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大迁徙：月氏西迁与大月氏人

3　月氏西迁

“月氏”这个名称中，一般认为“月”通假“肉”字，字面意思就是“吃肉的部落”。然而这个吃肉部落，在公元前2世纪终于碰上了大麻烦，一个更强悍的“吃肉”民族——匈奴崛起了。

月氏和匈奴原来是贸易伙伴，月氏人垄断西域的贸易，而匈奴人垄断河套地区的贸易，然而随着月氏击溃了邻居乌孙人，匈奴头曼单于开始感到不安了。为了避免月氏人找他麻烦，他将他不得宠的大儿子冒顿送到月氏去做人质。然而这个人质却是匈奴历史上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少年冒顿偷了一匹月氏王的马，逃回了匈奴，随后杀了自己的父亲，自立为王，这便是匈奴崛起过程中里程碑式的人物——冒顿单于（约公元前209～公元前174年在位）。匈奴各部在冒顿单于的组织下，迅速强盛了起来。匈奴在先后击败了东胡和汉帝国，并将整个大漠南北据为己有后，目标直指西域，而实现其目标的最大障碍就是占据河西走廊的月氏人。

月氏人大迁徙的路线

月氏由河西走廊出发，西迁进入伊犁河流域，随后向南进入大宛、粟特、阿富汗直到印度河流域。

公元前177年，匈奴右贤王率匈奴精骑袭击了河西走廊的月氏国，匈奴的这次出击，给月氏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月氏一战而国灭，所有被俘的月氏人被匈奴屠杀殆尽，幸存的月氏人不得不背井离乡，一次对中亚历史走向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民族大迁徙开始了。

迁徙的月氏人分为两支，少部分行动不便的月氏人，向东南方向迁入了甘南青海一带的羌人吐蕃人区域定居下来，并开始逐渐使用羌或吐蕃人的语言，他们被后人称为小月氏。而月氏主力，则离开甘肃，穿过戈壁沙漠，沿着他们古印欧人祖先开辟的道路，向西逃亡，他们被称为大月氏。

◎塞人骑兵。大约公元前300年的伊犁河流域塞人壁画。

大月氏迁徙的第一站是天山以北的伊犁河谷和伊塞克湖流域（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公元前176年，大月氏人来到该地后，击败了当地的塞人部落，占据了伊犁河谷，被击败的塞人被迫向南迁徙，由此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然而，大月氏人在伊犁河流域并没有站稳脚跟。当初，甘肃月氏的邻居乌孙人被月氏人赶跑后，早于大月氏人，来到了阿尔泰山以东、伊塞克湖以北、巴尔喀什湖以南的地区（今哈萨克斯坦东南），正好处于伊犁河流域以北，又成了逃难到此的大月氏人的邻居。仇人相见，自然不会给月氏人好眼色看，乌孙人随即和匈奴人结盟，不断攻击伊犁河的月氏人。至前155年左右，大月氏人被迫再次集体南迁，他们穿越费尔干纳盆地的大宛（今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交界处），来到了大宛的西南部、阿姆河以北地区（阿姆河是咸海的两条主要支流之一，在中国古籍中称“妫水”或“乌浒河”，主要流经今天的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这一地区在西方历史地理名词中称索格底亚那或粟特。当时的大宛地区在阿富汗的希腊化巴克特里亚王国（中国史书称大夏）的统治下，拥有高度的城市文明，大月氏人的到来，控制了阿姆河，将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大宛和阿富汗领地割断。而大月氏还频频劫掠大宛，公元前145年，大宛的历史名城埃斯哈塔亚历山大（遗址在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交界处）被大月氏人焚毁，这个由亚历山大大帝建立，经由塞琉古王朝和巴克特里亚王朝不断修建，兼蓄了西方希腊风格和东方波斯元素的著名城市化为灰烬，大宛的希腊化文明也基本在这一时期被清除。

塞　人

塞人也被称为斯基泰人和西徐亚人，属于印欧系统的伊朗人种或者是印度-伊朗人（雅利安人种），是早期中亚和西亚历史中非常重要的游牧民族。他们在公元前750年开始的80年里，横扫了南俄的辛梅里安人、近东的亚述帝国和波斯的米底王国（位于今天的伊朗北部），震动了整个中西亚各个文明区域。值得注意的是这支塞人，在历史上第一次使用了骑兵部队（以前的游牧民族大多是步行辅以战车），从此，草原游牧骑兵袭扰文明地区的场景在此后的20个世纪中在各地反复出现，成为人类文明史中无法逃避的威胁，而塞人则是游牧骑兵的先驱。今天的塞人后裔主要分布在阿富汗西南部和伊朗东部，其中，伊朗东南的锡斯坦－俾路支斯坦省是塞人的主要聚居点。在波斯语中，锡斯坦的意思就是“塞人地区”。

中亚的希腊化王国

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大帝英年早逝。由于他未能留下任何合法继承人，所以他征服的庞大帝国被他的各位军事总督所瓜分。巴比伦总督塞琉古一世继承了帝国的亚洲部分，建立起了塞琉古王朝。公元前250年，塞琉古王朝的巴克特里亚军事总督提奥多斯一世，乘塞琉古国王安提柯二世和埃及的托勒密王朝混战不休、无暇东顾之机，宣布独立，建立起了希腊化的巴克特里亚王朝，其领地最大的时候包括了阿富汗和河间地区（指中亚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的地区）。至公元前124年，巴克特里亚王朝的大宛和阿富汗领地先后被月氏人攻占，中亚的希腊化文明在延续了两个世纪之后，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

公元前128年，西汉帝国伟大的旅行家和外交家张骞访问了大月氏，张骞原本试图说服大月氏和汉帝国结盟，以对付汉帝国的心腹大患匈奴，然而，此时的大月氏王早已经没有了回归故里的念头，张骞的外交使命虽然无法完成，但他还是花了一年的时间，游历了大月氏和大夏（巴克特里亚王国），留下了中国史籍中对于中亚地区最早的第一手资料。在他的叙述中，我们得知了当时大月氏人迁徙地的准确位置：大月氏位于大宛以西1000公里左右，在“妫水”（阿姆河）以北，他们的南部疆界同大夏为邻。大月氏当时依然主要以游牧生活为主，但也已经在该地的蓝氏城建城为都，有学者认为该城在发音上与坎达城一致，而坎达城是希腊化城市马尔坎达的缩写，而马尔坎达就是中亚的历史名城撒马尔罕（在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东部），由此我们推测出了大月氏都城的位置。(www.xing528.com)

在张骞来到大月氏的时候，大夏（即巴克特里亚，今天的阿富汗）的希腊人国王赫利克勒斯早已经风雨飘摇了。当初在伊犁河流域被大月氏人赶走的塞人，一拨一拨地劫掠着繁华的巴克特里亚，为了对抗塞人，赫利克勒斯不得不向粟特的大月氏人称臣，巴克特里亚的命运也就此基本决定了。

◎公元前130年，张骞辞别汉武帝出使西域。莫高窟唐代壁画。

由于大月氏人来到了中亚，以及由它而引发的塞人的南迁，帕提亚王国的东部边疆很快变成了一片焦土。

粟特的大月氏人虽然摧毁了大宛并建立起了对大夏的宗主权，但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新的更强大的邻居——安息，安息就是西方历史中的帕提亚王国，它同样是亚历山大东征后遗留下来的希腊化王朝（公元前250年从塞琉古王朝中独立），幅员辽阔，从小亚细亚到美索不达米亚以及整个伊朗全部在它的疆域内。由于大月氏人来到了中亚，以及由它而引发的塞人的南迁，帕提亚王国的东部边疆很快变成了一片焦土。

公元前129年，叙利亚的塞琉古国王安提珂七世入侵帕提亚，帕提亚国王弗拉亚特斯二世虽然击败了安提珂七世，但却发现后院失火，塞人和大月氏人乘机入侵帕提亚，弗拉亚特斯二世回师东向，却兵败被杀，由此帕提亚和月氏人的矛盾迅速激化。公元前124年，帕提亚新王阿塔班努斯一世大举反攻大月氏，但却依然遭受挫败，他本人重伤身亡。连续两位国王死在大月氏人手里，让帕提亚愤怒到了极点，即位的帕提亚的伟大君主密特里达提二世大帝随即对大月氏人展开了凶猛的报复，迫于帕提亚人的军事压力，公元前124年大月氏人再次放弃了粟特的家园，南渡阿姆河，开始了第三次迁徙，他们潮水般地进入巴克特里亚，以宗主国的身份正式占领了这一地区。希腊—巴克特里亚王朝末代君主赫利克勒斯败退到了王国东部的喀布尔，并很快被阿富汗土著普什图人所击灭。至此，自从公元前330年亚历山大大帝东征后，在中亚地区建立并延续了两个世纪之久的希腊人统治被彻底摧毁，然而希腊人的统治虽然被终结，但希腊人作为中亚地区最早的文明传播者，他们为中亚地区留下的一系列灿烂的希腊化城市和完备的农耕系统却为此后上千年中亚文明的发展奠定了基础。至于结束希腊人在中亚统治的力量，据古希腊著名地理学家斯特雷波的说法，是斯基泰人（塞人）、吐火罗人（大月氏人）以及波斯人共同作用的结果。而大月氏人的西迁，正是引发一系列民族迁徙的连锁反应并导致中亚的希腊统治迅速崩溃的导火索。

◎公元前3～公元前2世纪的大夏挂毯上的希腊战士头像，现存于新疆乌鲁木齐博物馆。

大月氏人入主巴克特里亚后，它的五部落首领（翕侯）瓜分了该地，并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一些希腊化的元素，他们采用希腊字母开始拼写自己的语言，并开始学希腊人国王那样铸造以首领头像为标志的银币。此后的巴克特里亚被西方史家称为“吐火罗斯坦”，因为希腊人称月氏人为“吐火罗人”。

◎在大宛的埃斯哈塔亚历山大遗址中发现的具有浓郁希腊风格的女神雕像（手绘图）

月氏人入主吐火罗斯坦后，和中国结成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张骞大使的出访终于结出了硕果，据《史记》记载，当时大月氏王派往汉帝国交使团人数多则数百人，少的也有上百人，每年来访的大月氏外交使团都有五六个，甚至有时超过十个，比现在中国巴基斯坦的全天候伙伴关系还要密切。而更加值得注意的是，《汉书》中曾经记载当时的一个大月氏特使在出访长安的时候，还给一个名叫景卢的中国博士（相当于现在的社科院研究员）讲述过浮屠经，早在公元前1世纪，在中国的首都，已经有大月氏大师在中国传播佛教了。这比普遍认为的佛教在东汉明帝时代正式传入我国要早1个世纪左右。

亚历山大帝国的命运

公元前323年，亚历山大大帝死后，留下的横跨欧亚非的大帝国，由于没有合法的继承人，被他的同事们所瓜分。经过一系列战争，至公元前270年，帝国正式被分裂为三个王国，其中安提珂王国占据欧洲部分的马其顿，塞琉古王国占据亚洲部分，托勒密王国占据埃及、巴勒斯坦和昔兰尼加（今利比亚）。安提珂王朝在公元前168年被罗马征服。塞琉古王朝的波斯领地在前250年独立，建立起了帕提亚王国，同年阿富汗领地也脱离塞琉古王朝，建立起巴克特里亚王国，公元前124年，巴克特里亚王国被大月氏消灭。公元前63年，塞琉古王国被罗马庞培所击败，公元前60年，塞琉古王朝的叙利亚领地被罗马吞并，成为罗马的叙利亚行省。公元前30年，埃及托勒密王朝被奥古斯都（屋大维）征服，成为罗马的埃及、昔兰尼加和阿拉伯行省。波斯的帕提亚王朝成为此后惟一成功对抗罗马的希腊王朝。公元224年，帕提亚的波斯人诸侯阿达希尔一世起兵反叛，两年后推翻希腊化帕提亚帝国，建立起波斯萨珊帝国。

早在公元前1世纪，在中国的首都，已经有大月氏大师在中国传播佛教了。这比普遍认为的佛教在东汉明帝时代正式传入我国要早一个世纪左右。

当时在大月氏南方的印度河流域，还存在着一个希腊化的印度王朝，这个希腊化王朝一直延续到公元前70年的末代君主赫马利乌斯，至赫马利乌斯后，印度河流域再也没有出现过希腊人的国王。据说，这个希腊化王朝也是被它的北方邻居大月氏人所消灭的。（由于印度人和大月氏人都缺乏记录历史的观念，像王朝鼎革这样的重大事件，很遗憾居然没有留下任何历史记录。）大月氏由此扩张到了印度河流域。月氏人的大规模迁徙活动至此终于告了一个段落。但令人非常奇怪的是，由于缺乏文字记录，从公元前176年开始的大月氏民族迁徙活动中，大月氏首领们没有留下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直到公元前20年，我们才得到了第一个大月氏王的名字，他的名字叫萨巴迪比兹（公元前20年～公元前1年在位），只是因为他的头像和名字出现在了大月氏模仿希腊银币而铸造的货币中，他才被我们所得知，而他也几乎是纪元前我们可以叫得上名字的惟一的大月氏人。

◎第一位出现在银币上的月氏国王萨巴迪比兹。此币现存不超过10枚，极其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