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嵇康
一、生平
嵇康（223-263），字叔夜，谯国铚（今安徽宿州）人。与曹魏宗室沛穆王林之女长乐亭主结婚，官拜中散大夫，世称嵇中散。嵇康善音律、书法、绘画，并著有音乐理论著作《琴赋》和《声无哀乐论》。嵇康形貌爽朗，是“竹林七贤”的领袖，如“孤松之独立”，不以官宦介怀，在历史上深具魅力。后因刚肠嫉恶，得罪权臣钟会，被司马氏所杀。临刑之时，三千太学生为之请命；嵇康索琴，从容奏《广陵散》，随后就戮。
二、诗歌创作及成就
嵇康长于散文，存诗有五十余首，包括四、五、六言诸体，以四言诗为主。其诗歌成就虽不及阮籍，却在其他正始诗人之上。
嵇康的四言诗有《赠秀才入军》、《杂诗》、《秋胡行》、《幽愤诗》等。《赠秀才入军》共十八首，有写从军之事，有叙彼此情谊，也有写玄学知趣的。如：
良马既闲，丽服有晖。左揽繁弱，右接忘归。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厉中原，顾盼生姿。（其九）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十四）
闲夜肃清，朗月照轩。微风动袿，组帐高褰。旨酒盈樽，莫与交欢。鸣琴在御，谁与鼓弹。仰慕同趣，其馨若兰。佳人不存，能不永叹。（十五）
第九首写从军之人英武矫健的身姿及高超的武艺，末尾四句极具勇猛气势，其化用曹植《白马篇》中“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氏”、“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等句，但与原诗风味迥异。第十四首涉及玄学，末四句述言意名实之论，仍诗情盎然。嵇康从自我感受的角度摹写景物，于景中写人，以五、六两句最佳，洒脱飘逸，意味无穷。多得后人佳评，王士祯说：“‘手挥五弦，目送归鸿’妙在象外。”（《古夫于亭杂录》）第十五首渲染出清幽寂静的境界，衬托出对佳人的思念。
《秋胡行》七首多为哲理思考，也有生活感受和社会经验方面的内容。如：
贫贱易居，贵盛难为工；贫贱易居，贵盛难为工。耻佞直言，与祸相逢。变故万端，俾吉作凶。思牵黄犬，其计莫从。歌以言之，贵盛难为工。（二）(www.xing528.com)
劳谦寡悔，忠信可久安。劳谦寡悔，忠信可久安。天道害盈，好胜者残。强梁致灾，多事招患。欲得安乐，独有无愆。歌以言之，忠信可久安。（三）
二诗都论及生活哲理，围绕“贵盛难为工”与“忠信可久安”反复论说，可谓“一篇之中三致意焉”，都是从凶险的现实中得出的智慧之言。嵇康虽有此觉悟，仍不免“与祸相逢”，无非是诗人“耻佞直言”的个性所致。文人创作《秋胡行》乐府歌辞始于曹操，嵇康的《秋胡行》体制与曹操诗完全相同，在表达人生感慨、理趣哲思、神仙向往等内容方面也一脉相承。
嵇康在狱中所作《幽愤诗》，对一生思想行为进行了回顾和反省。诗名“幽愤”，取班固《汉书》谓司马迁“幽而发愤，乃思精义”的意思。全诗八节，一二节回顾青少年时期的生活和学习，从三节介入现实分析，既有自我的反省和悔疚，也有对邪恶势力的谴责。全诗叙事述志从容不迫；语言质朴自然，亦少曲折，故沈德潜称“通篇直直叙去”（《古诗源》）。但自有一股浩然之气，回荡于字里行间，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诗》三百之后，四言诗作者甚少。曹操深受《诗经》影响，古直悲凉，纯以气胜，使四言在魏晋一度中兴，此后无人接武。嵇康的四言诗摆脱了《诗》古朴写实之风，代之以清远的意境、隽秀的语言和新鲜的意象，是曹操之后的又一顶峰。陈祚明评曰：“叔夜诗实开晋人之先，四言中饶有隽语，以全不似《三百篇》，故佳。”（《采菽堂古诗选》卷八。）何焯也说其“四言不为风雅所羁，直写胸中语，此叔夜所高于潘、陆也”（《义门读书记》）。
嵇康的五言诗今存《赠秀才诗》一首、《答二郭》三首等。如《答二郭诗》第三首云：
详观凌世务，屯险多忧虞。施报更相市，大道匿不舒。夷路值枳棘，安步将焉如。权智相倾夺，名位不可居。鸾凤避罻罗，远托昆仑墟。庄周悼灵龟，越稷畏王舆。至人存诸己，隐璞乐玄虚。功名何足殉，乃欲列简书。所好亮若兹。杨氏叹交衢。去去从所志，敢谢道不俱。
这首诗抨击了黑暗的社会，道出了人生多艰，仕途险恶，吐露了独立不羁，我行我素，不改初衷的情怀。嵇康诗歌具有两种较突出的思想倾向，一是反映自己刚直不阿、嫉恶如仇的气骨。二是钦慕老庄，崇尚自然，向往恬淡超脱的情趣。这两种倾向在这首诗中有所反映。
现实的束缚，促使嵇康吸纳老子的自然无为和庄子游心于道德的精神，创造了一个诗化了的理想境界，其代表作在《赠秀才入军》第十四首外，又有《酒会诗》之二：
淡淡流水，沦胥而逝。泛泛柏舟，载浮载滞。微啸清风，鼓楫容裔。放櫂投竿，优游卒岁。
弹琴长啸，泛舟垂钓，在自然中优游容与，逸然怡然。嵇康把庄子的心斋坐忘诗化成一种闲适的生活，使老庄之道融入现实生活，并进入诗歌创作领域。因此，也可以说嵇康是第一个把庄子诗化的人。
对嵇康诗歌的风格，刘勰有“嵇志清峻”（《文心雕龙·明诗》）之评，钟嵘说“过于峻切”，刘熙载则称“峻烈”，都是指嵇康诗旨意显露，少蕴藉，以及高古、劲健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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