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治,昨天和你分别时我向母亲要了上比利牛斯山去的费用。她把钱给我了,我四天之后就走。谁也不会知道其中的原因,不过我要对你说出来,我并不感到恐惧也不感到难为情。我想见你,过于相信自己能够这样做。我受到了最后的打击。
我必须重新开始履行五个月来充满斗争和痛苦的可悲的任务。我即将再一次让大海和高山将我们隔开。这将是最后一次考验了。我知道它要我付出多大的代价。不过当我和先父相见于黄泉之下时,他就不会叫我做懦夫了。我会尽一切努力试图生活下去。我在那儿等着弄到钱。如果老天爷允许的话,我会再见我母亲,可我绝不会再回法国了。
以前我觉得你是幸福的;我也曾听你这么说过。我感到欣慰的是,我仍然是你的朋友,而且你们用温存的、愉悦的心灵接纳我的痛苦。可是命运却并不留情。
世人将会了解我的经历。我要把它写出来。也许它对任何人都没有用处。
不过那些步我后尘的人会看到这条路引向何方;那些走在深渊之旁的人听到我掉下去的声音会吓得脸色刷白的。
这就是我的任务,别担心我会指责你,正由于你,我才完全这任务!你掌握着我的生与死。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算是完了。我离开威尼斯的那天,你和我共度了整整一日。今天我要永远地走了,我孤独地去了,没有同伴,连狗也没有。我求你再和我呆一会,给我最后一吻。如果你害怕那一刻的忧愁,如果我的要求会冒犯皮埃尔,那就干脆拒绝我吧。这对我是很难受的,可我不会埋怨你。不过如果你有勇气的话,单独一个接待我吧。在你家或别处,只要你喜欢,哪里都行。为什么你竟害怕听那命运之神的庄严响亮的声音呢?昨天晚上她透过半开的窗户,给我们传来那可怜的华尔兹的忧伤的曲调,当时你不是流了泪吗?别以为在我身上会再见到[划掉:“受伤害的”]受触犯的傲气、令人厌烦的痛苦。
把我接到你的怀中去吧。我们不谈过去,不谈现在,也不谈将来。这不是某某先生和某某夫人的告别。而是两个受苦的灵魂、两个痛苦的天才的话别,是两只受伤的雄鹰在上空相遇,交换一声痛苦的鸣叫,便永远分离。但愿这一次拥吻,纯洁如天上的爱情,深沉如人间的痛苦。噢,我的情人!轻轻地给我戴上那带来痛苦的荆冠吧。别了!这将是你对一个不在世上的少年的最后回忆,这一回忆你将会一直保持到垂暮之年。
阿尔弗雷德谢谢你答应了我的请求。至于我要走的决定,别再提了,那是不会改变的。昨晚上床睡觉时我拿定了主意,今天早上我推开窗户,看到了那众星之上的太阳,看不出有什么可以改变这决定的。尽管你认识我时我是孩子,但今天我已成为男子汉了,请相信这一点。我不会误解什么;我不害怕、也不企求什么。说我是到了绝望的境地吧,那是可能的。但并非绝望在我身上发生作用,而是我感觉到了它,我估量着它,我左右着它。在这方面,请你别再提了,也别担心我会有什么出轨之处。你说我对自己的感受发生错觉。不,我没有错觉;我感受到我一生中的唯一的爱情。我坦率地、高声地对你说。因为五个月来我每天,每分钟,不论是独自一人或在人群中都在和这一爱情对话,我知道它是无法抗拒的。然而,它虽然不可抵挡,但我的意志也是不可战胜的。两者彼此都不可能摧毁对方。而让哪一方多起作用就取决于我自己了。
请别费神去思索这一切了。我已经考虑了很久。我担着风险去看你的时候,估量过所有的可能性,才作出这一决定。别为此而伤心,我心中没有一点苦延,请相信吧。我跟布洛兹写信了,今天还和他共进晚餐,谈谈交易,以便可以在那儿弄到钱用。我很可能先去图卢兹我叔叔家(我经常跟你提到的那一位),再从那儿去比利牛斯山,然后过一两个月再从比利牛斯山经水路往加的斯去。
如果你想让我来看你,就给我写信吧。我星期三走,最迟是星期四。别了,我心爱的小乔治。
你的宝贝阿尔弗莱
1834年8月18日巴黎
我给你发出最后道别通知了,我的亲爱的。我是带着信心向你道别的,心中不无痛苦,但并不绝望。在我身上,难忍的悲伤,剧烈的斗争,痛苦的眼泪已经过去,而代之以默默的、温和的忧郁作为我的可贵伴侣。经过一夜的平静,今天早上我发现这位伴侣在我床前,唇边拄着温柔的微笑。她就是陪伴我此行的女友。她的额上还留着你的最后一吻。我这样对你说的时候为什么竟然担心起来呢?噢,我的亲爱的,这一吻不是你美丽的灵魂那样贞洁、纯真的吗?我们一起度过了两个凄凉的钟点,你绝没有什么可以自责的。你会为此保留珍贵的回忆[划去“记忆”两字]。这两个钟头给我的伤口带来了愈合的香膏。你给你的可怜的友人留下了他不会遗忘的记忆,这在他心上犹如护身的法宝,使他免受外界的侵害,将来无论是痛苦或是欢乐,他都会记住的。你不必为此懊悔。我们的友谊是神圣的,我的宝贝!昨天晚上,在上帝面前,这友谊已接受了我们的泪水的圣洁洗礼。它像上帝那样长存。
我什么也不害怕、什么也不指望了。我在这世上的事情已经完结。我不可能享受更大的幸福。好了,我亲爱的姐姐,我就要离开祖国,离开我的母亲,离开我的朋友们,离开我少年时代的天地。我即将独自一人出发,永远离开。我要感谢上帝。乔治啊,你爱的人是不会去诅咒的。现在,我可能仍然感到痛苦,但再不会诅咒了。
至于咱们将来的关系,你自己一人来决定吧。有关我的生命的事情,不管是什么,请说吧,我的宝贝,请说一句话吧,我的生命是属于你的。如果你写信给我,要我去一个离开你一千多公里的僻静角落静静地死去,我也会去的。你问问自己的心吧,如果你相信是上帝这样嘱咐你的,那就请尽量维护我们的可怜的友谊,争取机会不时跟我握握手,给我一点讯息,为我流一滴眼泪。唉!这就是我的全部幸福所托了。但是,如果你认为必须牺牲咱们的友谊,如果我的信,即便来自国外的信,也会搅扰你的幸福,或仅仅搅扰你的安宁,那么,请你不要犹豫了,我的宝贝。我跟你说,忘掉我吧,现在我能饱尝痛苦而不抱怨。
无论任何代价,你都要享受到幸福。噢,祝福你,我的心灵之爱!时间是无情的,死神是贪吝的,最后的几年韶光要比最初的日子更快消逝。但愿你幸福,如果幸福你享受不到,也请你尽量忘记,幸福是能够得到的。昨天,你跟我说,从来就没有过幸福。我怎样回答你好呢?我对此一无所知。唉!这问题是不该由我来谈的。判处死刑的犯人也不背弃上帝。(www.xing528.com)
祝你幸福,希望勇气、耐心和怜悯之情你都具备。尽量压抑那正常的傲气吧,把你的心所拥抱的范围收缩一些,[划掉“它太”两字]人的胸膛是容纳不了你所拥抱的一切的。但是,如果你要放弃生命,如果你有一天独自一人面对不幸,那么请你回忆你曾向我立下的誓言:“死也和我在一起。”记住吧,记住吧,你是向着上帝起誓答应我的。
但是,我未写出我的书——关于我、关于你(尤其是关于你)的书,我是不会去死的。不,我的美丽、圣洁的情人,你长眠于这块冰冷的土地之中时,不可能不让它知道它所覆盖的是什么人。不,不,我以我的青春、我的才能起誓,将来你的墓地只会长出洁白无瑕的百合花。我会用我这双手给你放下大理石的墓碑,它比我们凭一时的名声而立下的雕像还要洁净精纯。后世人会一再念着我们的名字,正像那些两个名字合而为一的不朽的情人那样,例如罗密欧与朱丽叶,例如爱洛绮丝与阿贝拉尔,大家提起一个是不会不提另一个的。这才是神圣的结合,比神甫主持的婚礼还要圣洁。这是不朽的、贞洁的智慧结合。未来的人们会从中认出这便是他们所热爱的唯一的上帝的象征。人类的精神革命总有着向其时代显示它来临的预兆,不是有人这样说的吗?好啊,智慧的时代已经来临了。这个未来的女主人从世界的废墟中走出来了。她会将你我的肖像携刻在她戴的项链的一块宝石上。她是给我们祝福的神甫。她会让我们安睡在[划掉“我们的”]墓中,就像母亲让女儿在婚礼之夜甜睡一样。她会将我们两人姓名的交织字母刻在生命之树的新皮层上。
我将用我的爱情赞歌结束关于你的故事。我会以我20岁的心灵从心底里呼唤世上的所有孩子们。我将在这个麻木、腐败、不信神、荒淫无耻的时代的耳边吹起人类复苏的号角。基督已将这支号角撂在他的十字架脚下。耶稣啊,耶稣!我也是你的圣父之子。我就要将我的情人的吻奉还给你。是你将她送来给我的。她经过多少危险,跑过多少遥远的路程才来到我的身边。我将为她,也为我建造一个常青的墓地。也许来世的人们会重提我的一些话语;也许有一天他们会祝福那些带着爱神的桃木去敲自由之门的人。
1834年8月23日巴黎
我离开已经八天了。我还没给你写信。我在等待心境平静的时刻。可再也平静不下来。我很想在一个美好的清晨,平和地、安静地给你写信,对你给我的道别表示感谢。这次道别是那样亲切,那样伤心而又那么甜蜜。我亲爱的心上人,你的心肠像天使一般。我只想跟你倾诉一下我的爱情。啊,乔治,这是怎样的爱情啊!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像我这样爱你的。我完了,你瞧,我陷进爱情之中,被爱情淹没了。我是否活着,吃什么,走向哪里,是否在呼吸、说话,我全然不知,我只知道我在爱着。啊,你呀!我的生命、我的珍宝,我的爱!要是你一生如饥似渴地追求幸福,要是幸福就是接受爱,要是你曾为此向上天祈求,那就太好了!请看看太阳、鲜花、青翠的草木和周围的世界吧!你已经得到了爱,你这样想就对了。我爱你,噢,我的血肉,我的心肝!就如同教士、信徒、殉道者热爱自己的上帝那样。我正为爱情而死,为永恒的、无名的、非常的、绝望的、失落的爱情而死。你得到了爱,受到了热恋、崇拜,我爱你爱到豁出性命去!不!我是好不起来的。不!我也不再试图活下去。我宁可就这样,爱着你而死比活着更强。他们要说些什么,我可真担心。我知道,他们要说:你有了另外的情人,我正为此去死。可是,我爱,我爱,我爱啊!难道他们竟阻止我去爱!
你瞧,我离开的时候,已经不可能感到难过。我的心十分充实,我接受了你许多亲吻。我曾把你搂在怀里,噢,你那可爱的玉体!我搂紧你,使你紧紧贴在这珍贵的伤口上。我走了,不知道自己干什么。我不知道妈妈是不是悲伤。我想是不会的。我拥抱了她,我走了,我什么也没说。我的唇上还留有你的嘴唇的气息。啊!乔治,你在那边得到了安宁和幸福。你什么也没有失去。但你知道五个月来等待一个亲吻的滋味吗?一颗可怜的心,五个月来,每天、每时都感觉到生命在抛弃他,感觉到孤独的处境慢慢渗进墓穴的冰冷,感觉到死亡与遗忘像雪那样一片片落下,你知道对于这颗心来说那是什么滋味吗?一颗痛苦到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得到片刻宽舒,像一朵快要凋谢的可怜的花儿再度开放,又吸取一滴饱含生机的露水。你知道对它来讲,这意味着什么吗?噢,我的上帝,可我都感受到了,我都知道了,我们不应再相见。现在这都了结了。我曾考虑过,需要重新生活,需要获得另一爱情,要忘记你的爱,要鼓起勇气。我尝试着,起码我力图这样做。可是现在,请听着,我爱自己的痛苦甚于生命。你曾允许我爱你,你看,你就是收回前言也不会起任何作用。你是很想我爱你的,你的心这样想,你不会说相反的话。可我,我完了。你瞧,我对任何事情都把握不住。
我刚才做了些什么呢?在这儿或在那儿做的呢?请告诉我。所有这些树木,所有这些山,所有这些过路的德国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理解我,都说着一口乱七八糟的话。这间客栈的房间是什么东西?他们说这很美,景色迷人,散步惬意。他们还说女的跳舞、男的抽烟、喝酒、唱歌,马匹正在奔驰。所有这一切,都不是生活,只不过是生活的噪音。
听着吧,乔治,我请求你什么也别说了,不要对我说一句劝阻的话。不需要安慰,不需要青春、名声、前途、希望;也不要劝告、责备。这一切都叫我想到:自己还年轻,也曾相信幸福,而且母亲还在世。所有这一切都令我很想痛哭,但是我已经没有眼泪。我不是一个疯子,这你是知道的。我会尽自己能力进行斗争。我还有力气。可是,上帝啊,当力气竟至反过来与人作对时,有力气又有什么作用呢?没有,任何作用也没有。我恳求你别带给我痛苦,别使我想着活下去。我答应你,我向你保证,要是我能够的话,我会作斗争。可别对我说,我是在激动和狂热的时刻给你写信的;别说我会冷静下来。我等待一刻钟的平静、等待用来给你写信的短暂的平静已经等了八天了。我很清楚,我还年轻,某些抱着爱慕之心的人对我曾寄予希望。我知道他们都是对的。我该做的事情,我不是做了吗?我走了,我告别了一切,他们还有什么好说呢?事情只关系到我自己。对一个爱得要死的不幸者说,他去死是错误的,这实在太无情了。竞技场内受伤的公牛,肩上还插着斗牛士的剑,也还可以到一个角落躺下,安静地死去。因此,我恳求你一句话也别说。请听着,所有这一切都不会使你穿上旅行衣装、骑上马或者坐上小车来的,我注视着也将是枉然。我现在就坐在这张小桌子之前,拿着我带来的你的肖像,四周都是你的信。你跟我说:我们会再见面,你不会未拥吻我而死去。你看到我痛苦,你和我一起流泪,你给了我甜蜜的幻想。你对我说了我们要重逢。这一切都是美好的,我的天使,这一切都是甜蜜的。上帝会将这些赐还给你。可是,我将徒然地注视着我的大门,你是不会来敲的,对吧?你不会取一张手掌那么大的信纸,你也不会在上面写上“来吧”的字样的。——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些什么话要说,有些什么义务要履行,有些什么事情要沟通,只知道我们之间竟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好了,这一切都安排好了,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没有你我不能活,这就是一切。
这种情况还要延续多久,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本来很想写一本书。这样,我就得详细了解你过去每个时期的生活。我熟悉你的性格。但是对你的生活,我只是模糊地知道一些。我并非全部知道,就是我所知道的那些也了解得很不清楚。我本来还得要见你,听你向我叙述这一切。要是你愿意,我本可以在穆兰或沙托鲁租一间阁楼、一张桌子、一张床。我就在那里闭门不出。你可以独自一人骑马来看我一两次。而我呢,谁也不见,我独自写作、哭泣。别人会以为我到了德国呢。兴许在那里会过上一些美好的时光。我想,你不会认为自己背叛了任何人的。上次,你已经看见我因爱情而在你的怀中痛不欲生,你有什么可以自责的呢?然而,所有我可能做的梦,都不过是异想天开。只有词句、义务和事物是真实的。一切都好了,这样更好。
噢,我的情人,不过我还得求你一点事情。请在一个晴朗的傍晚,借着夕阳独自一人出门到野外,坐在绿杨下的草地上,遥望西方,想念你那快要离开人间的宝贝。尽量把其他事情忘怀。要是你还存有我的信,就请把信重读一遍或者读读我的小书。请思念吧,让你那美好的心灵纵情遐想,为我洒下一滴泪珠。然后,回到你家里,轻轻地点上你的灯,拿起笔来为你那可怜的朋友花上一个小时。把你埋藏在心里关于我的一切都写给我吧。请你还是做点努力。我的宝贝,这不是罪过。你能告诉我的甚至会超过你的感觉。我不知道什么。这不可能是一种罪过。我已经完了。然而,但愿在你的信中,不会有别的什么,而只有你对我的友情,只有你的爱。乔治啊,你不是把这个叫做爱的么?
信请寄到巴登(大公领地),交邮局待领。邮资付到边境,并写上:“近斯特拉斯堡”。这儿距斯特拉斯堡40多公里。我不会太靠近,也不会离开太远。不过,但愿我接到信,情中只提你的爱。请跟我说,你把红唇、皓齿、秀发、一切,我过去拥有过的头颈都给我了。还请跟我说,你拥吻我,你拥吻我啊!噢,上帝!我的天!当我想到这些,我便喉咙紧缩,眼睛迷糊,双膝颤抖。啊,死亡多么可怕,而这样去爱也是可怕的啊!我多么渴望,我的乔治,我多么渴望得到你啊!我请求你,让我能收到你这封信。我快要死去。别了!
信发到斯特拉斯堡附近的巴登(大公领地)交邮局待领。噢,我的命根子,我的命根子,我紧紧把你搂在怀里,噢,我的乔治,我美丽的情人,我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爱!
1834年9月1日巴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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