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并不确定(只是一般的意见):著有《萨蒂利孔》(Satyricon)一书,至今仍不乏读者的佩特罗尼乌斯,就是卢坎死后一年被尼禄赐死的盖乌斯·佩特罗尼乌斯。该书的本身,也未包含构成线索的一个字。用有力的词句描写《美的裁判》(arbiter elegantiarum)的塔西佗,并没提及这本声名狼藉的“杰作”。约有40首讽刺短诗属于一位佩特罗尼乌斯,包括一句几乎总括卢克莱修的断语:“世上最初创造诸神的是恐惧。”然而,这些断片对作者的身份也没有说出什么。《萨蒂利孔》是一部讽刺诗文集,可能有16册,其中只有最后两册尚存,而且并不完整。它们是用混杂的拉丁意识写成的讽刺诗——散文及韵文、冒险故事与哲学、烹调和房事等的混杂。这种形式有些要归功于梅尼普斯(Menip-pus)的讽刺作品。梅尼普斯是叙利亚的一位犬儒学者,他约在公元前60年用加大拉(Gadara)文撰写《米利都传奇》(Milesian Tales)或爱情罗曼史,在希腊世界即已广受欢迎。由于所有这些现存的资料都迟于佩特罗尼乌斯,所以《萨蒂利孔》堪称人所共知最古老的小说。
身为一名贵族名士,且是格调优雅的大师而竟创作出像《萨蒂利孔》这种极为鄙俗的书,几乎令人难以置信。其中所有的活跃人物都是罗马的庶民、奴隶的前身或奴隶,一切景象都是低下的生活情形。奥古斯都时代上层社会的文学气势,在这里全然结束了。这个故事的叙述者恩科尔庇乌斯(Encolpius)是个与人通奸的人、同性恋者、骗子、窃盗,他认为人同此心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在谈到他自己和他的朋友时说:“为了改善我们共同的财富,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机会一到,凡是能伸手的地方我们都会捞上一笔。这是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故事是在妓院中开始,恩科尔庇乌斯就在那里与阿斯西尔托斯(Ascyltos)相遇,后者正在那儿逃避一项哲学演说。他们在各城镇中大胆妄为和在意大利南部所作的轮唱,构成了成串的漂泊故事。他们对英俊的奴童吉顿(Giton)的争夺,使他们对流浪汉式的传奇故事中合而又分,最后他们来到商人特里马尔奇奥(Trimalchio)的家中。至此,这部残余作品的其余部分便转而描写特里马尔奇奥家的晚餐了,这是文学上最为奇异的一顿晚餐。
特里马尔奇奥是一个发了财的赎身奴隶,他购买了大批的大地主领地,过着一种有宫殿设备和鱼塘气氛的暴发户的奢侈生活。他的房地产之多之大,必须要写一份每日公报,才能使他了解他的收入情况。他恳求他的宾客饮酒时是这样的:
如果这种酒使你不感兴趣,我就换。我无须去买,感谢老天爷。凡是这里使你垂涎三尺的东西都是我自己乡下的产品之一,我虽还没看过那些土地,但是他们告诉我,那是在往泰拉奇纳(Terracina)和塔兰托去的地方。我已经有意把西西里也加到我另一小份财产中,如此万一我要到非洲去时,我就能沿着我自己的海岸航行……谈到白银,我是个行家。我拥有的酒杯,大如酒罐……我还有1 000只碗,均由穆米乌斯留给我保管……我买贱卖贵,尽管别人另有不同的想法。
同时他是一个和善的人。他虽向奴隶大声喊叫,但也容易宽恕他们。他的奴隶多得只有1/10见过他。当他想起他的出身时,他豪爽地说:“奴隶也是人,他们喝的牛奶跟我们的一样……我的奴隶,只要他们活着,就可以喝自由之水。”为了证明他的意向,他叫人把他的遗嘱拿来,念给他的宾客听。其中包括他墓志铭的内容,它的结尾有这样一段自豪的话,他“由贫而富,留下3 000万塞斯特斯,从没听过一个哲学家的话”。
晚宴用了40页的篇幅。此处只需节录几句话,即可表达出它的气派:(www.xing528.com)
有一个圆盘,周围刻着十二宫的符号,每一个符号上都放着一种与之完全相配的食物。牡羊大巢菜放在白羊宫上,牛肉放在金牛宫上……未生产过的母猪胎盘放在处女宫上……在天平宫上,天平的一边盘子里放着馅饼,另一边则是糕饼……4位舞者随着音乐的节拍走了来,揭开盘子上的盖子。下面……
填了馅的阉鸡和母猪的肚,中间是一只野兔。四角上,是4个马西亚斯(Mars-yas)的人形,从他们的囊袋中喷出浓郁的调味汁,洒在游动着的鱼上……接着另一只盘子端了上来,里面装的是一只野猪,猪牙上吊着篮子,篮子里装满了枣子,盘子四周,是用点心做成的吃奶的乳猪……当切肉者用刀刺入野猪的腰部时,画眉鸟随着流出来,每个客人都有一只。
3头白色的公猪走入房中,让宾客们挑选一头下厨烹食。选上的猪在他们吃着的时候烧烤,不久再度送来,用刀去切时,作料及肉布丁从腹中冒出。等餐后点心端上来时,恩科尔庇乌斯已经没胃口了,但是特里马尔奇奥促请他的客人继续吃,向他们保证这些点心完全是用猪做的。一只铁环从天花板上降下来,给每一位客人送来一个装着香水的乳色石膏瓶子,同时由奴隶把空了的杯子添上醇酒。特里马尔奇奥喝醉了,向一个男孩示爱。他的胖妻子提出抗议,他便把一个杯子掷在她的头上。“这个叙利亚舞伎记性真坏,”他说,“我把她从拍卖台上带来,使她成为一个女人,现在她却像青蛙一样自鸣得意起来了……但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假使你是在小阁楼里出生,就不能睡在宫殿里。”他说她是这样的人。他命他的大管家把她的像拿离他的坟墓,“否则我死了还要受她的唠叨”。
这是有力而野蛮的讽刺文学,只在它的细节上是逼真的,也许对如罗马人生活的一小片断是真的。如果这是出于尼禄时代的佩特罗尼乌斯之手,我们就不得不把它视为一个总是入不敷出的贵族,为这位暴富的自由人所作的无情的讽刺画。书中没有悲悯、没有柔情、没有理想。失德与腐化被视为当然的事,对下流社会的生活劲味十足,既无愤激之情,也不表示意见。于此,下层社会带着它本身的批判与风味,带着它本身活泼的词汇与欢愉的活力直接流入了古典文学。有时故事达到了荒谬淫猥以及使加尔甘图亚(Gargantua)与潘塔格鲁埃勒(译按:Pantagruel,16世纪法国小说家弗朗索瓦·拉伯雷[Francois Rabelais]的小说人物)史诗讽刺的顶点。阿普利亚的《金驴》(Goden Ass)步了他的后尘,17个世纪以后的《吉尔·布拉娜》(GilBlas,法国小说家勒萨日[Lesage]所著)与它一较短长,特里斯丹·桑迪·劳伦斯·斯特恩(Tristram Shandy Laurence Sterne)所著小说及《汤姆·琼斯》(Tom Jones)也继续了它那曲折的传统。它是罗马文学中最奇怪的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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