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与佛教
宋文帝颇崇文治,观其听颜延年、慧观议论,而回想支、许遗风,又于竺道生逝后,延请法瑶、道猷等辩顿渐义,则其于玄谈佛理,亦所欣尚。但南朝诸帝除宋文及梁武父子以外,均不善教理。对于弘法,不过一方以功德求福田,一方于僧徒冒滥则加以裁制。兹撮南朝对于释教之大事,分十项略陈之。至若齐时执政之萧子良,及梁武父子,则因其特别重要,当于后另详之。
一曰八关斋。此谓斋日奉行八戒。南朝所行大概系根据支谦所译之《斋经》。如晋郄超《奉法要》所述,约与支译同。盖即五戒加三:一为不著华香脂粉,不为歌舞倡乐;一为不卧好床,捐除睡卧,思念经道;三为过中不食。(有时以华粉与歌舞分为二。而以过中不食为主,以八事辅之)斋时最重要之事,首为蔬食。《宋书》八十九云:
孝建元年,世祖率群臣并于中兴寺八关斋。中食竟,愍孙(即袁粲)别与黄门郎张淹更进鱼肉食。尚书令何尚之奉法素谨,密以白世祖。世祖使御史王谦之纠奏,并免官。
次为过中不食。如《毗婆沙论》云:“夫斋者以过中不食为体。”《僧传·竺道生传》云:
后太祖设会,帝亲同众御于地筵下食良久,众咸疑日晚。帝曰:“始可中耳。”生曰:“白日丽天,天言始中,何得非中!”遂取钵便食。于是一众从之。莫不叹其枢机得衷。
南朝所以奉行八关斋者,例为兴善。故郄超《奉法要》曰:
斋者普为先亡(设斋意亦在追荐亡人。据《南史》本纪孝武帝孝建元年于中兴寺八关斋,系在文帝讳日),现在知识亲属,并及一切众生,皆当因此至诚,各相感发,心既感发,则终免罪苦。是以忠孝之士,务加勉励。良以兼拯之功,非徒在己故也。
《广弘明集》载沈约《述僧中食论》云:
人所以不得道者,由于心神昏惑。心神所以昏惑,由于外物扰之。扰之大者,其事有三:一则势利荣名,二则妖妍靡曼,三则甘旨肥浓。(中略)禁此三事,宜有其端。何则?食之于人,不可顿息。其于情性,所累莫甚。故推此晚食,并置中前。自中之后,清虚无事。因此无事,念虑得简。在始未专,在久自习。于是束以八支,纡以禁戒。靡曼之欲,无由得前。荣名众累,稍随事遣。故云,往古诸佛过中不餐。此盖是遣累之筌蹄,适道之捷径。而或咸谓止于不食,此乃迷于向方,不知厥路者也。
南北朝以五戒相当于仁义礼智信(见《颜氏家训》),奉行五戒,则可化民成俗。故《弘明集》载何尚之答宋文帝语有曰:
百家之乡,十人持五戒,则十人淳谨。百人修十善,则百人和睦。传此风教遍于守内,则仁人百万矣。夫能行一善则去一恶,去一恶则息一刑。一刑息于家,则百刑息于国,则陛下言坐致太平是也。
当时朝廷所以常行八关斋者,要皆欲止恶修善,以致太平也。
二曰建寺塔。晋简文帝即位造波提寺。(《建康实录》)其后宋齐梁陈四代常有帝王造寺。宋文帝(造天竺寺、报恩寺)、孝武帝(造药王寺、新安寺)、明帝(湘东寺、兴皇寺)、齐高帝(建元寺)、武帝(齐安寺、禅灵寺、集善寺)、梁武帝、简文帝(下详)、陈后主(大皇寺)各有建造。梁武所建最多,亦最壮丽。此外则有宋明帝之湘宫寺。《南史·虞愿传》曰:
帝以故宅起湘宫寺(明帝为湘东王时所居宅第),备极奢丽。以孝武庄严刹七层(大庄严寺,孝武时路太后造),欲起十层浮图而不能,乃分为两刹,各立五层。新安太守巢尚之入见。帝问曰:“卿至湘宫寺未?此是我大功德。”愿侍侧曰:“此皆是百姓卖儿贴妇钱所为,罪高浮图,何功德之有!”帝大怒。
又《南史·天竺国传》云:
孝武宠姬殷贵妃薨,为之立寺。贵妃子子鸾封新安王。故以“新安”为寺号。前废帝杀子鸾,乃毁废新安寺及天宝、中兴诸寺,驱斥僧徒。明帝践祚,敕令修复。
而《张融传》云:
宋孝武起新安寺,僚佐多□钱帛。融独□百钱。帝不悦。
据此则立寺所以造功德,或为亡人造福。且有臣僚□钱之举也。(参看《南朝佛寺志》)
三曰造像。南朝帝王所造寺数当甚多。但当时记载亡佚,后世追述又多附会,自甚难考。至帝王造像,更不易详。兹仅就——《法苑杂缘原始集目录》(《出三藏记》十二)摘录其有关者于下:
《宋孝武皇帝无量寿金像记》
《宋明皇帝造丈四金像记》(在永明七年,沈约制文,载《广弘明集》)
《宋明帝齐文皇文宣造行像八部鬼神记》(文皇即文惠太子)
《齐武皇帝造释迦瑞像记》
《皇帝造纯银像记》(皇帝,梁武帝也)
佛像亦有玉造者。(如《杂缘目录》有《宋明帝陈太妃造白玉像记》,文见于《广弘明集》,出沈约手,在永明四年)又《南齐书》云,永明七年越州献白珠,自然作思维佛像,帝为之起禅灵寺(《祥瑞志》),并倾金宝施焉。(语出《萧子良传》)逮东昏侯淫侈,剥此寺宝珥、庄严寺玉九子铃及外国寺佛面光相,以作潘妃殿饰。(《南史》)可见南朝寺像之奢侈矣。(东昏所为,当亦因其信道教)按北朝造像,类用石质。南朝帝王凿石造像,似无所闻。即民间亦不多。即此亦可见风土之殊异也。佛教功德建立寺像而外,尚有铸钟,造磬,造经藏,药藏,为舍利作金藏等,兹均不详考也。
四曰法会。南朝帝王之信佛者,多于佛寺设斋,又尝于宫殿设四部无遮大会,或无碍法善会。会中帝或亲行讲经说法,大赦天下,并且为之改元。又常行忏悔,如梁武帝为简文帝多疾,作涅槃忏。(简文有谢启,载《广弘明集》)梁武又常行大般若忏、金刚般若忏。陈宣帝行胜天王般若忏。文帝作法华忏、金光明忏、大通方广忏、虚空藏菩萨忏、方等陀罗尼忏、药师斋忏、婆罗大斋忏。(俱有文,载《广弘明集》)忏法各有所礼之佛,而于其所依之经,顶戴受持。忏常在大会中行之。如陈文帝于无碍大会中,设婆罗大斋。(见《广弘明集》所载忏文)而所设斋会中,文笔类出诸名手。如齐竟陵王所造之《经呗新声》及王僧孺之《唱导文》是也。(《唱导文》者,乃在唱导说法时礼佛发愿忏悔之文。《续僧传》法韵、宝岩传,均言及僧孺导文)又或设会为皇帝授戒。(如《南史》天监十八年,武帝受戒)
五曰舍身。法会中礼佛施僧,以求福田。施僧而设有所谓千僧会,百僧斋。(《广弘明集》。沈约《南齐皇太子礼拜愿疏》,又《千僧会愿文》,均可参看)而南朝君臣所行之舍身,则最为有名。所谓舍身者,如《广弘明集》载沈约《舍身愿疏》曰:(www.xing528.com)
兼舍身资服用,百有十七种,微自损撤,以奉现前众僧。
又《南齐文惠太子解讲疏》云:
敬舍宝躯,爰及舆冕,自缨以降,凡九十九物。
又《南齐南郡王舍身疏》云:
敬舍肌肤之外,凡百十八种。
又《续高僧传·智藏传》曰:
天监末年春,舍身大忏,招集道俗。并自讲《金刚般若》以为拯悔。唯留衣钵,余者倾尽,一无遗馀。
是则舍身施佛,谓舍身资服用,其多少不同。但《广弘明集》载陈文帝《无碍会舍身忏文》云:
奉为七庙圣灵,奉为皇太后圣御,奉为天龙鬼神幽冥,空有三界,四生五道六趣,若色若想,若怨若亲,若非怨亲,遍虚空,满法界,穷过去,尽未来,无量名识,一切种类,平等大舍,弟子自身,及乘舆法服,五服銮路,六冕龙章,玉几玄裘,金轮绀马,珠交缨络,宝饰庄严,给用之所资待,生平之所玩好,并而檀那,咸施三宝。
据此则舍身者,于舍资财之外,并舍自身。(前引《文惠太子疏》亦言敬舍宝躯)所谓舍自身者,乃自愿入寺执役。故《北山录·异学篇》言及梁武帝。有注云:
三度舍身入寺,与众为奴。
而《南史·武帝本纪》云,中大通元年,帝幸同泰寺,设四部无遮大会。“上释御服,披法衣,行清净大舍。以便省为房,素床瓦器,乘小车,私人执役”。(参看同书太清元年所载)所谓舍身,即帝王躬自为僧众执役。(《南齐书》谓竟陵王集众僧,于赋食行为,或躬行其事)但国不可以无君,故群臣必以钱奉赎。《南史》言梁武帝舍身后,群臣以一亿万钱奉赎皇帝菩萨大舍,僧众默许。百辟谒寺东门,奉表请还,临宸御极,三请乃许。《广弘明集》载陈江总所作《群臣请陈武帝忏文》,言因皇帝舍身,群臣死请于众僧前。文有曰:
天下何依,群臣莫奉。宗庙社堂,有废彝则。弟子不胜狼狈之功,谨舍如干钱、如干物,仰□三宝大众,奉赎皇帝及诸王所舍,悉还本位。
按帝王舍身后,又由群臣奉赎,事颇可怪。但据《法显传》,谓竭叉国王作五年大会,供养都毕。王乃以种种财宝,沙门所须之物,共诸群臣,发愿布施。
布施僧已,还从僧赎。
可知舍身还赎,事源西方。此乃开大会时之通则,而非中国帝王之所创。中华法事威仪,应大都有所本。不出经传,必得之西来僧之口说。惜今日已不能一一溯其本源也。
六曰沙门致敬王者。沙门向例不跪王者,与中国礼俗不合。因而东晋以来,常有令致敬之事。成帝时,庾冰始创议,令沙门致敬,后桓玄又述其义,并不果行。宋孝武帝大明六年九月,使有司奏议令僧拜王者,有司答宜致敬。其文有曰:(《高僧传·僧远传》)
夫佛法以谦俭自牧,忠虔为道。不轻比丘,遭人必拜。目连桑门,遇长则礼。宁有屈膝四辈,而简礼二亲,稽颡耆腊,而直骸万乘者哉。故咸康创议,元兴载述,而事屈偏党,道挫馀分。今鸿源遥洗,群流仰镜,九仙赆宝,百神从职。而畿辇之内,含弗臣之氓。阶席之间,延抗礼之客。惧非所以澄一风范,详示景则者也。臣等参议,以为沙门接见皆当尽礼敬之容。依其本俗,则朝徽有序,乘方兼远矣。
《广弘明集》谓当时此制既行,“刳蒟之虐,鞭颜皴面而斩之人,不胜其酷也”。则奉行诏令之严可知。然景和之中,此制又寝。(语见《僧传》,参看《宋书·天竺传》)
至齐武帝,又有令沙门于帝前称名,不得称贫道事。《高僧传·法献传》云:
时畅(玄畅)与献二僧,皆少习律检,不竞当世。与武帝共语,每称名而不坐。后中兴僧钟于乾弘殿见帝,帝问钟所宜。钟答:“贫道比苦气”。帝嫌之。乃问尚书王俭:“先辈沙门与帝王共语何所称?预正殿坐不?”俭答:“汉魏佛法未兴,不见记传。自伪国稍盛,皆称贫道,亦预坐。及晋初亦然。中代有庾冰、桓玄等皆欲使沙门尽敬,朝议纷纭,事皆休寝,宋之中朝亦颇令致礼,而寻竟不行。自尔迄今,多预坐而称贫道。”帝曰:“畅、献二僧,道业如此,尚自称名,况复馀者!挹拜则太甚,称名亦无嫌。”自尔沙门皆称名于帝王,自畅、献始也。
梁武帝时,朝臣议御座唯天子所升,沙门一不沾预,为释智藏所呵,乃止。(《续僧传·智藏传》)
七曰沙汰僧人。常人于信佛教多徒怀求福自利之心,因而乏革心净性之想。贪淫秽杂,恒利用社会之供养。在上者奖励殷勤,在下者遂骄奢自恣。故自晋桓玄以来,尝有下诏料简沙门之事。(玄教令及慧远答书,均见《弘明集》中)宋文帝元嘉十二年丹阳尹萧摹之奏言:“寺像奢竞,无关神癨,有累人事。请自今以后,有欲铸铜像及兴造塔寺精舍,加以限制。”诏可。时又沙汰沙门罢道者数百人。孝武帝大明二年,有昙标道人与羌人高谋反。上因下诏沙汰。后有违犯,严加诛坐。非戒行精苦,并使还俗。但事竟未果行。(详《宋书·天竺传》)前废帝亦有驱僧毁寺之事。(亦见《天竺传》)齐武帝时,丹阳尹沈文季(沈于癉明二年为丹阳尹)奉道排佛,乃建义符僧局,责僧属籍,欲沙简僧尼。天宝寺释道盛时为僧主,力行抗拒,曾上书武帝论之(载《弘明集》中),事得宁息。(详《僧传·道盛传》)而帝曾使僧正法献、玄畅东往三吴沙简僧尼。(《僧传·法献传》)帝宴驾,遗诏有曰:“显阳殿玉像诸佛及供养具如别牒,可尽心礼拜供养之。应有功德事,可专在中。自今公私皆不得出家为道,及起立寺塔。以宅为精舍,并严断之。唯年六十,必有道心,听朝贤选序,已有别诏。”(《南齐书》本纪)陈后主即位未久,下诏书言及:凡僧尼道士,挟邪左道,不依经律,并皆禁绝。(《陈书》本纪)
八曰僧官。朝廷因端肃僧纪,避免冒滥,乃有僧官之设。其详已不可考。惟知姚兴始立僧官。但晋朝则无所闻。(见《僧史略》“立僧正”条)《僧传·僧□传》,叙姚兴立□为僧正之事曰:
自童寿入关,远僧复集,僧尼既多,或有愆漏。兴曰:“凡夫学僧,未偕苦忍,安得无过?过而将极,过遂多矣。宜立僧主以清大望。”因下书曰:“大法东迁,于今为盛。僧尼已多,应须纲领,宣授远规,以济.绪。僧)法师学优早年,德芳暮齿,可为国内僧主。僧迁法师禅慧兼修,即为悦众。法钦、慧斌共掌僧录,给车舆吏力。”)资侍中秩传诏羊车各二人。迁等并有厚给,供事纯俭,允惬时望,五众肃清,六时无怠。至弘始七年,敕加亲信仗身白从各三十人。僧正之兴,)之始也。
《续僧传·僧迁传》则谓晋氏始置僧司,不知何所据。其在南朝,亦有僧官之设,惟设置年代未可详考。京师上有都邑大僧正,次为都邑大僧都。(《续传·慧4传》)僧正或亦称都邑僧主。(僧传·道温传)而《僧传》谓齐慧基,德被三吴,声驰海内,乃被敕为僧主,掌任十城。又谓齐永明中敕法献、玄畅同为僧主,分任南北两岸(指秦淮河两岸)。则内外僧职所管辖地方大小不同。僧官之立,意在端正纪纲(《续僧传·僧远传》),沙简二众。(《僧传·法献传》)僧人讼事,悉依佛戒处断,不由国法科罪,并由僧官及寺主执掌。(参看《广弘明集》瑗律师《与梁朝士书》并《续传·瑗传》)僧司均用僧人。亦有所谓白衣僧正。(《续传·智藏传》载梁武欲自为白衣僧正,可参看)唐法琳《辨正论》谓梁时曾设功德局主及都功德主,其职不详。
九曰延僧至郡。南方朝廷人士出守外郡,尝延请名僧至郡。宋代此风甚盛。如孟=为会稽太守,请昙摩密多同游,为之建立寺塔。又尝约畺良耶舍至郡,未果。谯王义宣镇荆州,请求那跋多罗俱行,安置辛寺。颜竣出为东扬州刺史,携慧静俱行。王奂出镇湘州,携僧志道同游。(上见《高僧传》)陈晋安王伯恭于释慧觉深加礼异,出为湘州刺史,并请讲众,南行弘演。(《续传》)《宋书·张邵传》载江夏王义恭,就文帝求一学义沙门。会张敷将还江陵入辞,文帝令以后车载往。谓曰:“道中可得言晤。”敷不奉诏,上甚不悦,据此则帝王亦曾奖励外方臣工延款僧人也。按招僧均意在讲说,故所请者均长于义理之沙门也。
十曰僧尼干政。朝廷人士,既信奉释教,僧人遂间得因受敬信而干与政事。宋文帝时,释慧琳参与朝政,权重一时,前已言之。此外则比丘尼与政治发生关系亦颇重要。此则因后妃信佛,故得以出入宫禁,其事情虽暗昧,但史传亦间有所记载也。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