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论马克思主义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开始

代序·论马克思主义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开始^[1]

周树智

(西北大学哲学研究所教授，陕西西安，710069)

摘要:马克思主义是什么?马克思主义是何时开始诞生的?对这些重大理论问题，我们中国人至今没有完全搞清楚、弄懂、弄明白。实事求是地探索这些问题，我发现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里第一次提出异化劳动论的新经济哲学、人物一体化的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新政治哲学、实践人道主义的新元哲学，这是马克思主义体系的原生形态;为后来成熟的马克思的以现实的个人为本的实践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相统一的新现实世界观和新哲学、以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为基石的新经济学、以科学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学说为特色的新政治学三部分构成的马克思主义体系奠定了逻辑前提和理论基础。因此，《手稿》是马克思主义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开始，这就是《手稿》在马克思主义历史上的地位。当然，《手稿》里的马克思主义体系尚存在不少缺点和失误，它必须进一步发展为成熟的马克思主义。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　诞生地　秘密开始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马克思主义是当代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人民的最高指导思想。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当代中国意识形态的首要任务，而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逻辑前提和理论基础。因此，当代中国理论界必须搞清楚、弄懂、弄明白马克思主义，这是义不容辞的责无旁贷的十分艰巨的伟大光荣的历史使命。

(一)

马克思主义是什么?对这个重大理论问题，我们中国人至今没有完全搞清楚、弄懂、弄明白。在中国普通老百姓和一些学者的心目中，马克思主义是什么?就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讲话，学者们的使命就是解释和阐发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讲话。也有不少学者认为，马克思主义就是讲敌我之间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的学说。青年大学生中则以为马克思主义就是一堆僵死的教条，没有意思。我认为，这是一种对马克思主义的极其简单、片面、幼稚、错误的观念，是马克思主义信仰危机的体现。

马克思主义究竟是什么呢?列宁说得好:“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的观点和学说的体系。”^［1］(P5)列宁认为，马克思主义体系有三个来源和三个组成部分。三个来源是德国古典哲学、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和法国空想社会主义。但是，列宁把马克思主义体系三个组成部分的内涵概括为:“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就是唯物主义。”^［1］(P48)“剩余价值学说是马克思经济理论的基石。”^［1］(P50)科学社会主义是“关于阶级斗争的学说”。^［1］(P52)现在看来，列宁的概括是不准确的，存在很大问题。

实事求是地探讨这些问题，客观地概括抽象马克思主义体系的内涵，比较准确全面的表述应该是: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的以人物一体的现实的个人为本的实践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相统一的新现实世界观哲学、以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为基石的新政治经济学、以科学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为特色的新政治学这样三部分构成的理论体系。其中，哲学是理论前提，政治经济学是主要内容，政治学是核心，三者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如果把三者分割开来，就会曲解马克思主义。当然，要真正理解和掌握马克思主义体系这一本质和精髓，我们就必须回到马克思，重新研究马克思的原著和文本，重新研究马克思的马克思主义，这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者的一项基本功。

人们误解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认识原因，有内因和外因两个方面。内因主要与中国人长期受落后的传统的集权专制的封建政治文化的影响太深有关系。外因主要是我们当代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意识形态直接受到来自国外的“左”、右两种思潮的左右和支配。

“左”的思潮主要是斯大林主义，特别是斯大林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虽然它宣传和普及了马克思哲学的一些原理，这个功劳是应当肯定的。但是，它在整体上和根本上曲解了马克思哲学的精神实质，把马克思哲学曲解为见物不见人的机械唯物主义的无人的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自然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社会观)，不自觉地复辟了旧唯物主义哲学，把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扭曲为“左”的人的异化的个人高度集权独裁专制的僵死的封建的社会主义，致使苏联的社会主义完全背离了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是苏联解体的最根本的思想理论原因之一。“左”的斯大林主义对我国产生了深远的恶劣的负面影响，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一切极“左”的政治倾向的思想和认识根源，至今国内有不少学者崇拜斯大林主义，不仅曲解马克思主义，而且反对中共中央提出的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其主要理论根据就是“左”的斯大林主义。

右的思潮主要是西方马克思主义，他们反映了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无产阶级要求解放的心声，他们在批判资本主义和反对斯大林主义方面的勇气和功绩，值得肯定。但是，他们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把马克思哲学曲解为见人不见物的主观唯心主义的抽象的人道主义和人本主义，无意识地复辟了费尔巴哈抽象的人道主义、抽象的人本主义和黑格尔思辨的历史唯心主义的旧哲学，成为戈尔巴乔夫提出“人道社会主义”的直接理论来源，是苏联解体的直接的思想理论原因。这种思潮自上个世纪80年代我国发生人道主义与异化的大讨论中潜入中国，成为一些学者从另一个右的极端曲解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依据，特别是中共中央提出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以来，成为一些学者曲解科学发展观的以人为本的一股强劲思潮。

反思历史，研究现实，可以清楚地看到当前我国思想理论战线的形势和任务，就是必须对旧意识形态的复辟开展一场新的革命，反对和克服我国落后的传统的集权专制的封建政治文化和来自国外的“左”、右两种思潮的影响，反“左”防右，拨乱反正、正本清源，回到马克思，发展马克思。为此，必须解放思想、独立思考、实事求是、联系实际地学习和研究马克思的原著和文本，不仅要弄懂、弄明白马克思文本的字面意思，而且要从整体和根本上理解和掌握马克思思想的精神实质，用以分析和解决我国当前的现实问题，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有效深入地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保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沿着正确的方向和路线健康地向前发展，为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造福。

(二)

马克思主义是何时开始诞生的?这是一个具有学科专业性质的话题，是后来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者始终没有讲明白的问题。有两种权威的说法很有代表性。一种说法是列宁提出来的。列宁把马克思1842年在《莱茵报》上发表的文章和1844年2月在《德法年鉴》上发表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看作是马克思的新世界观和新哲学开始形成和完成的标志。列宁说:“1842年发表的马克思在《莱茵报》(科伦)上写的文章，其中包括对第六届莱茵省会议上关于出版自由的辩论的批评、关于盗窃法、维护政教分离等文章(部分已编入“遗著”)。从这些著作中，可以看出马克思已从唯心主义转向唯物主义，从革命民主主义转向共产主义。1844年2月在巴黎出版马克思和阿尔诺德·卢格主编的《德法年鉴》，上述的转变在这里已彻底完成。”^［2］(P59)(着重号为引者所加)

我认为，列宁的说法把马克思创立新世界观和新哲学过程的开始点和完成点的时间提前了，是不准确的。我的根据是:其一，在1842—1844年2月这个时间段里的马克思还是一位费尔巴哈派的马克思。1842年“莱茵报时期”的马克思遇到了在实践中物质利益决定思想行为的现实与在大学学习形成的黑格尔的自我意识决定现实的理论发生的激烈冲突，他的思想很苦恼。当他看到费尔巴哈1841年出版的《基督教的本质》提出存在决定意识的观点和颠倒黑格尔头足倒置的唯心主义世界观观点，思想豁然开朗解放，一下子从唯心主义立场转向了唯物主义立场。但是，这种立场转变还只是从一般唯心主义世界观转变到一般唯物主义世界观或自然唯物主义世界观，尚未从一般唯物主义世界观转变到实践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相统一的新现实世界观。

其二，1843年马克思运用费尔巴哈的存在决定意识的唯物主义的思想和认识方法，批判《黑格尔法哲学》，得出了“不是国家和法决定市民社会，而是市民社会决定国家和法”的极为重要的具有历史唯物主义性质的观点，但是，这部书在总体上正如马克思自己所说:“不是联系原本，而是联系副本，即联系德国的国家哲学和旧哲学来进行的。”^［3］(P2)这里说的“原本”，是指市民社会本身，即作为国家哲学和旧哲学基础的人们之间的经济社会关系。问题虽然提了出来，但是问题本身尚未开始研究和解决。其三，马克思这时对人的本质的理解还持有费尔巴哈的抽象的人本主义和人道主义的观点。正如马克思这时所说:“德国唯一实现可能的解放是以宣布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个理论为立足点的解放。”^［3］(P16)列宁却完全忽视了马克思这时关于人的本质的费尔巴哈观点。

其四，马克思尚未形成和提出自己的以现实的个人为本的实践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相统一的新现实世界观哲学，尚未彻底克服自己对人类历史的唯心主义理解。

其五，据我考证，列宁的全部著作里都没有提到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很可能列宁没有看到这部《手稿》，否则，列宁就不会过早地得出这样的结论。从列宁的论述里可以看出，列宁在写这段评语时受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影响很大，他把费尔巴哈的自然唯物主义及其旧世界观与马克思的实践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相统一的新现实世界观混淆了起来，显然是不恰当的。他得出马克思的思想转变和立场转变在这时已彻底完成的结论，显然为时过早了点。

另一种权威的说法是恩格斯提出来的。恩格斯1886年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里指出:“费尔巴哈所没有走的一步，终究是有人要走的。对抽象的人的崇拜，即费尔巴哈的新宗教的核心，必须由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来代替。这个超出费尔巴哈而进一步发展费尔巴哈观点的工作是由马克思于1845年在《神圣家族》中开始的。”^{［4］(P241)}(着重号为引者所加)1888年他为这本书单行本写的《序言》又指出，马克思1845年春天写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它作为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是非常宝贵的。”^{［4］(P213)}(着重号为引者所加)学者们大多以为恩格斯的说法是正确的。我认为，恩格斯的说法也是不准确的，他把马克思开始创立新世界观和新哲学的时间向后推迟了一年。当然，应当充分肯定恩格斯把马克思哲学概括为“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和“新世界观”是完全正确的，因为它揭示了马克思的新哲学与旧哲学相区别的根本内涵和基本特征。但是，他的说法在时间上是有矛盾的，因为《神圣家族》的写作时间早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既然马克思的新哲学是1845年在《神圣家族》中开始创立的，那就不能讲《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是“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或者二者只能选其一，不可能二者都是第一。研究比较《神圣家族》和《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我发现差异在《神圣家族》中新哲学实际超出了费尔巴哈旧哲学，但是还使用了费尔巴哈大量哲学术语，对费尔巴哈还很尊敬和留恋;《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则是马克思第一次公开全面彻底简明地批判费尔巴哈，与费尔巴哈公开分道扬镳。其实，马克思在和恩格斯合著《神圣家族》之前，已经于1844年5月至8月撰写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开始全面研究人类社会历史的“原本”，研究并提出了自己新的经济学、政治学和元哲学的理论雏形，形成了自己新思想体系的原生形态，实际上超出了费尔巴哈的哲学体系，但是对费尔巴哈还很尊敬和留恋，这种情况与《神圣家族》很相似。据我考证，恩格斯的全部著作里都没有提到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很可能恩格斯当年没有找到或没有发现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否则，他就不会讲马克思创立的“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即新世界观和新哲学)是“马克思于1845年在《神圣家族》中开始的”或《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是“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

我提出“马克思主义真正的诞生地和秘密开始于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这句话套用了马克思《手稿》里对黑格尔《现象学》的评价。马克思指出:“现在看一看黑格尔的体系，必须从黑格尔的《现象学》即黑格尔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开始。”^［5］(P97)我认为，这句话完全适合对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在马克思主义历史上的地位的评价。

只要我们超出马克思《手稿》的结构形式，实事求是地对《手稿》的内容加以考察，就会清楚地看到马克思在《手稿》里开始创立自己的异化劳动论的新经济哲学、人物一体化的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新政治哲学及实践人道主义的元哲学三方面的内容雏形，马克思主义体系的原生形态清楚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一切没有成见和偏见的人们都会坦率地承认，马克思主义体系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开始于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据此，我们不能不指出，法国结构主义者阿尔都塞、苏联斯大林主义者和我国黄楠森先生等人，认为马克思《手稿》里的异化劳动论是人道主义的唯心史观的集中体现，从根本上否定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只不过是他们把马克思主义误解和曲解为反人道主义的、或不讲人道的、或非人的、或无人的机械唯物主义旧哲学立场观点的大暴露，因此，不是实事求是的，而是根本错误的。

(三)

异化劳动论的新经济哲学。马克思《手稿》的主要内容就是研究和批判资产阶级的国民经济学，《手稿》始于经济学，终于经济学。从《手稿》里可以看到马克思这时学习、研究和掌握了当时最著名的经济学家亚当·斯密、让·巴·萨伊、大卫·李嘉图、詹·穆勒等人的经济学思想，并初次对这些经济学家的思想展开全面批判，开始创立自己的新经济学。

《手稿》最初是按亚当·斯密的“工资”、“资本的利润”和“地租”三部分结构做批注的，但是后来舍弃了这种分类批判法，把三者归结为一处，即对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关系进行全面研究和系统分析。马克思批评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把私有财产作为当然的理论前提，却未对私有财产产生的原因给予说明;他们虽然认识到劳动是价值的源泉，却不考察劳动与工人的直接关系，掩盖工人的异化劳动。马克思具体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工人异化劳动这一经济事实，给异化劳动作出了四项明确的规定:第一，劳动产品与工人劳动异化;第二，劳动本身与工人异化;第三，人的类本质在工人劳动中异化;第四，不劳动的人(资本家)与劳动的人(工人)异化。说明异化劳动最初是私有财产的原因，私有财产是异化劳动的结果，后来私有财产又成了异化劳动的条件，变成相互作用的关系，对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的经济关系展开了尖锐深刻的批判。

马克思的新经济学与资产阶级经济学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凡是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看到物与物之间的关系的地方(交换商品)，马克思都揭示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1］(P50)异化劳动理论蕴含着马克思新经济学全部观点的萌芽，成为马克思后来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和《资本论》里全面系统深入论述和阐发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价值、劳动、生产、交换、分配、消费、工资、资本、利润、利息、地租、剩余价值等范畴及其关系的理论前提，基础和源泉。

不仅如此，异化劳动论提出的人类本质是自由自觉的物质生产劳动实践的思想及现实人本主义本体论和现实人道主义价值观的哲学思想，全面超越了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异化论和费尔巴哈的神是人的本质异化论，成为马克思新哲学诞生的重大标志。因此，我们应该说马克思的新经济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开始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四)

人物一体化的共产主义的新政治哲学。马克思在《手稿》里对私有财产和共产主义的关系开始进行全面研究，主要体现在:其一，他提出:“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同一条道路。”^［5］(P78)马克思认为，科学共产主义就是扬弃人的自我异化的必由之路，但是各种粗陋的空想的共产主义学说都不可能扬弃人的自我异化。据此，马克思批判了各种粗陋的空想的共产主义学说。

其二，马克思提出了自己的人物一体化的新的共产主义学说。他说:“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及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5］(P81)说明科学共产主义因为消灭了私有制和异化劳动，从而实现了人物一体化，实现了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的完全统一，破解了历史之谜。

其三，马克思指出，科学共产主义的博爱不同于空想共产主义的博爱。后者的“无神论的博爱最初还只是哲学的抽象的博爱，而共产主义的博爱则径直是现实的和直接追求实效的。”^［5］(P82)说明科学共产主义的人道主义是现实的人道主义，不同于空想共产主义的抽象的人道主义。

其四，马克思指出，科学共产主义认识到社会是自然界和人相互联系的现实中介。他说:“社会产作为人的人性质是整个运动的普遍性质;正像社会本身生一样，社会也是由人生产的。活动和享受，无论就其内容或就其存在方式来说，都是社会的活动和社会只有对社会的人的享受。自然界的人的本质来说才是存在的;因为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对人来说才是人与人联系的纽带，才是他为别人的存在和别人为他的存在，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础，才是人的现实的生活要素。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对他来说才是自己的人的存在，并且自然界对他来说才称为人。因此，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5］(P83)说明共产主义通过社会人的社会存在方式，解决了人与自然和人与人之间的矛盾。

其五，马克思认为，人类社会在本质上是实践的，一方面人通过社会实践，把自己的本质力量对象化，改变自然界，生成人化自然界;另一方面，“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他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5］(P87)

其六，马克思提出，全部历史本来就是自然史和人类史的统一。他说:“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历史(发展的历史)。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生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自然科学往后讲包括关于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5］(P90)说明自然史和人类史不仅在历史进化中是统一的，而且在人的理论认识中也是统一的，自然科学和人的科学都应归入历史科学。其七，马克思指出:“对社会主义的人来说，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所以关于他通过自身而诞生、关于他的形成过程(www.xing528.com)

他有直观的，无可辩驳的证明。”^［5］(P92)马克思揭示了全部世界史的秘密，说明人的物质实践的劳动生产是生成一切现实价值(人和人化的自然界)的源泉。

其八，马克思以人的社会性本质为依据，提出社会主义是高于共产主义的人类更高级的理想社会。他说:“无神论是对神的否定，并且通过这种否定而设定人的存在;但是，社会主义作为社会主义已经不再需要这样的中介;他是从把人和自然界看作本质这种理论上和实践上这种感性意识开始的。社会主义是人的不再以宗教的扬弃为中介的积极的自我意识，正像现实生活是人的不再以私有财产的扬弃即共产主义为中介的积极的现实一样。共产主义是作为否定的否定的肯定，因此，它是人的解放和复原的一个现实的、对下一段历史发展来说是必然的环节。共产主义是最近将来的必然的形式和有效的原则。但是，共产主义本身并不是人的发展的目标，并不是人的社会的形式。”^{［5］(P92—93)}他把消灭私有制的共产主义设定为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的最低纲领，而把人的社会本质的复归设定为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的最高纲领和最高的价值追求。

马克思《手稿》里提出新的人物一体化的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政治哲学，为后来成熟的《共产党宣言》、《第一国际宣言》和《哥达纲领批判》里的科学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政治学说奠定了理论前提和基础，因此，我们说《手稿》是马克思新的科学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政治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开始的标志。

(五)

新的实践的人道主义的元哲学。马克思在《手稿》里不仅提出了自己新的异化劳动论的新经济哲学和人物一体化的科学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新政治哲学，而且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实践人道主义的元哲学理论。马克思说:“正像无神论作为神的扬弃，就是理论的人道主义的生成，而共产主义作为私有财产的扬弃就是要求归还真正人的生命即人的财产，就是实践的人道主义的生成一样;或者说，无神论是以扬弃宗教作为自己中介的人道主义，共产主义则是以扬弃私有财产作为自己中介的人道主义。只有通过扬弃这种中介——但这种中介是一个必要的前提——积极地从自身开始的即积极的人道主义才能产生。”^{［5］(P112)}(着重号为引者所加)说明实践的人道主义是高于理论的人道主义的积极的人道主义。

马克思指出，实践的人道主义讲的“实践”，就是现实的人的物质生产劳动实践，就是工业，是现实的人的本质力量。马克思说:“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5］(P88)又说:“全部人的活动迄今为止都是劳动，也就是工业。”^［5］(P88)“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作准备，尽管它不得不直接地使非人化充分发展。”^［5］(P89)

马克思认为，人的物质生产劳动实践的主要特性就是能动性与受动性的统一。他说:“人直接的是自然存在物。人作为自然存在物，而且作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一方面具有自然力、生命力物，这些力量作为天赋和才能、作为欲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存在于人身上;另一方面，人作为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就是说，他的欲望的对象是作为不依赖他的对象而存在于他之外的;但是，这些对象是他的需要

的对象，是表现和确证他的本质力量所不可缺少的、重要的对象。”^{［5］(P105)}这里讲的人的能动性和受动性的统一，正是人的物质生产劳动实践的主要特性。

马克思认为，人的物质生产劳动实践不仅对人的现实生存有决定意义，而且是解除人在理论认识上的困惑的必由之路，是理论之谜的解答。他说:“理论的对立本身的解决，只有通过实践方式，只有借助人的实践力量，才是可能的。”^［5］(P88)就是说，鉴别和判断理论上的是非，必须以人的实践为标准。马克思还说:“从拜物教就可看出，理论之谜的解答在何种程度上是实践的任务并以实践为中介，真正的实践在何种程度上是现实的和实证的理论的条件。”^{［5］(P127)}就是说，只有人们实践的成功结果，才能破除人们的神秘观念，才能破解理论之谜。

马克思在《手稿》里应用自己的实践人道主义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展开了全面批判。他充分肯定“黑格尔的《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辩证法，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伟大之处首先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做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作非对象化，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可见，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5］(P101)}他深刻指出:“黑格尔有双重错误。”^［5］(P99)第一个错误是绝对精神异化说。第二个错误把人的自为意识等同于人的本质。马克思批评黑格尔不了解不懂得具有自我意识的人，其实是“现实的人”，而“现实的人”是“实践的人”、“社会的人”、“主体的人”，说明人的本质具有现实性、实践性、社会性、主体性。

马克思指出，黑格尔根本不懂得现实的人的以物质劳动实践为本质，不懂得现实的人的现实生活世界。他说:在黑格尔哲学里，“现实的人和现实的自然界不过是成为这个隐蔽的非现实的人和这个非现实的自然界的谓语、象征。因此，主语和谓语之间的关系被绝对的互相颠倒了。”^{［5］(P113—114)}

马克思在《手稿》里所论述的实践的人道主义是现实的个人生活实践的现实世界观，既区别于黑格尔头足倒置的唯心主义的世界观，又超出了费尔巴哈抽象的人和自然的原始不动的自然唯物主义的世界观，为马克思后来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完成的以现实的个人为本的实践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相统一的新现实世界观奠定了理论基础和发展方向，因此，我们说《手稿》是马克思新的实践人道主义元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开始的标志。

(六)

《手稿》存在的缺点和失误。与法国结构主义者阿尔都塞、苏联斯大林主义者和我国黄楠森先生等人根本否定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完全相反，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把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抬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德国朗兹胡特和迈耶尔在出版发表《手稿》的“序言”里指出:《手稿》是“新的福音书”，“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的启示录”，应以《手稿》“重新解释马克思主义”。比利时德曼在《新发现的马克思》一文里指出:“《手稿》是马克思思想的顶峰”，“《资本论》则是马克思创作能力的衰退和减弱”，提出“两个马克思”。德国法兰克福学派的弗洛姆认为，《手稿》中的异化劳动理论“代表一种抗议，抗议人的异化，抗议人失去他自身，抗议人变为物。这是一股西方工业化过程中人失去人性而变成自动机器这种现象的潮流。”^［6］(P15)他们完全否认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缺点和失误。我认为，这种态度也不是实事求是的。

如果持实事求是态度，那就应当承认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还存在不少缺点和失误:其一，《手稿》是马克思开始创造新思想体系最原始的想法，马克思把自己随时产生的新的想法立即记下来，或对原先的想法不断加以补充，因此，《手稿》在结构形式上显得很松散和凌乱，缺少严格的逻辑结构形式。

其二，《手稿》有浓厚的黑格尔式的思辨特征和晦涩难懂的语言表达方式，与成熟时期的马克思直接明确通俗易懂的语言文字表达方式完全不同。

其三，《手稿》大量使用费尔巴哈的学术话语，例如，费尔巴哈的“人”、“类”、“人的本质”、“人道主义”、“人本主义”、“自然主义”等概念。

其四，《手稿》对费尔巴哈作了过高的评价。马克思评价说:“费尔巴哈的伟大功绩在于:(1)证明了哲学不过是变成思想的并且通过思维加以阐明的宗教，不过是人的本质的异化的另一种形式和存在方式，因此，哲学同样应当受到谴责;(2)创立了真正的唯物主义和实在的科学，因为费尔巴哈也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成了理论的基本原则;(3)他把基于自身并且积极地以自身为根据的肯定的东西，同自称是绝对肯定的东西的那个否定的否定对立起来。”^［5］(P96)其中(1)，马克思对费尔巴哈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的评价，是比较中肯的。(2)，对费尔巴哈哲学本身的评价就过高了，因为费尔巴哈只知道一种社会关系即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却不了解人与人之间的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多方面的社会关系;马克思把自己这时的新发现和理论创新完全归功给费尔巴哈，大大抬高了费尔巴哈在哲学史上的地位。(3)，费尔巴哈以人为本与黑格尔绝对的肯定对立起来，当然是费尔巴哈的一大功绩，但是，马克思未明确指出费尔巴哈的以人为本是抽象的人道主义和抽象的人本主义;然而，费尔巴哈只知人就是人的最高本质，却不了解人是如何生成人的，不了解人是如何通过自己的物质生产劳动实践诞生的。

其五，《手稿》里的异化劳动论虽然初步说明了私有制产生的原因，但是，它对异化劳动本身最初发生的原因却没有说明。马克思在《手稿》里给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现在要问，人怎么使他的劳动外化、异化?这种异化又怎么以人的本质的发展为根据?”^［5］(P63)问题虽然提出来了，但是，问题的答案还没有找到，这说明异化劳动论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它尚需要发展。

其六，《手稿》里尚存在一些重要的错误观点，例如，马克思讲:“彻底的自然主义或人道主义，既不同于唯心主义，也不同于唯物主义，同时又是把二者结合起来的真理。”^{［5］(P105)}

其七，马克思在《手稿》里提出的新世界观概念尚不明确，也不规范，还未完全定型，例如，马克思提出“真正的唯物主义”、“彻底的自然主义”、“实践的人道主义”、“积极的人道主义”等，还未明确提出“实践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概念。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存在的缺点和失误，一方面表明马克思在《手稿》里提出的新思想体系还带有刚刚出生时的十分幼稚的不成熟的体系的雏形和原生态的特征，另一方面也表明《手稿》里提出的新思想体系必须发展为成熟的马克思和原先形态主义体系，充满生命活力的婴儿必将成长为历史的巨人。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完全否认《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这些缺点和失误，把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抬到至高无上的地位，显然是不恰当的。当然，黄楠森先生等人否定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马克思的异化劳动论，却并没有找到《手稿》的真正缺点和失误，更是错误的。

(七)

回到马克思，发展马克思。立足现实，反思历史，我们发现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立场、观点、方法是正确的，因此，我们今天必须回到马克思。但是，人类的历史在不断前进发展，马克思受制于当时的历史条件，也有他的历史局限性，他不可能具体回答我们今天面临的具体问题，因此，我们今天必须发展马克思。中共十七大明确提出的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新成果，是马克思主义的新发展。科学发展观的“第一要义是发展”，就是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把发展物质生产力放在第一位，这正是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和价值观相统一的集中体现。科学发展观的“核心是以人为本”，就是要以中国每个公民为本，尊重和保护公民人权，实现每个公民的全面发展。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和核心是以人为本的“双心”，在科学发展观里合为一体，这正是马克思的“以人物一体的现实的个人为本”的现实的人道主义和现实的人本主义相统一的唯物史观基本思想的集中体现。科学发展观的“基本要求是全面、协调、可持续”，要求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实现人和自然可持续的全面发展，这正是马克思的人和物一体化的人化自然观的集中体现。科学发展观的“根本方法是统筹兼顾”，要求按照马克思的全面的发展的彻底的辩证方法正确处理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过程中出现的各种矛盾关系。很显然，科学发展观是以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里提出的以现实的个人为本的新现实世界观和新哲学为理论前提和哲学基础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发展，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一个新的里程碑。

当然，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必须反“左”防右，坚决反对和克服来自“左”的方面的斯大林主义的见物不见人的机械唯物主义的无人的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自然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社会观)的干扰，坚决反对和克服来自右的方面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见人不见物的主观唯心主义的抽象的人道主义价值观和人本主义本体论的干扰，对科学发展观的哲学基础即马克思哲学进行拨乱反正，正本清源。我们只有回到马克思，发展马克思，坚持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里提出的以现实的个人为本的新现实世界观哲学原则，深入贯彻落实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才能实现以人为本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顺利健康的科学发展。

参考文献

［1］列宁:《论马克思和恩格斯》，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译，［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

［2］《列宁全集》(第2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5］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译，［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6］《西方学者论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

【注释】

[1]本文发表于《陕西社会科学》201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