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奠定了中国诗歌的优良传统,中国诗歌艺术的民族特色由此肇端,具有崇高的地位和深远的影响,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诗人。作为一部乐歌总集,《诗经》的作者不一,内容各异,艺术风格和成就不尽相同。总体而言,《雅》和《颂》中的多数庙堂和宫廷乐歌,呆板枯涩,艺术成就不高。但《国风》和《小雅》中的优秀诗篇,则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
一、《诗经》是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的开端
《诗经》关注现实,抒发由现实生活触发的真情实感,具有强烈深厚的艺术魅力,是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的源头。无论是积极干预时政的怨刺诗,抒写民间疾苦的征役诗,还是反映社会生活的婚恋诗、农事诗,无不直面人生,表达真情实感,不做无病之呻吟。尤其是那些“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春秋公羊传》卷十何休注)和“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想与歌咏,各言其伤”(《汉书·食货志》)的诗篇,真实坦率地反映了下层人民的劳动和生活、喜爱和憎恨、痛苦和希望,真实形象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面貌,以惊人的艺术概括力把握和揭示出当时社会的本质矛盾。
《诗经》所表现出的关注现实的热情、强烈的政治和道德意识、真诚积极的人生态度,被概括为“风雅精神”,直接影响后世诗人的创作态度。汉乐府“缘事而发”的特点,是对这种精神的直接继承。优秀的唐代诗人都继承了“风雅”的优良传统。陈子昂提倡“风雅兴寄”,要求诗歌要有广泛深刻的现实性和严肃崇高的思想性;杜甫的诗歌以其题材的广泛和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的深刻而被称为“诗史”;白居易提倡“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以及新乐府诸家所表现出的注重现实生活、干预政治的旨趣和关心人民疾苦的倾向,都是这种现实主义精神的体现。这种精神在唐以后的诗歌创作中得到延续,从宋代的陆游到清末的黄遵宪,秉持“风雅精神”的诗人代不乏人。
二、赋、比、兴的手法
“赋、比、兴”,是《诗经》中常见的三种艺术表现手法,与“风、雅、颂”合称“六义”。赋、比、兴的运用,是《诗经》艺术的重要标志,也是中国古代诗歌创作的基本手法。对赋、比、兴的意义,历来说法众多,一般以朱熹《诗集传》所说为主要依据。
“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简而言之,“赋”法就是铺陈直叙,即诗人把思想感情及其有关的事物平铺直叙地表达出来,是最基本、最常用的叙事与抒情手法。如《豳风·七月》以月为经、以农事为纬组合成篇,好似一幅幅连环画面。《王风·君子于役》用白描手法直写山村黄昏之景,勾画出一幅思妇怀人图。
“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比就是比喻。诗人有故事或情感,往往需要借一个具体事物来作比喻,然后将事或情引出来。“比”在《诗经》中的运用很广泛。有全篇用拟物手法表达感情的诗,如《豳风·鸱鸮》《魏风·硕鼠》和《小雅·鹤鸣》等。也有在一首诗中部分用比的情况,如《卫风·硕人》就用了一连串的比喻描绘卫庄公夫人的容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分别以柔嫩的白茅芽、冻结的油脂、白色长身的天牛幼虫、白而整齐的瓠子、宽额的螓虫、蚕蛾的触须来比喻美人的手指、肌肤、脖颈、牙齿、额头、眉毛,细致刻画出一个绝世美人。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两句动态描写,使这幅美人图变得生动鲜活。《召南·野有死麕》以“有女如玉”作比,使人由美玉的洁白、温润联想到少女的美貌温柔。《诗经》中大量使用比,表明诗人具有丰富的联想和想象,能以具体形象的诗歌语言表达思想感情,再现异彩纷呈的物象。
“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兴就是兴起,指诗人的情感被某种客观事物所触动,从而引起歌唱的情况。《诗经》中“兴”的运用情况比较复杂,有的只在开头起调节韵律、唤起情绪的作用,兴句与下文的内容联系不明显。《小雅·鸳鸯》曰:“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兴句和后两句的祝福并无意义上的联系。《小雅·白华》以同样的句子起兴,抒发的却是怨刺之情:“鸳鸯在梁,戢其左翼。之子无良,二三其德。”这种与本意无关,只在诗歌开头协调音韵以引起下文的起兴,是“兴”法中较简单的一种。《诗经》中更多的兴句则与下文有委婉隐约的内在联系,或烘托渲染环境气氛,或比附象征中心题旨,构成诗歌艺术境界不可缺的部分。《郑风·野有蔓草》写一对男女在郊野“邂逅”时说:“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清秀妩媚的少女像露珠一样清新可爱,而绿意浓浓、生趣盎然的景色和诗人邂逅相遇的喜悦心情正相辉映。《周南·桃夭》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起兴,茂盛的桃枝、艳丽的桃花,和新娘的青春美貌、婚礼的热闹喜庆相映衬。而桃树开花(“灼灼其华”)、结实(“有蕡其实”)、枝繁叶茂(“其叶蓁蓁”),也可理解为对新娘出嫁后多子多孙、家庭幸福昌盛的良好祝愿。诗人触物起兴,兴句与所咏之词通过艺术联想前后相承,构成一种象征暗示的关系。《诗经》中的“兴”,很多都是这种含有喻义、能引起联想的画面。“比”和“兴”都是用间接形象表达感情的方式,故后世往往“比兴”合称,用来指《诗经》中通过联想、想象寄寓思想情感于形象之中的创作手法。
《诗经》中赋、比、兴手法运用得最为圆熟的作品,达到了情景交融、物我相谐的境界,对后世诗歌意境的创造有直接的启发,其代表是《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www.xing528.com)
诗人先用兴法开篇,后以赋法叙写。河滨芦苇的露水凝结为霜,触动了诗人对“伊人”的相思之情,而三章兴句写景物的细微变化,不仅点出诗人追求“伊人”的时间地点,渲染出三幅深秋清晨河滨的图景,也烘托出诗人因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迫切地怀想“伊人”的心情。在铺叙中,诗人反复咏叹由于河水的阻隔,意中人可望而不可即,可求而不可得的凄凉伤感心情,凄清的秋景与感伤的情绪浑然一体,构成了凄迷恍惚、耐人寻味的艺术境界。
三、重章叠句结构及字法
《诗经》的句式以四言为主,亦杂有大量二至八言不等的句子,主要形成每句二拍的节奏。四言二拍的句式有很强的节奏感,是《诗经》韵律的基本类型。鲜明而略显短促的节奏,在重章叠句和双声叠韵的配合下,使诗歌显得回环往复,节奏舒卷徐缓。
《诗经》中大量诗篇是分章的。而在许多诗中,被划分的章与章的内容、句式、用词基本一致,仅变换少许几个词语就反复咏唱,也表现了行为或情感的变化过程。如《周南·芣苢》共分三章,只变换了六个动词,就描述了采摘芣莒的整个过程。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内容、句式一致的三章显示了旋律的一致性,灵活的用词不但带来必要的音律变化,也将三章联成一个意义整体,一唱三叹,曼妙非常。方玉润说:“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馀音袅袅,若远若近,若断若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诗经原始》卷一)这就是重章复沓结构,它有助形成音律回环往复的特点,体现了以诗入乐的需要。
《诗经》里还有大量的叠句,有的是在不同诗章里叠用相同的诗句,如《豳风·东山》四章都用“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开头,《周南·汉广》三章都以“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结尾。有的是在同一诗章中叠用相同或相近的诗句,如《召南·江有汜》,每章都分别在倒数第二、三句叠用“不我以”、“不我与”和“不我过”。叠句的运用同样也与以诗入乐的要求有关。
《诗经》又运用了大量的叠字。叠字就是两字重叠使用,又称“重言”,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周南·桃夭》),就用“夭夭”与“灼灼”分别形容树枝弯曲摇曳之容和桃花盛开之状;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小雅·采薇》)中,又用“依依”和“霏霏”来形容杨柳随风飘拂及霰雪纷落之貌。用叠字摹写状貌、声容,往往具有声色俱备,形象真切,富于节奏感的效果。
“双声”和“叠韵”的运用尤其普遍,以至于“《三百篇》无一篇非双声、叠韵”(清洪亮吉《北江诗话》)。如《周南·关雎》中的窈窕、参差、辗转,《周南·卷耳》中的崔嵬、虺隤、玄黄等。这既是出于描绘情感、景物的需要,更是为了取得音乐美。清人李重华说:“叠韵如两玉相扣,取其铿锵;双声如贯珠相联,取其宛转。”(《成一斋诗说·诗谈杂录》)“铿锵”与“宛转”既是双声、叠韵词的声韵特点,更是使用这类词想要取得的音乐效果。
《诗经》中还使用了大量的语气词,如兮、猗、只、且、思、之、者、乎、哉、矣、也、焉等,用于句尾、句中或句尾,既有助于增强诗句的音乐性,还能恰当地表达语气和情态,是构成《诗经》语言艺术的一个重要因素。南宋洪迈说:“《毛诗》所用语助之字以为句绝者,……至今作文者皆然。”(《容斋随笔》五)可见《诗经》中虚词运用极富特色,对后世文学的影响十分明显。
概而言之,《诗经》在诗歌精神、体裁结构、语言艺术等各方面都对后世诗歌产生了深广的影响,其思想魅力和艺术成就是不可磨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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