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乐府民歌中,反映爱情婚姻问题最成功的作品是《陌上桑》和《孔雀东南飞》。
一、《陌上桑》
《陌上桑》属于相和歌辞,最早著录于《宋书·乐志》,后来被陈朝徐陵辑入《玉台新咏》,名为《艳歌罗敷行》。《乐府诗集》则题为《陌上桑》,是汉乐府民歌中著名的叙事诗,叙述了采桑女罗敷拒绝使君调戏的故事,采用喜剧手法揭露了统治者的荒淫无耻,同时塑造了一个不慕权势、不畏强暴的坚贞美丽的农家女子形象。全诗共分为三个部分,首先描写罗敷惊人的美貌: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作者从生活的环境、所用的器物、所梳的发式及所著的衣服落墨,拉开了田园牧歌式的帷幕。初日之下,桑林之中,罗敷的盛装出场引起了喜剧性的效果: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怒怨,但坐观罗敷。
诗歌运用别开生面的烘托手法,通过旁观者见到罗敷时的神态举止渲染了罗敷的美:路人看到她,放下担子捋着胡须注目而视;少年人看到她,脱下帽子戴上帩头,想引起她的注意;耕者忘记了身边的犁,锄者忘记了手中的锄……各种人都因罗敷而神魂颠倒,罗敷有多美!不直接写美的形象,而写美的效果,引导读者凭借想象去“再造”一个罗敷,这是作者的匠心所在。这段描写渲染出生动活泼的喜剧气氛,也为那“五马立踟蹰”的“使君”上场作了铺垫。
诗歌接着写“使君”仗着权势强邀罗敷一起回家,却遭到罗敷的断然拒绝。面对强势而好色的太守,罗敷先援引封建伦理晓之以理:“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但这些未必能说服太守。于是,罗敷就向“使君”夸耀自己的夫婿,说他官居要职,才貌出众,令使君相形见绌。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反击,充分显示了罗敷的智慧,令仗势欺人的“使君”目瞪口呆,自惭形秽。罗敷越说越高兴,“使君”自然越听越扫兴。“座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这幕喜剧就在充满胜利感的哄笑声中结束了,把“使君”狼狈而去的丑态留给读者去想象。在那崇尚权势、等级的社会里,单凭罗敷的几句虚构的言辞未必能够奏效,她的命运终究令人担忧。但这首诗充分调动了民歌中常用的铺叙手法,写得文辞飞动,酣畅淋漓。诗歌语言清新活泼,字里行间含蕴着一种幽默俏皮的情韵,千百年来传诵不绝。
二、《孔雀东南飞》
《孔雀东南飞》是汉乐府叙事诗的高峰,也是中国现实主义诗歌的重要成就。原名《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最早见于徐陵所编《玉台新咏》,诗前有小序:
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没水而死。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可知故事发生在建安末年,叙述的是一出因封建制度造成的婚姻悲剧。主人公刘兰芝是一个善良、美丽、聪明又勤劳的女性,“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尽管她日夜辛苦劳作,且同焦仲卿感情深挚,仍得不到偏执顽固的焦母的接纳,迫不得已,遂自求遣归:“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女子出嫁后被婆家遣归是人生最大的不幸。她这样说的目的,是想让焦仲卿为自己争得些做人的权利。无奈生性懦弱的焦仲卿不敢违抗母命,却说“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还必相迎取”。兰芝明白仲卿的深情厚意,也清楚婆婆的凶残,知道事情不可能扭转,于是提醒说:“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奉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临别之夜,二人彻夜难眠,依依惜别:(www.xing528.com)
“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具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遣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检点旧物,抚今忆昔,不胜感慨。名为留待新人,实望仲卿睹物思人,给自己留点希望。这一细节既见深情,又见苦心。同时兰芝的性格又是坚强自尊的,尽管被夫家离弃,临走时也不失体面: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当。指如削葱根,口如含珠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出于自尊,她抑制着内心的痛苦郑重妆扮。在辞别焦母时,面对依然“怒不止”的婆母,兰芝说:“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币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语含双关,又不失分寸。对小姑却是“泪落连珠子”,情深意浓,绝无芥蒂:
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
兰芝回到家后,面对母亲的“大悲摧”,只简短的一句话“儿实无罪过”,并不过多诉说自己的委屈和痛苦。对于之后的县令、太守求婚,兄长逼婚,兰芝此前就已经与仲卿说过:“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身为被弃女子,寄身篱下,她对自己的处境有清醒的估计。对于兄长的要求,她回答说:“处分适兄意,哪得自任专?……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既无哀求,也无抗争,有的是大智大勇者的沉着冷静。兰芝实已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仲卿闻变赶来,重申盟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两人约定“黄泉下相见”,决心结束年轻的生命表示反抗。就在太守迎亲的那天,兰芝毅然“举身赴清池”,仲卿得知兰芝死讯,也“自挂东南枝”,双双殉情而死。诗篇的结尾时一段美丽而富有神话色彩的描写: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这是人们用幻想的形式对这对青年男女的赞美。诗写的是一出悲剧,但又是一篇赞歌。歌颂了忠于爱情的美好心灵,更歌颂了为维护爱情而对封建势力的大胆反抗。
《孔雀东南飞》代表了汉乐府诗的最高成就,历来已有定评。
其一,《孔雀东南飞》有重大的思想价值。它用刘兰芝、焦仲卿殉情而死的家庭悲剧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礼教的吃人本质,热情歌颂了刘兰芝、焦仲卿夫妇忠于爱情、反抗压迫的叛逆精神,寄托了人民群众对爱情婚姻自由的热烈向往。这首诗以鲜明的爱憎,着力鞭挞了封建制度对青年一代、特别是年青女性的迫害。诗中的焦母是封建势力的代表人物,兰芝所以被她视为仇雠,就因为在她的眼里,“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不是一个俯首贴耳听从摆布的可怜虫。也正是凭藉封建家长的地位,她才得以乱施淫威,颐指气使。因为“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礼记》),这种极端荒唐的谬论,在当时是不可违背的金科玉律。因此,刘、焦之死,正反映了封建制度的吃人本质。而一心攀附高门的刘兄,“诺诺复尔尔”的媒人,以及那些太守、县令,无一不是这场祭礼上的鼓吹手。深刻揭露封建礼教制度的吃人本质,正是这篇长诗的主题所在。
其二,《孔雀东南飞》有突出的艺术成就。它巧妙地运用个性化的对话、细节描写、环境渲染和抒情等手法,塑造出具有鲜明性格特征的人物形象。诗篇着力刻画了刘兰芝对爱情的忠贞和对封建家长的清醒认识,成为文学史上最富有叛逆色彩的妇女形象之一。兰芝不仅爱得深沉、执著,以封建时代的人格理想论,她的推己及人、深明大义,无愧于仁者;审查形势、明辨是非,无愧于智者;忍辱负重、自尊自持,无愧于勇者。面对严酷的封建礼教,她敢于争是非曲直,自求遣归,直至以死抗命,是一个不容于世俗礼教的叛逆。其它如焦仲卿的忠厚懦弱又笃重爱情,焦母的专横暴戾,刘兄的趋炎附势,无不个性分明,各具面目。
其三,《孔雀东南飞》有复杂的结构。它的故事完整,叙次井然,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的身份性格、以及人物活动的情景都交代得有头有尾,因果俱备。整个故事从两条线索展开,一是同封建家长的矛盾冲突,一是坚贞不渝的爱情。前者直接导致了悲剧的结局,后者则以兰芝、仲卿的死深化了反封建的主题,两条线索紧密交叉,融而为一。诗篇开始借兰芝之口揭露了和焦母的矛盾,紧接着以焦母逼儿离妻突出了焦母的暴戾专横,反衬出兰芝的无辜。而后又着意描写夫妻离别、大道盟誓,渲染两人的恩爱之情。最后通过阿兄逼婚、相约殉情的情节把故事推向高潮。全诗情节跌宕起伏,环环相扣,以“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起兴,又以“鸳鸯对鸣”作结,前后呼应,浑然一体,达到了很高的艺术境界。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