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法雅之格义
大凡世界各民族之思想,各自辟途径。名辞多独有含义,往往为他族人民所不易了解。而此族文化输入彼邦,最初均癥牾不相入。及交通稍久,了解渐深,于是恍然于二族思想固有相同处,因乃以本国之义理,拟配外来思想。此晋初所以有格义方法之兴起也。迨文化灌输既甚久,了悟更深,于是审知外族思想自有其源流曲折,遂了然其毕竟有异,此自道安、罗什以后格义之所由废弃也。况佛法为外来宗教,当其初来,难于起信,故常引本国固有义理,以申明其并不诞妄。及释教既昌,格义自为不必要之工具矣。
格义之法,创于竺法雅。雅,河间人。(《佛图澄传》称之为中山竺法雅)与释道安同学于佛图澄。后立寺于高邑。《僧传》曰:
竺法雅……少善外学,长通佛义。衣冠仕子,或附谘禀。时依雅门徒,并世典有功,未善佛理。雅乃与康法朗等,以经中事数拟配外书,为生解之例,谓之格义。及毗浮昙相等,亦辩格义,以训门徒。雅风采洒落,善于枢机。外典、佛经,递互讲说。与道安、法汰,每披释凑疑,共尽经要。
格义者何?格,量也。盖以中国思想比拟配合,以使人易于了解佛书之方法也。事数者何?据《世说·文学篇》曰:“事数,谓若五阴、十二入、四谛、十二因缘、五根、五力、七觉之属(亦作声,误)。”法雅之所谓事数即言佛义之条目名相。其以事数拟比,盖因佛经之组织常用法数,而自汉以来,讲经多依事数也。(说见前)《僧传》谓康法朗等以事数与外书拟配,因而生了解,然后逐条著以为例,于讲授时用之训门徒,谓之格义。(参后《蔡元培先生纪念册》陈寅恪《支愍度学说考》)竺法雅少善外学,长通佛义,乃最有以内外相比拟之资格者。其弟子并世典有功,未善佛理,则善诱之方,应在使其由世典以悟入佛理,故用格义,外典内书,递互讲说,以使生解也。康法朗等者,应等取道安、法汰也。朗外学若何,《僧传》无明文。然道安、法汰固称为内外兼通者也。
观乎法雅、道安、法汰俱为同学。或格义之法在道安青年师佛图澄时,早已用之。及其师死后,道安舍弃格义方法。《高僧传·释僧光(亦作先)传》引安公言云“先旧格义,于理多违”,则当因安公少年时,必常用格义。及在飞龙山,其学有进步,而知其多违理处。《高僧传·慧远传》曰:“远年二十四,便就讲说。尝有客听讲,难实相义,往复移时,弥增疑昧。远乃引《庄子》为连类,于是惑者晓然。是后安公特听慧远不废俗书。”远引《庄子》为连类,乃似格义之拟配外书。安公听远不废俗书,则其通常令弟子废俗书可知。废俗书者,亦与反对格义同旨也。(又《昙徽传》云,安尚徽之神采,先令读书,学兼经史,十六方许剃发。此亦见通常安公不令弟子多读经史)(www.xing528.com)
格义既以经中事数拟配外书,使得生解悟,并逐条著之为例,其迂拙牵强,可以想见。因此而为有识者之所不取。但格义用意,固在融会中国思想于外来思想之中,此则道安诸贤者,不但不非议,且常躬自蹈之。故竺法雅之格义,虽为道安所反对,然安公之学,固亦融合《老》、《庄》之学说也。不惟安公如是,即当时名流,何人不常以释教、《老》、《庄》并谈耶!此证极多,姑不详举。
格义之法,起于河北。然法雅之格义,用之者必不少。《僧传》谓道安非议之,而僧光戒其妄诽先达,则颇为一时人士所重可知。(按法雅于道安,虽为同学,但必年岁较安为长。盖雅之弟子昙习,为赵太子石宣所敬。其后安公为石遵所敬,请入华林园。习与安或年相若,而法雅则为前辈也。因此僧光称法雅为先达)但自道安以后,佛道渐明,世人渐了然释教有特异处。且因势力既张,当有出主入奴之见,因更不愿以佛理附和外书。及至罗什时代,经义大明,尤不须藉俗理相比拟。故僧睿于什公来后,乃申言格义迂而乖本也。而慧睿《喻疑论》中亦言格义自道安、罗什之后废弃不用也。
但《喻疑论》中言及格义一段,亦颇可注意。
昔汉室中兴,孝明之世,(中略)当是像法之初。自尔以来,西域名人,安侯之徒,相继而至。大化文言渐得渊照边俗,陶其鄙俗。汉末魏初,广陵、彭城二相出家,并能任持大照,寻味之贤,始有讲次。而恢之以格义,迂之以配说。
由此言之,格义拟配之说,道安以前,应甚普遍流传,不只一方也。(睿先在长安,后在南方)《祐录·鸠摩罗什传》有曰:“自大法东被,始于汉明,历涉魏晋,经论渐多,而支竺所出,多滞文格义。”此段与《喻疑论》比较,似系节引上段,脱胎成文。但——误以为格者磗格之格,非格量之格,遂改格义配说为滞文格义。是梁时学僧已不悉格义之意。慧皎《高僧传》虽载法雅创格义事,但其《罗什传》抄袭——原文,仍言“滞文格义”,此乃慧皎之不精审处。但亦可见在梁时,融合内外虽尚有其风,而格义迂阔之方法,所谓逐条拟配立例者,则已久废弃不用而忘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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