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认为,兰克的历史解释和表现概念大约在1850年前后基本成形,并且在以后的30年中再没有什么重要的变化或发展(事实上,它倾向于退化成一种机械式的应用体系)。1848——1851年革命和1870——1871年革命对兰克没有实质性影响;它们没有向兰克暗示,欧洲经过几乎两千年的斗争在19世纪三四十年代形成的那个社会和文化组织体系中存在什么弱点和根本缺陷。就像德罗伊森在1868年评价兰克时非常明显地看到的那样,他的喜剧式眼光仍然清晰明朗。
在1824年出版的《1495——1514年的拉丁和条顿民族史》前言中,兰克说道,他的目的在于“以其统一性”(斯特恩,第56——57页)讲述各民族的历史。但是,他坚持认为,对这种统一性的理解只能通过对特殊性的理解而获得。他承认,他对“特殊性”的关注可能赋予其叙述一种“粗糙、不连贯、无趣和乏味的”样子。但是,他的著作渴望的那种“崇高理想”,即“以人们可以理解的、统一的和多样性方式存在的事件”只有经过从特殊到普遍的运动,而不是相反的过程才能获得(第57页)。稍后,他在19世纪30年代写的一些片断中,详细表述了对于纯粹世俗的人类意识而言,能够获得的“认知有关人类事物的知识”仅有的“两种途径”。他说道,第一种是历史的“方法”;第二种是哲学的方法(第58——59页)。另外,他指出了两种“品质”,他认为若没有这样的“品质”,就没有人能够获得史学家的位置,它们是“为特殊性本身”而热爱它,以及抵制“先入之见”的权威(第59页)。惟有通过“对特殊性的反思”,“普遍的世界历史的发展”过程才能“呈现出来”(同上)。
然而,这种发展过程不能依据哲学家通常运用的那些“普遍概念”来描述,“历史学的任务是观察这种不能被单一思想或单一词汇描绘的生活”(第60页)。与此同时,人们不可能否认,世界呈现出它通过一种精神力量进行统治的证据,以这种精神力量,历史的特殊性最终一定会发现它们作为整体中的部分而具有的统一性(同上)。这种“精神”的展现证明了历史不只是一种“非理性力量的”景观这种信念。其本质惟有运用宗教意识才能领悟,对于解决特定的历史问题而言,它是派不上用场的。可是,对于涉及到部分以及部分与整体的关系的恰当评价而言,关于世界的这种宗教理解具有的崇高形式是有必要的。正如19世纪60年代,兰克在另一处写道:“对特殊性的研究,即使是对单个细节的研究,若是做得好,都有其价值。……但是……专门研究也往往要涉及更大的情境……最终目的,尽管尚未达到,总是保留了一种人类史的观念和构成。”(第61页)
当然,专业研究可能会模糊整体历史过程的一致性,但是兰克强调,没有必要“担心我们可能会以令前辈们满意的那些笼统的概括来结束”。事实上:
在对各个领域进行刻苦、有效地研究并卓有成效之后,就不再会提出这些笼统的概括了。我们也不能返回来用那些人们在不同时代习惯接受的抽象范畴。历史笔记的累积,以及对人类特征和德性的肤浅判断,恰恰同样不太可能导致全面的和令人满意的知识。[第62页](www.xing528.com)
这样,史学研究必须在两个层面同时进行:“探询历史事件中的有效因素和理解它们之间的普遍联系。”理解“整体”的同时“服从精确研究的规定”将始终是“理想目标,因为它将包含一种对全部人类历史进行的稳固而确定的理解”。他推断,历史研究将不致受“其与普遍性的联系之害”,因为若是没有“这种联系”,研究将虚弱无力。与此同时,“若没有精细的研究,普遍性概念将退化成一种幻觉”(同上)。
像这样的评论常常被引述,来说明兰克想象中的理念在多大程度上违背了在其研究中指导他的方法论原则。例如,冯·劳厄在“兰克史学的更大的结论、他的宗教色彩和理解历史之神意的哲学抱负”与他的“方法”之间进行了区分。在前者被拒斥了之后,后者却得以保存。冯·劳厄说,事实上,兰克“留下了一大史学流派,其中的史学家根本上都达成共同的客观性标准。各地的经院史学家现在仍然坚持要批判性地研究最原始的材料,理解所有细节,从基本的事实中达成概括和综合。他们依旧坚持客观性的理念,使史学家从属于所研究的材料”(第138页)。
这都是真实的,但是它并不足以表明,“客观性”、“批判性研究”、“理解细节”的观念,以及从思考“基本事实”中得出的概括性成果,这一切在多大程度上需要以关于真实和实在的本质概念作为先决条件,只有在这种本质概念的基础上,兰克声称从他研究材料中得出的那种“更大的结论”才能得到证明。兰克的高产(他的全集超过60卷),反映出一种始终一贯的高超研究水平和叙事表现的天赋,这只有根据他带入材料思考中的那种信心,以及他对自己在材料中区分重要和不重要的历史证据时所用标准的信心,才可能理解。正是他对自己的标准存在的信心——他认为那是区别自己的历史研究与实证主义的、浪漫主义的和唯心主义的历史研究的根本,正是这信心吸引了他那个时代(保守主义的和自由主义的,职业的和业余的)史学家的想象,以至于使他成为了一种“实在主义的”历史意识理应如何的楷模。
兰克直观地认识到,如果新时代的历史学要服务于他的价值观要求它服务的那种目的的话,就不得不首先对转喻模式,以及它的机械论因果关系概念和它对价值与崇高理想的反讽式蕴涵进行初步的批判。这种批判并不是非得要得到有效的辩护,因为赫尔德已经为它做出了证明。此外,大革命与复辟已经确证,对社会实在的任何抽象研究都已破产,并且,浪漫主义已然证明人类的非理性冲动在其诗歌与艺术中的正当性。但是,史学思想对历史领域的描绘也不能回复到一种纯粹的隐喻模式而依然声称具有“科学”的头衔——兰克认为如果它要拥有比主观意见更大的权威,就必须有这种头衔。与此同时,它不能太突然地被推入鼓励在历史体系中寻求形式一致性的提喻式理解模式中,而又能免于被斥为唯心主义——这样的责难对它而言,就像对浪漫主义本身的责难一样本来都是致命的。因此,兰克以一种隐喻模式来构想历史领域,它鼓励在事件的个体性、独特性、生动性特点和多样性中对它们怀有一种初步的兴趣,随后,兰克暗示把它当作一种形式一致的领域进行一种提喻式理解,其终极的或最后的统一性可能通过与部分之本质进行类比而得以表明。这使兰克免于在历史中寻求普遍的因果关系和相关规则,无论这些东西是共时的(实证主义的)还是历时的(黑格尔式的)类型;不仅如此,它还令兰克相信,历史学可能期望的最高类型的解释正是对历史过程进行叙事性描述。兰克没有认识到的是,人们可能以客观主义之名拒斥对历史进行浪漫主义的研究,但是,只要历史被认为是运用叙事进行的解释,人们就必须将原型神话或情节结构带入叙事之中,只有这些东西才能使叙事获得一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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