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诗词比较鉴赏例谈

远游无处不销魂

——中学诗词比较鉴赏例谈一

俗话说“出门万般难”，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远游的艰辛自不待言。因此，羁旅行役也就成为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题材，涌现出许多动人心弦、催人泪下的优秀乐章。杜甫《旅夜书怀》、柳永《雨霖铃》、马致远《天净沙·秋思》就是这优秀乐章中的精品。

意境是“诗人的主观思想感情和客观事物相结合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是“一幅情景交融、形神结合的有立体感的艺术图画”。这三首羁旅行役诗歌之所以有特别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是因为它们都有完美和谐的意境，但就“意”来说，三者之间又颇有差异。

《旅夜书怀》前两联以境为主，夏夜的一个晚上，诗人漂泊的孤舟停泊在长江一段微风吹拂茸茸细草的岸边，此时天幕低垂，群星闪烁，旷野浑茫，苍穹辽阔；江流激荡，气势磅礴，月随浪涌，水映皓月。一幅壮丽的动静互见的夜江图融进了诗人穷途潦倒、孤独无依的寒心和旷远的情怀。后两联以意为主，即景抒情：声名难道靠文章得来，做官到了老病倒应该退休，看似牢骚，实为愤慨，伤怀已极，自己像天地间一只飘零的沙鸥，感慨中连带悲凉，抑郁中夹杂愤激，即景表意，境界壮阔。全诗气象雄浑，感慨深沉，用意曲折，一气流转，情景相生，意境深邃，自成高格，意与境达到完美和谐的统一。

《雨霖铃》可以说是“神于诗者，妙合无垠”，达到了意与境完全交融、物我一境的地步。从写景看，它显得淡远，虚实相生，有眼前的寒蝉、长亭、骤雨，有远景的烟波、暮霭、楚天，有想象之景杨柳、晓风、残月，惨淡的景象加上哽咽的声音，层层铺叙，反复涂抹，渲染了悲凉的氛围，映衬出愁苦的容态，传达了凄恻的内心，虽说是“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出之以自然”，但毕竟太感伤，太低沉了。再从“意”来看，柳永除表达了和情人难以割舍的离情，也反映出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抑郁不满，慨叹自己不能做生活的主人。官场、情场失意者的这种自伤身世虽说和杜甫有点相像，但格调却大不如具有“致君尧舜上”崇高志向的杜甫，因而，凄楚黯淡的心情，给天穹水色涂上了阴影，使全词的意境都显“低沉”，而完全不同于《旅夜书怀》之雄浑。

“秋思之祖”的《天净沙》以“境”为主，只用结尾一句借景生情以表意。其境犹如由几个分镜头组接成的电影画面：老树缠枯藤，树梢栖昏鸦，小溪桥下流，溪边有住家，古道吹西风，道上走瘦马，马上坐着诗人——一个漂泊异乡的不得志的流浪汉，西下的夕阳又给整个画面蒙上了一层神奇的轻纱，游子思乡的彷徨愁苦，正是通过“化景物为情思”，“自然如行云流水”似的表现出来，构成了萧瑟苍凉的意境。它既不是雄浑，也不是低沉，它给人的印象是“小巧”。(www.xing528.com)

“一篇全在尾句”，好的结尾“当如撞钟，清音有余”。这三首羁旅名篇的结尾都可以说是耐人寻味，余韵无穷，但其形式却各不相同。“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是以发问作答式的比喻作结，金圣叹有段话可以作为这个结尾的最好注脚：“夫天地大矣，一沙鸥何以当于其间。乃言一沙鸥而必带言天地者，天地自不以沙鸥为意，沙鸥无日不以天地为意。”漂泊中杜甫依然心念君恩，可是他哪里知道“北极朝廷终不改”呢？“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是以联想作结，以虚情结虚景收束全篇，“伤离别”之苦与日俱增，倍觉痛楚，真是“余恨无穷，余味不尽”。而断肠人在天涯，以抒情作结，就题目收住，明确地揭示了主旨，它犹如画龙点睛，使前面的具体描写有了着落，就写景来说，点住了人，整幅画面添了生机，普通的山水罩上了一层迷人的面纱。结句言简意丰，曲外含有不尽之味。

“诗贵活句，贱死句”，这三位诗人都很注重在诗中锤字炼句，使其语言更臻精美。

“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杜甫之“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意匠惨淡经营中”的柳永之“多情自古伤离别”“杨柳岸、晓风残月”，“剪得秋光入卷来”的马致远之“断肠人在天涯”，都是“一语天然万古新”的“活句”。它们“诵之行云流水，听之金玉振声，观之明霞散绮，讲之独茧抽丝”。

从炼字上看，这三篇羁旅杰作也各有千秋。《旅夜书怀》中“垂”“涌”两个动词将长江夜景雄浑壮阔的特色传神地勾勒出来，“细”“独”两个形容词把诗人穷途潦倒的身影形象地衬托出来，“岂”“应”两个副词把诗人心中之激愤生动地表达出来。《天净沙》中的“枯”“老”“昏”为画面打下了迷蒙的底色，“古”“西”“瘦”渲染了凄凉的情调，“小”“流”“人”勾勒出精巧的主体画面，这九个以形容词为主的修饰语和九个名词构成了九个名词短语，构成了三个整齐而重叠的排比句，“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妙境”。《雨霖铃》重在用韵和字音的选择，词中所押的是入声韵，短促急迫，词中用了不少齿音字眼，低沉清细，体现了《雨霖铃》这个慢词低回悲怆、凄楚欲绝的情味，使全诗景、情、声三美和谐统一，配合默契，极尽哀怨之能事，读起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叫人“别有幽愁暗恨生”。

这三首羁旅杰作恰似姿态各异的蝴蝶，在诗歌的天国中蹁跹飞舞，飘逸着彩色斑斓的翅膀，令人目不暇接，情思飞扬。当我们悉心观赏、如痴如醉之时，恨不得自己也化作蝴蝶，和它们比翼齐飞，展翅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