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道林之即色义
昙济之《六家七宗论》中,即色义为第三宗。《中论疏》谓此有二家。一者关内即色空,即色无自性,即僧肇所呵。二者支道林即色是空,此谓即安公本性空寂之说。但陈慧达及唐元康《僧肇疏》,均谓肇所呵之即色义,即支道林说。而《中论疏记》亦曰:“康、达二师并云,破支道林即色义。”元文才之《肇论新疏》,亦言肇所破者支道林说。文才似据唐光瑶禅师疏。则陈至唐时人多如此解,吉藏之言实误也。
支遁谈理作品,依现所知者列下。
《即色游玄论》(王敬和问,支答,王之问载《广弘明集》中)
《释即色本无义》(王幼恭问,支答)
《道行指归》(按此亦明即色义,王洽读之有疑。作书问之,[书载《广弘明集》中]支公乃答以《即色游玄论》)
《大小品对比要钞》(《祐录》存其序)
《辨著论》
《辨三乘论》(支辩三乘滞义,见《世说新语》)
支书《与郄嘉宾》
支道林《答谢长遐》
《本起四禅序》并《注》
《本业略例》
《本业经注序》(以上见《祐录》十二)
《圣不辨知论》
《释鏤论》
《安般经注》(以上见《高僧传》)
《妙观章》(《世说注》引之,谓出支道林集中)
《逍遥论》(《世说注》引之)
《通渔夫》(《世说》)
《物有玄几论》(慧达《肇论疏》)
此外载于现存之《支遁集》(邵武徐本)有诗文若干篇,而上列各书均佚。仅《要钞序》尚全存。《广弘明集》载王洽《与林法师书》,盖《即色游玄论》所附之王敬和问也。
支道林于《般若经》用功盖甚勤。曾就大小品之同异详为研寻,作《对比要钞》。此所谓《大品》者,当指《放光》。《小品》或即支谶之《道行经》。(支序文谓出之在先)二本详略互异,常有致疑者。支公以为理无大小,虽教因人之明暗而有烦约,然其明宗统一,会致不异。又研《般若》二经,往往断章取义,致失原旨。“或以专句推事,而不寻旨况。或多以意裁,不依经本。故使文流相背,义致同乖。群义褊狭,丧其玄旨。或失其引统,错征其事郄。巧辞辩伪,以为经体。虽文薄清而理统乖宗。”以是因由,支公作《对比要钞》。其序曰:“推考异同,验其虚实,寻流穷源,各有归趣。而《小品》引宗,时有诸异。或辞倒事同,而不乖旨归。或取其初要,废其后致。或筌次事宗,倒其首尾。或散在群品,略撮玄要。时有此事,乖互不同。又《大品》事数甚众,而辞旷浩衍。本欲推求本宗,明验事旨,而用思甚多劳,审功又寡。且稽验废事,不覆速急。是故余今所以例玄事以骈比,标二品以相对,明彼此之所在,辩大小之有先。虽理或非深奥,而事对之不同。故采其所究精粗,并兼研尽事迹,使验之有由。”(上均引《要钞序》)《要钞》一书,其用意甚佳而用功极勤,可知也。
郄超为支公之信徒,二人言论甚相契合。超曾与亲友书曰:“林法师神理所通,玄拔独悟,数百年来,绍明大法,令真理不绝,一人而已。”而支公亦称嘉宾为一时之俊。(见《世说》)郄超因与林公理义符契,故于竺法汰之本无义、于法开之识含义均破斥之。超之佛教书著作列下:
本无难问竺法汰难并郄答,往反四首。
郄《与法睿书》
郄《与开法师书》(www.xing528.com)
郄《与支法师书》
《奉法要》
《通神咒》
《明感论》
《论三行上》
《叙通三行》
郄《与谢庆绪书》,往反五首。
《论三行下》
郄《与傅叔玉书》,往反三首。
《全生论》
《五阴三达释》(以上均见《祐录》载陆澄《法论目录》)
《支遁序传》
《东山僧传》(均见《高僧传》,但《支遁序传》当即在《东山僧传》中)
郄超著作均佚。惟《奉法要》载《弘明集》中。《论三行》诸作,不知其确指。但《弘明集日烛》谓支公“三幡著而重冥昭”。又《文选·天台山赋》注引郄敬舆(亦超之别号)《与谢庆绪(名敷)书》论三幡,文曰:“近论三幡,诸我犹多欲既观色空,别更观识,同在一有,而重假二观,于理为长。”则论三行固亦谈及色空也。
僧肇谓其所呵之即色空曰:“即色者,明色不自色,故虽色而非色也。”唐元康谓此言不见于支道林之《即色游玄论》,而实载于其集中之《妙观章》。该段原文,《世说·文学篇》注引之较详,亦谓见于《支遁集·妙观章》中。文曰:“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但慧达《肇论疏》引此言则稍异,其文曰:
支道林法师《即色论》云,吾以为即色是空,非色灭空(此引《维摩经》。《肇论·不真空论》引之为“色之性空,非色败空”),此斯言至矣。何者?夫色之性,色不自色(三字依上段加),虽色而空。如知不自知,虽知恒寂也。
《中论疏记》引《山门玄义》,文字上又稍不同。“第八支道林著《即色游玄论》云,夫色之性,色不自色。不自,虽色而空。如(原文无如字,今依达疏加)知不自知,虽知而寂也(原文无也字,今依上段加)。”此三段文字虽有出入,然观其文义,支公之说,实即肇公所呵。而所谓关内即色义,即有其义,亦仍祖述林道人之说也。惟所谓执关内即色,或竟无其事,亦未可知。盖支公与道安声名扬溢,或有曲为之解者。谓肇与支安持义无异。故既谓肇未斥安公本无。复言亦非呵支公即色。而且谓肇在长安,所破者为长安之三家义。故吉藏疏曰:“长安本有三家义。”又谓另有“关中即色”也。实则恐并非事实。(此种误传,或即出于吉藏之揣测,亦未可知)
支公著述,除《要钞序》外,余均佚,故支公即色义尤不能详。慧达、元康、净源、文才、安澄之解释确否难定。兹姑妄议之。所谓色不自色者,即明一切诸法无有自性。(慧达语)因其无有自性,故肇公断述支公语意(此据元康疏,参看安澄《疏记》)云:“夫言色者,但当色即色,岂待色色而后为色哉!”此谓色不“待色色而后为色”,即是说“色无自性”,亦即是言“色不自色”。盖“色不自色”即谓色不待色色之自性而后乃为色也。色本因缘假有,本性空无。当此假有之色,即是色(故曰当色即色),非另有色色之自性也。
即色空,注重色与一切法均因缘而成。按宗少文《答何承天书》中言即色空,可引为连类。文曰:“夫色不自色,虽色而空。缘合而有,本自无有。皆如幻之所作,梦之所见,虽有非有。将来未至,过去已灭,现在不住,又无定有。”此谓缘合而有,故色即空。故待缘之色可谓如幻如梦,本自无有。是盖空者,因其待缘,因其不自色。至若待缘之假色亦是空,则支公所未悟。故肇公破曰:“此直语‘色不自色’,未领色之非色也。”元康所释或得原意。文曰:“此林法师但知言色非自色,因缘而成。而不知色是空,犹存假有也。”
支法师即色空理,盖为《般若》“本无”下一注解,以即色证明其本无之旨。盖支公宗旨所在,固为本无也。如其《要钞序》曰:“夫《般若波罗蜜》者……明诸佛之始有,尽群灵之本无。登十住之妙阶,趣无生之径路。何者耶?赖其至无,故能为用。”此谓至极以无为体。因须证无之旨,支公特标出即色空义。然其所以特标出即色者,则实因支公持存神之义。其《要钞序》,一曰:“神王之所由,如来之照功。”又曰:“智不足以尽无,寂不足以冥神。”又曰:“神悟迟速。”又曰:“质明则神朗。”通篇之言及神者如此类甚多。而支公之理想人格,常曰“至人”。而至人也者,在乎能凝守精神,其神逍遥自足(自足者,以凝也守也)。故同序又曰:
夫至人也,览通群妙,凝神玄冥。灵虚响应,感通无方。建同德以接化,设玄教以悟神。述往迹以搜滞,演成规以启源。或因变以求通,事济而化息。适任以全分,分足则教废。故理非乎变,变非乎理,教非乎体,体非乎教。故千变万化,莫非理外。神何动哉?以之不动,故应变无穷。
《世说注》引支氏《逍遥论》曰:“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至人乘天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物物而不物于物,则遥然不我得。玄感不为,不疾而速,则逍然靡不适。此所以为逍遥也。(下略)”盖心神本不动,自得其得,自适其适。而苟能至足,则可自得其适,应变无穷。至足者自人方面言之,则谓之圣。自理方面言之,则名曰道。道乃无名无始,圣曰“无可不可”。无可不可,亦《逍遥论》自适至足也,亦《要钞序》所谓之“忘玄故无心”也。无心者,《即色论》中所谓“知不自知,虽知有寂”,盖亦以神为不动之体,故不自知。然果能凝此冥寂之心知,则神朗。神朗则逆鉴,是真无所不知矣。是亦“应变无穷”也。苟能神朗忘玄无心,则智全言废,即所谓还群灵于本无也。
郄超《奉法要》有文一段,似可与上述相发明。
夫空者,忘怀之称,非府宅之谓也。无诚无矣,存无则滞封。有诚有矣,两忘则玄解。然则有无由乎方寸,而无系乎外物。虽陈于事用,感绝则理冥。岂灭有而后无,偕损以至尽哉!
或者此宗由即色而谈本无。即色所空,但空色性。而空者,亦无心忘怀,逍遥至足,如支氏所写之至人之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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