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求法之传说
汉明帝永平年中,遣使往西域求法,是为我国向所公认佛教入中国之始。兹据南朝前之记载,先分疏其事迹,再详论此传说之真伪。
依今日所知永平求法,最早见于牟子《理惑论》(载于《弘明集》)、《四十二章经序》(《祐录》六载六)及《老子化胡经》(《广弘明集·笑道论》第十四)。此外石赵时王度《奏疏》(《高僧传·佛图澄传》),东晋袁宏《后汉纪》(卷十),刘宋宗炳《明佛论》(《弘明集》),范晔《后汉书》(卷百十八),南齐王琰《冥祥记》(《珠林》卷十三),萧梁时僧祐《出三藏记集》(卷二),慧皎《高僧传》(卷一),陶弘景《真诰》(卷九),北魏郦道元《水经·榖水注》,杨之《洛阳伽蓝记》(卷四),《魏书·释老志》,以及元魏僧徒所伪造之《汉法本内传》(见《法苑珠林》、《广弘明集》及《佛道论衡》等。《续论衡广》引其文)。其余六朝人士言及之者,尚不乏人。
东汉末牟子作《理惑论》,凡三十七章。其第二十章,述汉地始闻佛道。兹录其全文,并附以他书所载异说。
昔孝明皇帝,
按各项记载均不载年月。仅《化胡经》谓永平七年遣使,十八年还。《法本内传》作三年感梦。而《广弘明集》卷一所引之《吴书》,谓在十年。隋费长房《三宝记》作七年感梦,十年还汉。并引陶弘景《帝王年谱》(《隋志》著录)称十一年梦金人遣使。
梦见神人,身有日光,飞在殿前。
按《四十二章经序》作身体有金色,项有日光。《化胡经》:长丈六尺,项有日光。袁宏:梦见金人长大,项有日月光。范晔:金人长大,顶有光明。王琰:形垂二丈,身黄金色,顶佩日光。慧皎:夜梦金人,飞空而至。郦道元:梦见大人,金色,顶佩白光。杨之:帝梦金人,长丈六,项背日月光明。《释老志》:顶有白光,飞行殿庭。
欣然悦之。明日,博问群臣:“此为何神?”
按《真诰》略同,《经序》有“意中欣然,甚悦之”。馀均无此句。
有通人傅毅曰:
按《经序》、《化胡经》、《高僧传》、《释老志》均同。馀仅作“或曰”。
臣闻天竺有得道者,号之曰“佛”,飞行虚空,身有日光,殆将其神也。
按《化胡经》,毅对曰:“西方胡王太子成道佛号。”(一本号下有佛字,此处疑有脱误)王浮盖虚构事实,谓释迦于汉代乃成道也。其余各书,均略同牟子所记。(www.xing528.com)
于是上悟,遣使者张骞(丽本据晚出传说改此四字为中郎蔡愔,此依宋元明宫本。《世说》注引《牟子》无张骞名)、羽林郎中秦景、博士弟子王遵等十二人,于大月支写佛经四十二章。
按《经序》、《真诰》略同。惟“羽林郎中”,《序》作“羽林中郎将”。余多仅言遣使,不书人名。南齐王琰谓使者只蔡愔一人。《祐录》七,王僧孺《慧印经序》曰:“王遵之得《四十二章》。”《僧传》求法者为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释老志》从之。《真诰》原注有曰:“遣侍中张堪或郎中张愔,并往天竺,写致经像,并沙门来”云云。至若《后汉记》,则不言遣使,仅谓明帝问其术。(《御览》引《袁纪》则言遣使天竺,问其道术,恐系后人增加)《后汉书》则谓遗使天竺,问佛道法。《化胡经》所载独不同。其言曰:“明帝即遣张骞等穷河源,经三十六国,至舍卫,佛已涅槃,写经六十万五千言,至永平十八年乃还。”盖谓佛在汉时成道,于明帝世入灭。因浮图既后于老子,则化胡之说有根据也。
藏在兰台石室第十四间。
按《牟子》不记迦叶摩腾等随蔡愔来华事。《四十二章经序》、《化胡经》、《后汉纪》均同。至南齐王琰《冥祥记》、始记蔡愔将西域沙门迦叶摩腾等赍优填王画佛像至。《高僧传》从之,唯作摄摩腾,《释老志》同。
又有可注意者,《牟子》言于大月支写佛经归,藏在兰台第十四间。《经序》略同。又《祐录》二,首言张骞远使西域,于月支写经四十二章,次又言于月支遇沙门竺摩腾,译写此经还洛阳。均谓经系译于月支。《水经注》曰:“发使天竺,写致经像,始以榆□盛经,白马负图,表之中夏。故以白马为寺名。此榆□后移在城内愍怀太子浮图中。近世复迁此寺。”《伽蓝记》曰:“寺上经函,至今犹存,常烧香供养之,经函时放光明,耀于堂宇,是以道俗礼敬之,如仰真容。”
时于洛阳城西雍门外起佛寺。
按《经序》作“起立塔寺”,亦未言及寺名。王琰乃言及白马寺。《僧传》则更言外国有白马,绕塔悲鸣,故寺多以白马为名。《水经注》、《伽蓝记》均谓白马寺在西阳门外。西阳一名雍门,乃洛阳西门之一也。又按白马寺之名,始见于西晋竺法护译经诸记中。太康十年(公元289年)四月译《文殊师利净律经》,十二月出《魔逆经》,均在洛阳城西白马寺。(均见《祐录》七)永熙元年(公元290年)译《正法华》,亦在洛阳白马寺(《祐录》八),上距汉永平之世已二百余年。《牟子》虽未载寺名,然地望恰合,则应亦指白马寺。又按竺法护译经,常于长安青门内白马寺。(《须真天子经记》,见《祐录》七)东晋时支道林常在建业白马寺。则汉晋间寺名白马,或实不少。《名僧传·目录》称摩腾等住兰台寺,则显由藏书石室之说而来。
于其壁画,千乘万骑,绕塔三匝。
按《经序》无此句。《僧传》白马绕塔悲鸣,或与此传说有关。
又于南宫清凉台及开阳城门上作佛像。明帝存时,预修造寿陵,陵曰显节,亦于其上作佛图像,时国丰民宁,远夷慕义,学者由此而滋。
按《经序》无此段。《后汉书》、《后汉纪》均仅有于中国图其形像之语。《冥祥记》、《高僧传》均有之,并谓原来佛像是优填王所作。(《高僧传》作“倚像”,《魏书》为“立像”)
又按《高僧传》一《竺法兰传》,谓竺法兰与摩腾俱至洛阳:“译《十地断结》、《佛本生》、《法海藏》、《僧本行》、《四十二章》等五部。移都寇乱,四部失本,不传江左,唯《四十二章经》今见在,可二千余言,汉地见存诸经,唯此为始也。”至若《祐录》卷二则不载竺法兰之名,并未著录其所译之经。
综上所述,永平求法传说,盖可分为三系:(一)《牟子》系。此以牟子《理惑论》所言为最早。(《四十二章经序》或更早,说见后)《四十二章经序》与之大同。晋袁宏、宋范晔或采此说。梁陶弘景之《真诰》则直抄《经序》之文。此系记载谓汉明感梦遣使,于月支写经而归,并图佛像。考《水经注》、《伽蓝记》均未载摩腾等在洛阳译经之事,二书均详叙赍经回华之榆□,似亦谓经译于西域,故亦可入此系。(二)《化胡经》系。此据求法之说,羼入佛陀成道涅槃之年,以证其远在老子之后。(三)《冥祥记》系。此于原说又增记摩腾等来华译经,使者为蔡愔一人,而非张骞等三人。《真诰》注中亦引同类记载。《高僧传》乃不仅详记摩腾事,并益以竺法兰之传说。《汉法本内传》者当系南北朝末伪造之书,且复于求法译经之外,更加与道士觕力之怪事。至若僧祐《出三藏记集》卷二则既言经译于月氏,而又言及摩腾(不载竺法兰),则依违一三两说之间,态度实颇模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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