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打破中国思想史上的道统说
历史上有“治统的正统说”,哲学上有“道统的正统说”,中国文化上最不幸的便是老早就传播着这一类谬说,而且特别发生效力。于是史书成为“片面史”而很少“信史”,哲学成为“宗派理”而很少“真理”(*)。这是我最引为痛心的!不过在古人中也有例外,极力反对这种谬说的,如明李贽已认韩愈“轲之死不得其传”之说为“真大谬”,宋儒更“好自尊大标帜”,直以自己接孟轲之传;而且代被宋儒诬罔的秦汉至宋千数百年的君臣鸣不平,以为“道无绝续,人具只眼云耳”(详见《藏书·德业儒臣传》)。清初费经虞、费密父子,似是本着李贽痛斥宋儒厚诬千数百年君臣为不得道的态度,而极力反对宋儒“儒生包办,君臣无分的道统说”(详见《弘道书·统典论》)。但在实际上,费氏并非根本反对道统说,他只是反对宋儒的道统说,而提出自己的道统说去代替它的。若言其异点,则大概宋儒重士统学统,以治统隶于道统,分道统治统为二,重视宋之濂、洛、关、闽诸儒;费氏父子见而欲打破其说,而反而重君统治统,以道统附于治统,合道统治统为一,重视七十子下及汉唐诸儒,这正如所谓“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一个一斤,一个十六两”。如还要揭开其内幕,便可以说这是“可取而代之”的野心。所以宋儒费氏二者都不对。应该更进一步地主张无所谓统:既无治统,也无道统;既无正统,也无偏统。这样才算彻底。能够这样彻底的,应推后来的袁枚,他一面打破道统的正统说,明白痛斥道统说的自欺欺人、荒谬绝伦(详见《代潘学士答雷翠庭祭酒书》及《策秀才文五道(其四)》),而且看出宋儒争道统的黑幕之可笑可鄙(详见《答是仲明》)!按道统说,孟轲作俑,其目的在继孔丘;到了韩愈,更正式排列起来,亦在自继孟氏。程颐推许其兄颢,亦在兄弟二人可继孟氏。朱熹更到处宣传,说周、张、二程实得孟氏之传,亦在乎自以为集诸人之大成,为秦汉后第一人,自然更可以上继孔孟了。吴澄更分上古中古近古三统,而各以元亨利贞别之,终以近古道统之“贞”自居。由此看来,假造道统说,原是在乎提高自己的身份,也就是托古妙术的一种。大概先秦诸子多托古帝(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等),汉后诸儒多托道统(孔、孟),而其动机和目的在乎依附以自重则完全相同。这是学者所不可不明白的。袁枚一面又去打破治统的正统说,以为非废此说则作史之义不明(详见《策秀才文五道其四》,及《随园随笔》卷四《古无正统之说》条)。清初储欣也有专文痛论这治统的正统说,业已被袁枚赞美为“殊快人意”了!戴怐孙也说:“道不可言统,言统适以启门户纷争之渐。”(详见《味雪斋诗文钞·道统论》)(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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