寺成为旅游胜地多半不是因为寺而是因为诗。
再如湖北的文武赤壁,在历史上众多的古战场中,唯独赤壁成为旅游名胜景区,自古至今吸引着游客凭吊的兴致,主要还是文学作品起到了传颂作用。据统计湖北省境内的长江南北沿岸,以“赤壁”命名的地方有9处之多,其中蒲圻(今赤壁市)的“周郎赤壁”和黄州(今黄冈市)的“东坡赤壁”最为有名,前者被称为“武赤壁”,后者被称为“文赤壁”。武赤壁虽然是赤壁古战场遗址,但来此凭吊的文人骚客自古不绝,并留下了众多书法作品,成为后人旅游的新看点。为了营造赤壁之战的历史氛围,后人又在古战场遗址上根据《三国演义》的描写,建造了一系列景点,如赤壁矶头的断崖上刻有“赤壁”两个楷书大字;在二字的旁边,有诸葛亮、刘备、关羽和张飞的画像石刻;南屏山顶建有拜风台,相传是诸葛亮祭东风时的七星台遗址;金鸾山腰有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重建的凤雏庵,据传庞统曾隐居于此,庵内主室供奉着庞统的塑像,庄严刚毅,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赤壁山顶有后人建的翼江亭,据说是诸葛亮、周瑜在赤壁之战时观望曹营的遗址。古典名著《三国演义》的广泛流传,是游客慕名参观武赤壁的重要原因。文赤壁完全也是由于文学作品而得名。北宋著名散文家、诗人苏轼因“乌台诗案”(元丰三年,在新旧党争中,苏轼受挫,御史官员从他的诗文中搜索材料,牵强附会,说他讥讽皇帝、诋毁朝廷,把他逮捕,制造了一起文字狱,史称“乌台诗案”。)于1080年被贬谪到黄州,在黄州期间,苏轼曾三游赤壁,写下了千古名篇《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是一首令人荡气回肠的词,苏轼以磅礴的气势引人追怀历史:“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当年在此建立丰功伟业的英雄们被历史湮没了,只剩下滔滔不绝的长江水和多情的诗人在此感叹,一句“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至今读来仍然令人的心情为之震荡。
在《前赤壁赋》中,苏轼描绘秋夜江景,穿插历史事迹,表现老庄的人生哲理——“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评价道:“只用寥寥数百字,就把人在宇宙中之渺小的感觉道出,同时把人在这个红尘生活里可享受的大自然丰厚的赐予表明。”苏轼的词赋为文赤壁名扬天下奠定了文学基础,在以后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这里又收藏了历代名家的金石书画,如这里有宋、元以来的木刻、碑刻、竹质腐蚀版共60余副、250多块,苏轼的诗、词、赞、牍手稿石刻112块,嵌于“碑阁”内四墙。在“坡仙亭”内,左壁嵌有苏轼《月梅》画真迹石刻,右壁有他《念奴娇·赤壁怀古》手迹石刻。这些书画碑刻被人称为“国中之宝”,十分珍贵,又为文赤壁增添了不可多得的文化风采。
柳宗元笔下的小石潭、欧阳修笔下的醉翁亭也是这样,出现在文学大家作品中的小石潭和醉翁亭都成为今天中外游客争相游览的著名景点。其实,在文化旅游的版图上,有多少景点与文人的笔墨紧密相连,谁也数不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美妙的文学作品会给山川风物带来无限的附加值,使之与诗文一样流传久远。
如果说文学作品对旅游文化的建构在古代是无意识的,那么到了现当代,这种建构则更多地表现出了主动性与计划性。2006年5月,在南通举办的首届中国旅游文学论坛暨首届徐霞客旅游文学奖颁奖典礼上,众多旅游文化策划者、作家共同探讨了旅游文学怎样与旅游产业相结合的问题,人们意识到在旅游文学与旅游之间,除了“文因景而生,景因文扬名”的传统认识外,还必须认识到“创造条件让旅游和文学相结合,可以强化旅游的深度与广度,在旅游的活动中注入更多文学的元素;同时借助旅游模式,开拓文学创作的活泼途径,使作家在旅游的愉悦中生发出新的灵感,创作出更多动人的作品”。关注、研究旅游与文学、旅游与经济如何更好地互动互用,帮助旅游产业唱好文化这台戏应该说是此次论坛的主要目的,这其中明显地透露着这样的信息:旅游文学与旅游之间由纯粹的文化联系过渡到了经济联系的层面。在这种观念渐成共识的过程中,旅游文化策划者有他们的设计,而文学家也有他们的担忧。从具体的实践过程中我们知道,既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拿成功者来说,文化大亨张贤亮在西北对荒凉的经营就是一例。小说家张贤亮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文学创作曾经红极一时,《灵与肉》、《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作品影响很大,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如今张贤亮是华夏西部影视城有限公司的董事长,经营着“西部影视城”。人们说他“通过‘贩卖荒凉’,用‘文化’做包装,把一个荒漠里的废墟变成目前银川市唯一一个国家级4A景区”。张贤亮的成功是在“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时代背景下取得的。张贤亮对文学和旅游的关系理解得很实在,他认为二者就是要互相促进、共同繁荣,通过文学作品挖掘和传颂旅游景点的文化内涵,将会大大提升旅游景点的知名度,从而为景点带来显著的社会经济效益。这样的理解正是许多文学作品被策划成为旅游景点的理由。张贤亮用写小说的观念经营着他的影视城,说白了就是凭借虚构和想象为影视城表面粗糙的建筑赋予一种文化意味和价值。当游人看到当年巩俐拍《红高粱》时的酿酒坊,看到《牧马人》男女主人公结婚时的简陋的洞房以及周星驰拍《大话西游》时用过的一把不起眼的木制斧头,就会想起影视作品或者文学作品中的种种情景,这种体验是实在的又是虚幻的,因而具有其他旅游项目不能替代的独特性。虽然对张贤亮这样理解文学与旅游的关系在文学界还存在着不同的认识,但是张贤亮每年上千万元的经营业绩却说明这样的结合的确成为旅游文化建设的一个新亮点。
以文学作品表现的环境和背景为依据建造而成的旅游景点有很多,这些景点大都想借名著的声誉创造旅游业绩。在这一点上,文学与旅游文化的结合最为具体。但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结合应该讲究一个度,开发得过滥过糙会对文学和旅游都造成伤害。特别是对文学作品的旅游开发应该以弘扬中华优秀的文化精神为主导,使之成为美和善、和谐与美好情愫的象征。
从精神层面上讲,旅游文学创作之所以是一种旅游文化建构活动,是因为旅游文学的创作是一种文化精神的建构,旅游文学作品并非只是描摹与表现名山大川、花鸟鱼虫,还要提供给人们一种思想和观念,正如钱宾四所说:“山水胜景,必经前人描述歌咏,人文相续,乃益显其活处。若如西方人,仅以冒险探幽投迹人类未到处,有天地,无人物。即如踏上月球,亦不如一丘一壑,一溪一池,身履其地,而发思古之幽情者,所能同日语也。”[1]作者将旅游过程中的所见、所思、所感通过作品传达给读者,并希望读者将这些思想和感悟与自己的生活经验相比较,从中了解与自己不同的生活视角和生活态度。虽然不同的作者提供了不同的思想方法和内容,但毫无疑问的是,每部作品都蕴涵了特定时代的文化特点,具有独特的文化价值及文化精神,从而构成了旅游精神层面建构的主要内容,正如著名散文家和散文评论家林非先生所言:“游记是极好的文体,可以提高读者的兴趣与修养,因此可以说是一桩文化建设的工程。”
通过旅游文学作品凝练地方文化精神并对当地旅游业产生巨大推动力量的首推沈从文。沈从文是20世纪30年代中国现代文坛的重要代表性作家,他虽然主要生活在大都市,但是一生怀恋青少年时代生活的故乡,写了大量关于湘西生活的游记作品,包括1934年出版的《从文自传》(其中有部分旅行游记)、1936年出版的《湘行散记》(纯粹的游记)、1940年出版的《湘西》(游记与纪实性介绍)等。这些作品饱含作者的深情,描画了湘西油画般奇险秀丽的山山水水,那里“壁立拔峰,竹木青翠,岩石黛黑”,“长年活鲜鲜的潺缓流水中,有无数小鱼小虫,临流追逐,悠然自得,各有其生命之理”。在这样充满水乡特色的美景中,作者刻画了心灵纯净的美好人物形象以及淳朴自然的风俗人情,如《边城》中的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在沈从文的笔下,家乡的女孩都像翠翠一样清新美丽,人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论喜怒哀乐都像家乡的山水一样明晰而清澈,爱情是唱出来的,人心也像山歌一样朴实无华,虽然生活艰难、穷苦,但是精神宁静而愉悦。这样的山水、这样的人生在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更具有了审美的吸引力,难怪沈从文的文章和他笔下的湘西能够穿越时空在当代成为新的追捧热点。湘潭大学管理学院的龙茂兴、张河清曾经于2005年“五一”黄金周在凤凰古城和花垣茶峒镇做过这样的调查:游客到底为什么喜欢湘西?喜欢湘西的什么?调查结果显示:“知道沈从文其人的有1059人,约占总数的89%;读过其作品而慕其名并因而追寻其笔下古朴神奇、诗情画意的湘西世界的有706人,占总数的59.3%。”[2]由此可见,旅游文学作品对旅游所发挥的作用多么重要。
像沈从文一样在作品中表现特定地域的风土人情并使之成为该地特定的文化特色的作家还有很多,如鲁迅及其笔下的绍兴鲁镇、老舍及其笔下的老北京。毋庸置疑的是,经过旅游文学表现的山水具有深刻的思想和深切的情感,这种思想和情感是纯粹的山水所不能给予观者的,因此,旅游文学或者具有旅游文化意义的文学作品一定程度上丰富了旅游的文化思想内涵,这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可以切实感受得到的文化建构途径。
好的旅游文学作品可使读者浮想联翩,情思奔放,获得优美的艺术感受。如豪迈的作品,会使人热血沸腾,油然而生豪情壮志;清新的作品,会令人心驰神往,陶醉于美的意境之中;悲壮的作品,会使人感慨万端,禁不住潸然泪下;平实的作品,会让人心境平和,抛却一切私念杂想。旅游文学作品和其他文学作品一样,有抒情,有议论,有记叙,也有说明,不同的表达方式会给读者带来不同的审美感受。旅游文学作品的这些风格和表达方式往往能使自然的山水花木具有更深一层的意义,具有感人的力量,从而成为旅游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
旅游文学创作之所以是一种旅游文化建构活动,还表现在旅游文学具有一定的文化传播与教化功能。无论是旅行家、访问学者、作家还是普通游客,其创作的旅游文学作品一旦发表,即会有读者或者听众、观众参与其中,进行再创造,使旅游文学作品进入到文学审美的程序中,在作者——作品——读者之间建立一种新的联系,旅游文学作品的意义也随之增值,社会效用进而扩大,这也就意味着对旅游文化的传播有了拓展和深入,因此,作者与读者共同创造、共同分享旅游文学作品的过程,实际上正是他们共同提升对旅游文化的认识、提升精神境界的过程,也是建构旅游文化的过程。
旅游文学在创造旅游文化的过程中具有独特性。作为一种创造活动,文学创造与书画、雕刻、戏曲、歌舞、工艺美术等的创造是明显不同的,后者具有很强的模仿性、仿效性,不是纯粹的创造,因而往往被归入工艺和技艺的范畴。文学的创造在早期也曾被视为是一种模仿活动,但是在近现代模仿说已经被创造论所替代,人们注意到了在文学创造过程中作者特殊的心理机制所起的作用,诸如:特殊的心理能力、动机、过程、思维与方法等,都是在文学创造活动过程中起重要作用的因素。另外,人们还注意到,文学创造在反映客观生活的过程中,主体性的自觉发挥也起着重要的作用。总之,文学创造活动是一种复杂的文化现象,是特殊的文化创造行为。旅游文学的创造同样具有这种特殊性。具体表现在:1.旅游文学创作者是特殊的旅游文化创造主体;2.旅游文学创造具有特殊的话语蕴涵。
旅游文学作者是旅游文化创造的主体,这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是作者个人特意追求的与众不同的创作风格或者表现形式。其二为作者成长过程中通过文化习得和文化影响而深入到主观意识之中的具有时代意义的文化倾向。拿不同时代的旅游文学作品来说,同样是模山范水,魏晋时代的游记总体上表现出以形写神、气韵生动的风貌,趣味清新淡雅,细腻含蓄。唐代游记则热烈奔放,神采飞扬;边塞诗高蹈壮丽,积极进取;田园诗空灵秀丽,柔婉清秀。近现代的游记则充塞着忧患和愤恨,以及对异域先进文化和技术的惊羡、对古老传统文化的反思。从这些不同时代的旅游文学作品中,都令人深刻地感受到作者所生活的时代的氛围和文化特色,这种带有时代特点的文化精神的表现,是作家个性生成与发展过程中文化习得与审美习得的反映。其三是旅游文学创作者通过独特的文化选择创作出独特不凡的文化意识。历来好游而善游者少,善游而能以诗文助游者更少。少即说明这种文化意识的创造不是人人可为的,只有那些具备了高度凝缩和广泛概括历史文化现象和自然山川风物能力的人才能够完成高质量的文化创造任务。举一个具体的例子说明。苏州拙政园的梧桐幽居位于水池的尽头,对山临水,后面的游廊广栽梧竹,这里的景色无需点化,便已经如诗如画,引人入胜。这里有一副楹联,其额为:月到风来;上联是:爽借清风明借月;下联是:动观流水静观山。这一副楹联不仅描绘出了清波粼粼、假山磊磊的实景,还将清风明月引入其中,构成了虚实相济的高妙意境。这就是一种文化上的提炼,它让所有游者在观景的同时还获得了更深的意蕴、更高的境界。
旅游文学创作具有特殊的话语蕴涵。旅游文学对旅游文化的表达不是单一的、具体的,而是广泛的和具有概括性的,其思想意蕴和文化内涵十分丰富。在旅游文学作品中我们既能读到对真、善、美崇高境界的追求和向往,也能读到对现实苦闷和忧伤的排解;既能读到对山川风物状貌的赞美,也能读到对人类精神困境的担忧等。旅游文学创作作为文学创作的一类,文学创作所具有的文化蕴涵在旅游文学作品中都有体现,有些旅游文学作品的哲理深度甚至远远超越了一般的文学作品。
在自古而今的旅游文学作品中,除了展现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之外,更有对自然、宇宙、人生进行哲理思辨的。而且,随着时代的变迁,理性思辨风格时有体现。“追求智性色彩的游记散文越来越多,这样的山水游记,渗透深刻的哲理思辨,闪烁绚丽的思想火花,包含淳厚的哲理意蕴,它在诉诸人们直觉、情感的同时,还诉诸人们的悟性,使读者产生一种仔细思考后豁然贯通的喜悦。”[3]表现哲理蕴涵是文学创作的至高境界,它体现的是艺术的理想精神,是作家对现实生活进行理性超越和价值提升的结果,含有对人和人类的存在与发展进行确证的意义,包含了作者对人类本质的深刻体验和对人类前途的不懈追求。许多古代旅游文学作品都阐发了深刻的哲理,闪耀着智慧的光芒。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写道:“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苏轼在《石钟山记》中写道:“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这些通过游览的经验总结出的哲理思想至今仍然对人们具有启发意义。现当代旅游文学继承了古代旅游文学富于哲理思辨的传统。当代著名旅游文学家余秋雨曾经在他的《文化苦旅》中这样表述他的创作心情:“我发现自己特别想去的地方,总是古代文化和文人留下较深脚印的所在,说明我心底的山水并不完全是自然山水,而是一种‘人文山水’。这是中国历史文化的悠久魅力和它对我的长期熏染造成的,要摆脱也摆脱不了。每到一个地方,总有一种沉重的历史气压罩住我的全身,使我无端地感动,无端地喟叹。”[4]正是这样的一种情怀,使得余秋雨的旅游散文写得深沉而厚重,让人读后不自觉地与他一道感受到历史的沉重和现实的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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